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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老北京四九城有个说法,叫: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说的是大北京东西南北四大区域,东城富甲一方,多为壕客;西城达官贵人,多为为官者;到了南边,则平民居住,柴米油盐,清贫为乐;往北走则是游兵散勇,四海八荒闯荡者聚集地,多为桀骜不驯之徒。虽说是老黄历,时至今天,事实却依旧暗暗相符,三教九流,各自归位。
南城,五环六环之间,三槐堂村,带着浓郁的城乡结合部的味道。这里集中一片区域高楼大厦,休闲娱乐高档住宅摩登现代,被四下散落着四五层楼高的灰黑土方楼面簇拥着,宛若朝圣。居住在这边的大多数都是平头百姓,或是无力支付市区高额房租的上班族。每天清晨5点开始,乌泱乌泱潮汐一般的人群,戴着同样的一副面孔,涌向地铁站和公交车站,朝帝都的CBD区域涌去。晚上8点以后,又如同候鸟归巢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这里,穿行在不同的小街小巷街头摊档中,觅食娱乐,找寻属于平民才会体味的玩乐。
虽说是城中村,顺应潮流也冒出了不少时兴的玩意。三槐家园东边的一溜矮楼里,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其中要数美容整形的招牌最多。楼面上各种五花八门的广告,什么韩国正宗微创整形中心、女王驾到整形机构、梦特美美容事业机构、肤之蜕变日本美容整形……吧啦吧啦林林种种几十家。统一特点都是挂出来的招牌名头很大、实际门脸都很小、各出奇招、热闹非凡、相互撕咬。而这一带,被当地人称作‘小韩国整容街“。
这些挂着美容整形招牌的所以机构、医院、诊所,大多没有任何医疗许可证或者资格认证,所有的从业人员几乎都是无牌无照,俗称黑市医生。只要随便进些时下美容产品往店里一放,几个黑漆漆的小隔间摆张床,码几盏灯,穿上白大褂,就开门营业了。张嘴什么都能做,像什么:瘦脸针、隆鼻、面部溶脂、削下巴、苹果肌、卧蚕、眉骨、额头玻尿酸填充、童颜填充……都是小儿科,信手拈来;大一点的手术,也行!只要你敢玩命,他也不含糊,立马给你上刑。
不要小看这些无牌机构和黑市医生,生意却是好得很。爱美是所有女人的天性,如果爱美又偏偏囊中羞涩,舍不得花大价钱,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这里所有门店最大的共性是:便宜!外面大医院里几千上万一支的美容针,这里只要500,VIP还有折扣。因此,还是吸引了众多的爱美之人上门光顾。只是便宜没好货,更何况是出自无照无证之手,所以,这条整容街门店的另一大特色是:三天两头总有包裹着肿得跟猪头似得脸的女生带着一帮凶神恶煞的人来砸场子、讨说法、要赔偿,一句不合就砸店,逼得老板关店停业。可三五天后,在距离不远的另外一个门面,又重新开业做起了同样的生意。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这不,一家门口贴满‘小韩国整容第一家’、‘正宗韩式微整形’、‘韩国顶尖整容医生坐镇’、‘24小时后完美蝶变’、‘全场五折大酬宾’……五花八门整容广告的门店里,内屋的一个小房间,两盏立式白炽灯照射在一张手术椅上,一位年轻姑娘仰脸躺着,边上站着一位身穿白大褂,戴着医用口罩的所谓‘韩国顶尖整容医生’,正举着针筒,用手在女生脸上左右掐了掐,瓮声瓮气的用浓郁的东北口音说了句:“别紧张,咱们开始了啊!”说着比划了一下,将针筒凑近女生的脸,准备注射。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哗”的一声,房间门被一脚踹开,涌进四五个大汉,其中一位一把把‘韩国医生’推开,姑娘吓的从椅子上坐起来,惊恐的看着来人。
“咋回事?咋回事这是?知不知道我在做手术!你们谁啊,这样闯进来如果出了事故,谁负责?”‘韩国医生’噼里啪啦一顿呵斥。
推开‘韩国医生’的是个身材强健的方脸男,他先吼了句“闭嘴”,然后冲着手术椅上的姑娘说:“苏小路你不要命啦,跑到这里来整容,你把你丁当姐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被叫做苏小路的姑娘长着副圆脸,皮肤白皙面容姣好,模样挺讨喜,此时呆坐在手术椅上,对着方脸男撇了撇嘴,不满的说:“马哥,别拿丁当姐来吓我,她不让老桑帮我整,我就不能找别人整啊?要你来多事。想讨好丁当姐,也犯不着那么上赶着吧。”
