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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贵客上门,沈府今日的下人们都格外的谨慎小心,丝毫不敢怠慢。
尤其是后厨,更是管事亲自监工,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一个不留神,哪里出了问题,吃坏张阁老那精贵的身子。
于是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已经消失了几天的瘦小身影偷偷溜进了后门,而后一路沿着僻静的回廊匆匆忙忙直奔前院。
…………
张阁老好棋,尤其喜爱对弈黑白子,这是朝野内外皆知的事。自他退居田园后,便开始倡导地方儒士举行一些娱乐赛事,以棋会友,互相切磋。
然而今日亲自领教之后,沈从山才发现这位阁老岂止是好棋,简直是好棋成痴。
两人紧着晚饭前的时间杀了一盘。
饭后只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开始隔桌对弈。一直到现在的亥时过半。
沈从山脑袋虽还清醒着,腰背却明显感到酸痛。抬头看了眼桌对面的人,却仍旧腰杆笔直,全神贯注,丝毫不觉疲累的样子。仿佛两人的年龄掉了个个儿,他才是那个年过花甲的老者。
此刻正该张阁老落子。
沈从山一面注视着盘上局势,一面背过一只手在腰侧轻捶了捶。
“啪嗒”一声轻响,是张阁老落下了手中棋子。“叫吃!”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抬眸正看见对面的人侧身捶腰的动作,不由朗笑出声,“年轻人累了?”说着转头四顾了一圈,“哟,不知不觉都这个时辰了!”
输赢已定,沈从山扔掉手中棋子,顺势冲张阁老一拱手,“阁老棋艺精湛,晚辈今日算是开眼了。”
“沈当家生意太忙,疏于研习而已。”张阁老叹息一声,不无感叹道:“我老啦,白冉那小子才是青出于蓝。和他对弈,十盘里我总是会输上大半。”
闻言,沈从山感到一丝惊讶,“子冉棋艺竟如此精湛?!”然后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人轻轻敲响。
“大少爷……”轻缓的女声隔着门板传了进来,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却令沈从山不由心头一震。
他若无其事地冲面前的人颔首微笑,“阁老见谅,晚辈出去看一下。”
张阁老冲着他摆摆手,动手归置起棋盘,“你忙你的。竟然叨扰到这个时候,我也该回去了。”
“那请阁老稍后,等下晚辈送您!”沈从山边说边抱拳起身。
房门打开那一刻,有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廊下的灯笼被吹地摇摇晃晃,昏暗的光线也显得飘忽不定。
外面并没有人。
沈从山回手关上房门,正四处张望的时候,身形瘦小的女子忽然从墙下阴影处蹿出,快步到了他近前。
她身上披着宽大的披风,整个头部都被兜帽遮住了大半,辨不清样貌。
可沈从山却仍旧一眼认出了对方身份。
他顿时浓眉紧锁,压低了声音责备道:“不是让你躲好!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义父出事了!”女子语气无比焦急,说着烦躁地掀掉了头上兜帽,“我找了你一天,你去哪里了?要不是守门的小厮去方便,我现在也见不到你!”
沈从山神色一紧,不答反问,“出什么事了?”
“义父被衙门的人带走了。说他是杀害兰香的凶手,已经判了斩首。年后处决!”
“不可能!”沈从山瞳仁微缩,“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衙门来沈府带人,为何没有人来回报我!”
那女子跺了踱脚。声音微微颤抖着,不知是气是急,“你刚回来就忙活着招呼那什么贵客,谁会这个时候没有眼色的和你说这种事情!”
沈从山抿唇不语,心头隐约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然而他思绪还算镇定,“先别急。这件事有些蹊跷。”
“蹊跷?”女子有些不解。
沈从山“嗯”了声,扭头往灯火通明的屋内看了眼,隔窗见张阁老的身影依旧坐在原处才继续道:“今天近郊药行出了些事情,我过去了一趟。衙门应该是在我走之后抓的人。从那会儿到现在,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就算是证据确凿,犯人自己也供认不讳,也不可能这么就判下来。”他猛地想起什么,问道:“抓人后可有过堂?”
“过堂……”女子眼中闪过迷茫,“没有吧……没听见衙门那边击鼓。但也可能是……”不等她把话说完,院门外忽然有灯光闪动靠近。脚步声略微杂乱,显然不止一个人。
廊下的两人皆是一惊。随即听见大管事谄媚的声音响起,“张阁老就在这院儿和我们少爷下棋,府尹大人你慢着点儿,路黑小心脚下。”
怎么府尹也跑来凑热闹了?!
