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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府前厅。 (. . )
主座上,程敏政手捋长须,端然而坐。满面笑容的和一旁的两人闲话聊着。
苏宏在客座上首坐着,勉强应对着。身旁座位上坐着的,却是一个俊朗的少年。
这少年一身锦衣,抬手间不经意却总露出里面的剑袖,除了面对苏宏外,对着程敏政时竟也微露几分傲然。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英国公世子,张悦。此番却是奉了父命,陪同苏宏一起登门拜访程敏政来了。
程敏政字克勤,少有才名。成化二年以一甲第二名的成绩中进士,被当时的宪宗皇帝授为翰林编修。随后颇受重用,成化十一年为殿试受卷官;二十二年,主考应天府乡试;二十三年,迁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
及至本朝元年,同修《宪宗实录》兼侍文华殿讲读。当时有个大臣叫汤燕的,上书皇帝,请退奸进贤。这所谓的进贤中,便有程敏政。
但这下可遭了人嫉妒,有御史王篙等,以暖昧之言中伤他,皇帝诏令他致仕。他也不辩驳,当即返乡,读书讲学于故乡休宁南山精舍。
后来,郎中陆容、给事中杨廉、进士夏超、锦衣千户叶通先后上书讼其冤。弘治五年冬,才昭雪复官。七年,升太常寺卿兼侍讲学士,掌院事。到了今年初,擢礼部右侍郎,任《大明会典》副总裁,专掌内阁诰敕。
他这般反复起复,皆因其才华突出。当时翰林中有言:学问渊博称敏政,文章古雅称东阳,性行真纯称陈音。
这里面的东阳说的是李东阳,陈音却是说的于弘治七年去世的原翰林院掌院、太常寺卿陈师昭了。
京城中各部大员总有成百上千人,独独这三人被推崇出来,可见程敏政的名望了。
这且不说,再说家世。程家自七世祖荣秀,便当过元朝江浙地区的儒学提举,之后历代皆有子弟入仕,可谓真真的书香世家、官宦之第。
而到了程敏政父亲程信这一代,程信时任兵部尚书。当时有贵州山掌作乱,程信受命平叛。其后误中埋伏,幸得当时路过的苏焕搭救,这才逃得一命,最终平叛成功。
也正是那一次,当时的程信便与苏焕许下了儿女亲家。只不过其时两家的儿女都不合适,这才约为孙辈,这便是苏默这门亲事的来历了。
说起来这事儿,当时两人也只是随口约定,甚至连文定之物都没互换。这固然因为两人都是豪爽重喏之人,但换个角度想,也大可当做一次笑谈。
苏焕显然就是当做笑谈了,直到临死前才跟儿子苏宏说了。不过当时只是提了提有这么一回事儿,真正的用意不是一定要去结这门亲事,而是把人脉留给儿子罢了。
但是程信那边显然是极重视的,后来回京后,便一直寻找苏焕一家。只是苏焕当时就是个游侠,整日里随兴所至,哪有固定住所?程家找不到,便也就一直这么拖了下来。
其实那时候程家找苏家的人,也不是为的结亲,实是为了报恩。毕竟那时候,程家也没有什么适龄的女儿儿子的。苏家人影都不见,就更不用说了。
程信死得早,他死后,这事儿便由妻子林氏操持。这林氏乃是当时大儒林欣之女,素有德容,被封为夫人。
林氏谨记丈夫的嘱托,一直没断了寻找苏家人的举动。但是随着程敏政**程月仙的降世,林氏便有了心病了。
程月仙自幼便生的美貌可爱,又极为聪慧,颇似乃父。待到十岁时,便能通读四书五经,能诗擅赋。
林氏极为疼爱她,乳名取为“恩姐”,便是老天恩赐之意。对着这么个可爱的孙女儿,老太太想及当时和苏家的亲事,生怕苏家后人不肖,倘若如此,可不是就苦了孙女儿一生?但要是让老太太去违背丈夫遗愿,又万万不可。
于是,就这么纠结着,直到弘治八年,老太太终于撒手西归。临死前兀自念念叨叨,担忧孙女儿受屈,却又违心的叮嘱程敏政,勿忘先父遗命。
也因此,这事儿在程家算得上一个禁忌,极少有人提及,但却谁也没忘了。故而,这才有之前钏儿跟程月仙那番话。
就是对着这么一门亲事,作为一个现在处身社会底层的苏宏,又哪敢真来寻这门亲?更不用说之前,苏默没穿越来的时候,自家那儿子真难高攀这门亲事。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当做没有算了。
然而,正所谓事无绝对。随着苏默的忽然开窍,接二连三的震惊举动,苏宏的这心思便也又开始萌动了。
之后韩杏儿的出现,也让苏宏认真考虑起来。入京来找英国公做靠山,虽是想为儿子找个依仗,其中也未尝没有借势找平衡的心思。
这次被张懋一句话说开,才有了苏宏登门这一出。而由英国公世子张悦相陪,便也是代表了英国公府的态度。
而做为女方的程敏政这里,却也是苦笑加无奈。如同老母亲一样,对于自己爱女的疼爱,同样让程敏政难以下决断。更何况张悦的出现,也让程敏政明白,这已经不单单是和苏家的事儿了,里面,还要牵扯到英国公府的脸面。
直接拒绝?那岂不是照着英国公的脸上打吗?就算程敏政再如何耿直,也不会傻到这么做啊。
所以,在苏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程敏政一边热情的招呼,一边暗暗派人去后面通知自家夫人。一来,让她也有个心理准备;这二来,也好藏于屏风后面,一起听听,评判下这个没见过的苏家后人,适不适合做自家女婿。
就这么的,打从坐下后,给苏宏的感觉,便是人家很热情,但是主题压根不进,但却又不让你走,这把苏宏难受的哟。
上面这两人打哈哈,旁边小世子张悦可郁闷坏了。以他英国公世子的身份,在京里一向都是横着走的,何曾受过这种憋屈?
