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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舒玄咽了咽,凑近苍越帝,用只有苍越帝能听得到的声音细细说了一句话,便往后跌坐了一下,静静看着苍越帝,并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苍越帝放心似的,将头重重落在枕头上,笑容带着些许欣慰,安详,双目难得的清明,仿若看透一切,他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粗重的喘息悄然之间停息,空气中弥漫着熏香的淡淡气味,还有刚端来要续命提神的参汤味道。
花贵妃惊叫了一声,便昏厥过去,苍云皇后的脸上露出浓重的悲哀之意,更多的是要主持大局的霸气。宿容恒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之中,左博云不知何时眨了眨眼,左眼流了一行清泪。
古舒玄就跌坐在苍越帝的龙床边,他单手撑地慢慢起来,他稍微扬起脸,声音沉重万分。
“圣上,驾崩……”
仅仅是四个字,无比沉重,落在每个人心上这重量都不一样。
夕蓝感觉心上砰的一下,很疼。死了,死了也好,解脱了,他大概能去和他的紫月好好叙旧了……
丧钟敲响,金光灿灿的皇宫就在这个时候被铺天盖地的白色所淹没,高高挂起的白灯笼,素衣缟裙,白色簪花,这一切都在无声地遥送着苍云国的郡主,苍越帝孟越。
古舒玄和古夕蓝一同出了内殿,一路上的沉默,夕蓝终于开了口,“叔叔,你和先皇说了什么,他好像走得很安详……”
古舒玄抬起干涩的眼睛,望向天空,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刚才他跟苍越帝说的那一句话,“古夕蓝,是紫月的女儿……”他咽下了即将涌出喉咙的酸涩,深深看向夕蓝,“你真的不走?”
“不走,不会后悔。”一下子回答了两个问题。
古舒玄叹口气道,“走吧,先回府穿好丧服,等会儿还是要进宫来的,”他幽幽看向夕蓝,“你决心要帮左博云,就应该料想到先皇驾崩后必有大乱,王妃……”古舒玄渐渐走远。
夕蓝眯起眼睛,王妃,这难道是她逃不掉的噩梦吗?不,她不想再和这些纠缠,这一切结束后,她要离开,远远地离开。
街上不再有临近年关的喜气洋洋,酒楼茶肆的大红招牌也都挂上了素白绸子,街道肃清无人,五步一兵,十步一卒,没有喧哗吵闹,只用静穆来表达苍云臣民上下对先皇的哀思。
相府也都素净一片,夕蓝和古舒玄古威回到相府来的时候,已经下起了小雪,天空阴沉着,泛着灰白色彩,好似众人现在压抑的情绪。
“小姐,老爷,二爷,您们回来了。”香雨香雪身穿孝服出来迎接,宫里大丧的消息果然传得快,看来有些人蠢蠢欲动,想要加快计划的实施速度了。
夕蓝对古威和古舒玄浅施一礼,“父亲,叔叔,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古威也略带沉重地点头,“好,你多吃一些饭,天黑前咱们还得去宫里,你……”古威想到褚知槿,略一顿,便将抬起的手又无力放下,“去吧。”
夕蓝点头,便和香雨香雪离去了。经过槿榆院时,夕蓝微微失神,便又迈着稳稳的步子往未然院走去。
她明白古威欲言又止是为什么,褚知槿被苍越帝一旨去坐了天牢,只有等死,古威现在的王牌也只有古夕蓝一个了,他对她寄托的希望有多大,恐怕是不能衡量的,可夕蓝怎么会任他摆布?现在答应要站在左博云一边,并不是为了古威的权势和性命,说自私些也只是为了她的私心而已。
褚知槿,你的痛苦不会再有几天了,我们之间的恩怨该做一个了结了。
黄昏日暮,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了夕阳的晚照,沉沉的阴云几乎要压了下来,小雪越下越急,骤然变成大雪,疾风携寒雪,扑面而来。
夕蓝和古威古舒玄就挑在这时候坐了车去皇宫,他们坐在车上沉默不语,可这三个人都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将改变他们每个人原有的生活轨迹。
夕蓝一身缟素,一双素锦绣鞋,墨发在发根处松松地挽了一个素银环,长发散落在肩膀上,秀眉星眸,小巧的嘴唇因寒冷而染上点点胭脂红,不施粉黛的脸显得清秀可人,不颦不笑的模样略带些孤傲清冷的神色,怎么看也是个独特的美人。
摇晃的马车上,古威盯了古夕蓝良久,直到夕蓝再也不能装作看不见,“父亲,您有话对我说?”
古威一怔,半响道,“夕蓝,先皇临终前,封了你为王妃,今夜一过,很有可能,你就会是苍云未来的皇后……”
“父亲,我明白……”夕蓝淡淡说着,垂下眸子,左手轻抚着右手食指的指甲,“无论女儿坐在多高的位置,您都是我父亲……”这古威,还没等她要坐上皇后之位,就想先打亲情牌了吗?