方脸男叫马南风,在附近开了家私人的汽车维修铺,生意不错,招了十来号人,这冲进来的大汉们,都是铺里的工人。马南风被苏小路说破心事,脸上一红,嘴上却不让:“你懂个屁。反正你丁当姐让我赶过来阻止你做手术,你就别指望能做得了。”
这时,店里的老板带着俩工作人员也冲了进来,刚想大声开骂,只见壮汉们个个牛高马大,统一黑背心大短裤,有的还双手臂上纹满左龙右凤,吓了一跳,赶忙压低音量的赔笑问起来:“各位大哥,有事吗?有事咱们出去聊,好好说,别挤在这小房子里,多憋闷啊。”马南风说声抱歉,今天要带这个女孩离开,不想做手术。苏小路从手术椅上跳下来,指着马南风的鼻子叫起来:“你凭什么管我?我想做就做。”说完,一把拽住老板:“老板,别理他,本小姐掏钱买乐意。报警,把他们都赶出去。”店老板两手一摊,为难的对着马南风说:“这位大哥,我们开门做生意,客人说要做,你们这样搞法,不太合规矩啊。”
“嗒嗒嗒嗒……”,门外重重的脚步声,又走进一个人。只见这人个头不矮,四十来岁,身材偏瘦,长发披肩,头顶混乱一撮扎了个髻;络腮胡子,皮肤黝黑,样貌倒是不错,就是脸色不好,苍白和有些老态;一件宽大白色带着不少污渍汗衫套在身上,垮垮的一点都不合身,下面是一条花边肥佬裤和夹脚拖鞋,一瘸一拐的径直走到‘韩国医生’面前,瞪着不说话。
“干啥?你要干啥?”‘韩国医生’被看的心里发毛,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色厉内荏。
‘瘸腿男’低头扫了一眼‘韩国医生’手中握着的针筒,一把抢了过来,凑在鼻子前闻了闻,没等‘韩国医生’有反应,‘瘸腿男’大巴掌抡了上去,直接打在他头上,一边使劲打一边嘴里嘟囔着:“干啥?你问我干啥?你他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什么不懂就敢给人打瘦脸针,你知道打坏了有什么后果吗?穿个衣服戴个口罩就在这里给我装大尾巴狼,还他妈是韩国医生,扯几把蛋!我呸!”越打越生气,手劲越来越大,猝不及防的‘韩国医生’直接被打懵了,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连连叫疼。‘瘸腿男’还不解气,又踢了两脚。
‘韩国医生’被打急了,从地上窜起来,刚要扑上去,就被身后的两位壮汉给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你他妈到底是谁?我要报警,我报警抓你!”‘韩国医生’吼叫起来。老板也怒了,刚要开口说话,刚才还拽着他的苏小路已经吓得立马放手,怯生生的冲着‘瘸腿男’叫了一句:“老桑,你怎么也来了?”低头不敢说话。
被女生叫‘老桑’的‘瘸腿男’走到她面前,照样抡起手打了一下女生的额头,不过力气小多了,更像是长辈对小辈象征性的惩罚一般,一脸严肃的说:“你丁当姐让我过来看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女生撅起嘴说:“又是她,哼!她不让我整容,我偏要整。凭什么她每天花枝招展的,就不许我漂漂亮亮的。”
“那你也不能瞎整啊。随便找这货帮你整,很容易出事。”
女生疑惑的看了看‘韩国医生’说:“我觉得他挺靠谱的啊,说的头头是道的,说只要打一针,我就能从圆脸变成瓜子脸,能成网红。”
老桑无奈的看着眼前的丫头片子,苦笑的摇了摇头说:“苏小路,你把整容看的太简单了。这弄不好啊,你就被毁了。”
‘韩国医生’不服气的叫起来:“你又不是整容医生你懂什么?我警告你,别在这造谣生事,马上把我放开,不然警察来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老板,你快报警。”后面半句是冲着老板说的。
店里老板看出这事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要是真的报警,警察来了问三问四的,自己这里很多都不好交代,看得出来,这个最后进来的老头是这帮人的头,跟老头聊好了估计能把事给平了。于是老板按下报警的念头,微笑着对老桑说:“这位大哥,我们店是正儿八经做美容整形的专门店,这医生都是正儿八经从韩国高薪聘请过来的,产品也绝对靠谱,你大可放心。今天这事,是不是有些误会啊?”