是以,在忍了许久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趁着苏宏和程敏政说完一段的空挡,当即起身抱拳道:“程大人,苏叔父乃是我张家世交,苏叔父也是与家父兄弟相称的。而苏默兄弟,也是家父亲口认的侄儿,以我英国公府的身份,想来也不至辱没了令媛。况且,两家早有婚约,如今程大人何以旁顾左右而言他?辄莫是瞧咱们英国公府不起吗?”
他这话一出,苏宏登时暗暗叫糟。果然,上首的程敏政脸色一沉,冷然道:“小公爷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欲以国公的身份来逼迫程某?如此请吧,程某不才,却也敢称还算有几根傲骨的。”
张悦大怒,喝道:“你……”
旁边苏宏赶忙拉住,张悦忿忿坐下,苏宏这才拱手对程敏政笑道:“程大人勿要见怪,小孩子年轻,耐不得性子,若有得罪,还请瞧在两家故去的长辈面上,多多包涵。”
这长辈都抬出来了,程敏政哪还能咬着不放?况且本来他也没悔婚的意思,不过就是拖延一下,等着妻子过来一起听听,好参谋一番。
要知道他的妻子也不是凡俗人物,乃是宪宗时内阁大学士李贤之女,甚有才慧,颇有识人之明。不但整个程府被这位贤妻打理的井井有条,便是偶尔一些政事上,也能帮程敏政谋划一二,程敏政深敬之。
是以,听苏宏抬出故去的老人家后,也便顺坡下驴,苦笑道:“博远兄言重了,是政啰嗦了,却怪不得小公爷着急。”
说着,又转头对张悦以目示意。张悦梗着脖子不理,被苏宏在下面踢了一脚,这才悻悻的随意拱拱手算完。
程敏政眼底划过一抹恼意,却也不好去跟个小孩子计较。正要回头跟苏宏再说,忽听得身后屏风传来一声轻响,心中登时大定,知道是夫人到了。
当下对苏宏一抱拳,笑道:“博远兄,你我两家从祖辈上论,也算的世交了,这程大人三字还请免了。若不嫌弃,便以政表字克勤相称便是。”
苏宏一怔,随即大喜。打从进门之后,这还是程敏政首次做出主动拉近双方关系的举动。
当下连忙推辞几句,这才重新叙话,一个称博远兄,一个则称呼克勤兄,厅里气氛一团和气。
客套几句过后,程敏政这才微一沉吟,捻须道:“不知……嗯,不知令郎今岁几何?可有功名或者就学?啊,博远兄勿怪,毕竟关乎小女终身幸福,身为人父免不了有些忧虑,总想多了解一些,此种殷殷之情,还望兄能谅解。”
苏宏心中暗叹,面上却微笑道:“无妨无妨,应该的应该的。”随即,便挑选着将儿子的情况大体说了。言语之中,自是将亮点说的极详细,缺点却是半分不露。
至于说亮点,自然也就是苏默穿越来附身后的这段。如此一来,便显得有些怪异,似乎苏默这人直接就是从十五六才出生的,之前完全就是一片空白。
苏宏自个儿讲述的过程中,也是暗暗擦汗。只是让他说苏默之前的事儿,还真是乏善可言。自家那个儿子,之前完全就是个闷葫芦,而且还数考不中,最后竟要上吊自杀,这种丢脸的事儿让他这个老子怎么去说呢?心中只是暗暗祈祷,切莫被程家在这上面找出毛病来。
他这祷告着这个,却不料当他说出苏默的名字后,堂上猛然传出两声惊啊之音。其中一声自然是出于程敏政,但是另一声却是来自屏风之后,只是两声重叠在一起,他心神不属之际,却是完全没有发现。
他这里没发现,程敏政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暗冒汗之余,眼角偷窥苏宏,见他没有异色,这才稍稍送了口气儿。只是心中暗暗责怪老妻,怎的连恩姐这小祖宗也领过来了?这要是被人察觉,可真成笑柄了。
他方才惊呼出声,自然是因为听到这个未来女婿,原来就是最近毁谤难辨的那个武清小才子而至。眼见苏宏也是脸上惭惭,不由的又是苦笑又是无奈。
既然是那个小家伙,那才学是不消说了。能做出临江仙这般绝妙好词的,才学方面肯定不会太差。唯一需要考量的就是品性了。偏偏这苏默的品性,似乎各种说法都有,委实难辨真假,却是让他为难了。
至于说苏宏大展春秋刀法,将儿子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人生削掉了,他却压根没察觉到。也万万想不到,他认为的某人才学方面完全没问题,偏偏是最大的问题。
寻思半响,这才抬头对苏宏道:“博远兄,你看这样好不好。两月后便是乡试,讷言世侄大才,想必定是会高中的。如此,来年春闱总是要到京城参加的,不若乡试之后,便让世侄直接来京里住下可好?一来,你们父子也可团员;这二来嘛,政自问还有些学识,也可为他指点一二。这样,待到春闱之后,咱们再议这姻亲之事,不知博远兄意下如何?”
程敏政捋须而言,觉得这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一来全了双方的颜面,二来也可等那小子来了京城,自己亲自观察一番,自可了解其人的品性。若是品性过关,以其人的才学,也必然能会试高中。到时候,再顺势将亲事定下,也算是一桩美谈了。
他这里自得不已,苏宏那边却是满嘴苦涩。只是这苦涩偏偏说不出,张了半天嘴,只得咬牙应了。心中暗道,儿子嗳,能做的老爹都做了,剩下的事儿是成是败,就看你自个儿的运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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