女子脸上烦躁之色尽显。
可沈从山却在那一瞬间迅速打定了主意。既然断案的人来了,他正好探探风声。
这间屋子的侧面有个不大的耳房。
沈从山往那边看了一眼,女子立刻会意,飞快地闪身躲了进去。
见她掩好了门,沈从山稍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主动走下长廊迎了上去。
除了沈府掌灯引路的管家仆人外,府尹大人自带了一名跟班儿。
他此时一身便装,却是收拾的一丝不苟,手中托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想必是听闻张阁老在此,有备前来。
沈从山站在院门口,满面带笑。还不等对方彻底走近,已经拱手抱,深行一礼,“见过刘大人。”
“沈当家快不必多礼,是刘某深夜上门叨扰才是。”刘府尹腆着肥硕的肚子,话是对他说,眼睛却四处在漆黑的院中寻摸着,“沈当家怎独自在院中,张阁老可还在府上?”
“在!”沈从山了然一笑,边侧身请他进了院内,边寒暄着亲自引路,“方才出来向下人交代些事。阁老就在屋内,没想到我这府上今日倒是来了两位贵人……”
张阁老不愧好棋成痴,沈从山不在这么会儿功夫,他竟独自又摆起了棋局。连院中的嘈杂之声都不曾注意。
直到外面的人进了门,他方才从棋盘上抬眼。
刘府尹急忙满面含笑的见礼。
可坐在矮塌上的老者却看着他怔愣少顷,才犹疑着吐出两个字,“刘墨?”
刘府尹颇感意外,随即脸上笑容更甚,“学生不才,恩师竟然还记得学生。”
“记得记得。你是永和三年的进士,还是老夫亲笔提名的。”张阁老转眸看向沈从山,“怎么,年轻人下不过老夫,找了帮手过来?”
“阁老玩笑了。”沈从山笑了笑,“是刘大人听说您到了晚辈府上,特意前来看望恩师。”
“哈哈……”张阁老捻须一笑,伸手将棋盘打乱,“既然来了,就陪老夫下一盘。占用沈当家的地方,不介意吧。”
“荣幸之至。”沈从山略一抱拳,转头看向身旁的管家。
管家十分知机地退了出去。小片刻后便有丫鬟鱼贯而入,奉上新的茶具点心,又在屋内各处添了几盏灯盏。
这一局刘府尹同张阁老对弈,沈从山便坐在一旁观战。
他燃了炉子亲自煮茶。然后替两人斟茶时,似不经意地出声问道:“刘大人,听说害死我府上那个叫兰香的丫头的凶手,找到了?”
“嗯。”刘府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随即执棋的手一顿,诧异地转头看他,“这什么时候的事?!”
沈从山不由眼皮一突,“就是今日。您手下的差役带走了我府上花匠,还贴了告示说案子已经落定。判了年后斩首。”
“嘶……”刘府尹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也顾不得正在和阁老下棋了,“这没有的事儿啊!你听谁说的?”
沈从山心头一阵狂跳。果然……
“出什么事了?”久不见刘府尹落子,张阁老慢吞吞地问了一句。
“这……”刘府尹踟蹰着,转眸看向沈从山。其实他现在也是满脑袋的迷茫。
沈从山想了想,刚要开口,屋外忽然风声骤起。
门窗被拍的作响。其中一扇窗子似乎没有插严,“啪——”地一声过后,被寒风吹开。靠近那边的几盏烛火被吹灭。屋内光线顿时昏暗了许多。
刘府尹身边的跟班儿一直留在室内伺候。他一溜小跑儿过去,重新关好窗户。正要转身回来,两只脚却钉在了原地。
雪白的明纸上渐渐映出一个黑色影子,晃晃悠悠的。可刚刚关窗子的时候,并没看见外面有东西。
他是绝对没有勇气再推开窗户看个究竟的。杵在原地呆愣了一瞬后,他踉跄着退后了好几步,哆哆嗦嗦地抬起胳膊指了过去,“大……大大人……”
不用他继续说下去,另外的三人也已经明白了后面内容。
因为从他们所在的矮塌上看去,那个黑影更加的形象清晰。
那赫然,就是一个人吊挂的样子。
张阁老双目瞠圆,脸上写满惊骇。刘府尹则身上发软,直接失手掀翻了棋盘。
“哗啦——”一声响,黑白分明的棋子跳了满地。而沈从山则在清脆的响声中反应过来。他倏地起身,冲着窗外低呵,“什么人装神弄鬼!”随后抬脚将一张矮凳踢飞出去。
窗户应声破裂,碎木屑四处飞溅。
同霓裳苑那次一样,黑影消失了,窗外空空如也。
沈从山只觉地呼吸都凝滞住。
然后,不等他重新恢复心跳,女子娇俏的面容便毫无症状地出现在窗外。
她看着屋内呆若木鸡的众人笑得一脸明媚,一侧眉毛一挑,语气中满是讥诮,“沈大少爷,您不是要我帮忙找这府中的鬼么?幸不辱命,我找到了。”说着,她话音一顿,转眸看向屋侧的耳房,“小梅,你也别躲了。不是担心你义父么,我把他带来了,你不想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