“我想说,”古威打断了她,神情略显无奈和悲哀,“如果是左王爷登上帝位,你能不能保下夕雪一命,毕竟她,是你亲姐姐……”
夕蓝一顿,诧异抬头看向古威,古威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原来他还知道他是个有女儿的父亲,她心中不由得更加怨恨,前世里,古夕雪把她残害致死,连腹中胎儿都不放过,可她父亲古威呢?怎么没见他去求一求古夕雪放过自己?
夕蓝垂下眼眸,疏离又客气地说道,“父亲多虑了,那是我大姐,我有能力当然会救她,父亲也看见了,大姐无论对我做了什么,我不都是全心全意去帮她,就像今天一样?”
古威尴尬地怔了怔,缄默不言。
古舒玄一直闭目养神,他听着这貌合神离的父女说话,可真是一种煎熬,要知道他最讨厌这样虚情假意,可古舒玄终究逃不过要和他们说话,他就听古夕蓝问道,“叔叔,现在就咱们一家三个,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今夜非让你做个选择,你会站在太子和左相那边还是我父亲这边?”
古舒玄云淡风轻地掀起眼皮,凉凉看着古夕蓝,古夕蓝眼神中透着精明,笃定,狠毒。
说到这里,古威也皱眉看向古舒玄,难道亲弟弟不和自己站在一边还要胳膊肘往外拐吗?
这原本是两个皇子的夺位之战,可夕蓝偏偏要说成是两个丞相之间的战争,因为宿容恒背后的那个人就是左相,而古威恰好因为两个女儿的原因,必须舍弃大皇子而选择左博云这张王牌,左相和古舒玄之间的关系,古威并不知道,所以夕蓝就用了这样模糊的说辞,要探探古舒玄的口风。
古舒玄嗤笑一声,又缓缓闭上眼睛,“我无权无势,站在哪一边又有什么用?”
夕蓝稍稍放心了些,古舒玄选择中立,对她和左博云而言,并不是坏事,古舒玄是从前的震天大将军,威望名声自然不用说,只要他振臂一呼,疆场上的旧部和士兵们还不都跟着来?如果古舒玄念着和太子炎之间亲如父子的感情而去帮他,那她必输无疑。
宫门口到大殿的路,被洁白的薄雪覆盖,雪花还一片一片轻盈婀娜地飘落,这昏黄的天儿正是赏雪的好时候,皇宫小路上来来往往的宫人全都一身素白,面带悲戚,脚步匆匆,真是扰了这雪天的静美。
大殿上已经跪满了人,全都是一身素白。
大堂之上供奉着香火,香烟袅袅升起,重重叠叠给大殿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纱。香案之下便是一具水晶打造的棺材,苍越帝苍越安静祥和地躺在里面,接受着臣民最后一次庄严肃穆的跪拜。
水晶棺两侧跪着的是宿容恒和左博云,宿容恒一脸怔忡,皱着眉头的样子,夕蓝刹那之间有种恍惚,宿容恒竟然真的有几分伤心?怎么可能?而左博云眼眸里染上的悲戚却是装不出来的,他是着实悲伤。
苍云皇后和花贵妃挽着朴素的髻,就站在大殿正中央,两人皆是哀伤,花贵妃两眼红肿,却再哭不出来,苍云皇后除了悲伤之外,还有一丝将将振作起来的坚强。
夕蓝目光转到跪着的臣子行列,最前面跪着的那个挺拔的身影,夕蓝心中一动,太子炎的背影那么高大,他周围的大臣都和他保持些许距离,他跪的笔直如劲松般,可那一瞬间,夕蓝觉得太子炎是那样孤独,和她一样的孤独。
放眼望去,大殿之上只有苍云皇后和花贵妃两个女人,夕蓝能来这里,完全是凭借因为左博云,她如今的身份便是王妃了,若今夜顺利的话,便是未来挂名的王妃,左博云的王妃。
古威和古舒玄穿过人群,走到人群最前方,和太子炎并排的位置跪下,夕蓝也随着他们一同前去,她没有立刻跪下来,而是上前对站着的苍云皇后福了福身,深深望着苍云皇后。
皇后也用复杂的眼神打量了她片刻,想到这个小女子从今以后就是自己的儿媳了,说到底也是一家人,她对夕蓝的敌意减少了些,她抬了抬手,“去随臣子们祭拜吧。”
夕蓝顺势拉住皇后扬起的手,往她跟前凑去,她亲昵地拉住苍云皇后,好像是很关心她的样子,“皇后娘娘,您保重身体啊……”她的声音含着疼惜人的语气,娇软的让人真的相信她好像关心这个未来的婆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