老桑走到老板身边,搂住老板的肩膀,举着手中的针筒问:“老板,我问你,这是什么?”
“瘦,瘦脸针啊。”老板回答。
“好,瘦脸针。知道瘦脸针该注射在哪里?”老桑接着问。
“这不废话嘛,瘦脸针当然是打在脸上。”老板一阵嘲笑。
“我特么当然知道打在脸上,我是问打在脸上哪个部位?”把老板拉近苏小路,指着她的脸问:“说说,瘦脸针该打在哪里?”
老板迟疑了一下,斜眼看看‘韩国医生’,‘韩国医生’会意的走上前,心里暗想这丫的是谁,一副很懂的样子,装的吧!自己不能认怂,硬气的指了指女生的脸颊:“这里。”
老桑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厉声说道:“你特么知不知道,瘦脸针,注射部位必须是咬肌肥大处。打瘦脸针瘦脸时,要求将肉毒素准确注入一侧面部的两个点:第一点位于咬肌突出最明显的部位;第二点位于第一点的斜上方,距离第一点25px以上。这两点但凡有任何一点位置跑偏,都会造成面部表情的非正常僵硬,而这种僵硬持续时间超过8周。你特么懂不懂!”老桑嘴上说着,从衣兜里掏出颜料笔,对女生说:“咬牙!放松!”然后用笔把咬牙和放松两种状态下的位置点确定并画了个叉。
老桑指着两个叉说:“看见没,这里才是正确位置。你刚才那一针下去,位置根本不对,我敢跟你打赌,不出三天,这丫头的脸以后硬的跟僵尸似的,表情都做不出来,还美个屁。”
老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瞪着‘韩国医生’,让他赶紧想辙。‘韩国医生’戴着口罩,看不出脸部表情变化,眼神却是一直在闪烁,从不屑,到惊讶,到吃惊,到震惊,最后闪过一丝害怕。
“还有,瘦脸针瘦脸需注射到咬肌内才能达到效果,如果对解剖层次掌握不扎实,将肉毒素注射到肌肉上层,则很可能会损伤面部神经,引起面部表情的非正常僵硬,常见表现有流口水、嘴巴歪向一侧、嘴角不自主地抽搐,就跟二傻子一样。”老桑狠狠瞪了‘韩国医生’一眼:“你懂脸部解剖层在哪吗?知道咬肌所在的那一层多少厚度?你给这丫头打针打成连瘫,跟二傻子似的,到时候她找人活剥了你信不!我特么这是在救你!”
“脸瘫!咝~~~~”店老板、苏小路和马南风纷纷吸了口凉气,‘韩国医生’更是满头大汗,背上湿透,无言以对。马南风竖起大拇指,大声说:“老桑,牛逼!”
店老板赔笑着说:“不至于不至于。这位老哥,你是不是把问题说的太严重了,这只是打个针而已,绝对不至于脸瘫!”声音突然提高八度:“我说,你谁啊,你在这哔哩吧啦的一通屁话,危言耸听,我可以告你诽谤你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