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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不感叹老天的奇妙安排,偏偏是这粗犷的大汉,掳得从不将归乐权贵子弟看在眼里的阳凤的芳心。
则尹吩咐其他将领暂时在屋外等候,转身对娉婷拱手道:“小姐对这里还满意吗?因为时间仓促,只能请小姐将就一下。如果小姐觉得这里色调太暗沉,可以吩咐亲兵找些颜色鲜艳的布匹来……不过,能不能找到还是个问题……”
娉婷看出他心中其实急于商讨军务,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派镇定从容,于是浅浅笑道:“上将军客气了。军情紧急,哪有时间管那些琐事。请上将军将最近的战况详细道来,我们好商量对策。”
则尹正等她这一句,立刻道:“小姐请坐。”
两人各自坐下,则尹神色一正,沉声道:“十三天前我军退到堪布,楚北捷率兵全力围攻,幸亏堪布城墙高厚,易守难攻,北漠众将士拼死抵抗,才屡次击退东林军。不过东林军毕竟有兵力上的优势,连我也没有把握可以将他们完全击溃。而且,楚北捷不愧是名将,屡次识破我方的惑敌之术。”
“我有一事需向上将军请教,希望上将军不要介意。”娉婷淡淡问道,“北漠边城防守向来严密,又有上将军坐镇,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日内被连破几道防线,被迫退到堪布这最后一道关防来?”
则尹一震,目光转厉,直视娉婷,见娉婷晶莹的眸子不露丝毫怯意,方仰天长叹一声,肃然道:“要不是阳凤多次向我提起她闺中好友的为人,我一定认为小姐这个问题是想对我施下马威。唉,小姐的问题的确一针见血。我军节节败退,被迫困守堪布,主要原因并不在于敌众我寡——这次东林军号称十万兵马,其实真正的数目不超过七万。我军失利的原因在于主帅。”
则尹没有注意到娉婷脸上的异色,站起来低头凝视案台上的堪布地图,露出回忆的神色,“则尹也算北漠数得出名号的沙场老将,可遇上楚北捷,才知道什么是名将之威。他屡次识破我方的惑敌之术,身先士卒,武艺高强。第一次交锋时,他亲自叫阵,在双方大军阵前三招砍杀我手下第一勇将蒙初,震慑我军将士,让所有人目睹他天下无敌的剑术。楚北捷那不可战胜的气势重重打击了我军军心,导致我军节节溃败。”
娉婷从他话中听出北漠军对楚北捷的恐惧,不禁遥想楚北捷在千军万马前干净利落地三招击杀北漠大将的英姿,默然片刻才回过神来,安慰道:“上将军千万不要灰心。楚北捷虽然有本事,但不是也被上将军挡在堪布城墙外十三天吗?”
则尹没有立即接话,半天才道:“我刚刚进门前已经看过阳凤的信,小姐既然对楚北捷深有了解,应该比我更明白目前是怎样一种形势。现在大家都知道只要堪布被攻破,东林军将长驱直入,直捣都城北崖里,那我们都会成为亡国奴,因为已置之死地,所以之前因楚北捷而动摇的北漠军心才得以稳定下来,人人都拼死奋战。”
“上将军想得很对。”娉婷点头道,“现在堪布守军军心最团结、士气最盛,也是各种防守达到最佳状态的时候。如果凭现在的优势依然无法击退东林军,那东林军迟早会攻占堪布。”
沙场对阵和王府内斗智是完全两回事,后者娉婷或许有能力一比,前者却和对手差了几个级数。想到楚北捷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她却要带领一群被楚北捷吓破胆的濒败之兵对抗,娉婷不得不在心里长叹。
但隐隐中又觉得骄傲,论征战沙场,天下间又有谁能比得上楚北捷?
胡思乱想一通,才蓦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则尹正在和她讨论军情,只得收敛心神,摆出主帅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从容。
娉婷三言两语道破则尹心中的忧虑,让则尹不得不更佩服她,赞同道:“小姐所言极是。楚北捷头几天试过强攻,我们双方都伤亡惨重,从第十天开始,东林军按兵不动,至今毫无动静。我看他是想等我军军心涣散,然后才挥军进攻。”
“不。”娉婷抿唇,蹙眉不语,片刻后抬起头来,脸色严肃,一字一顿道,“如果楚北捷按兵不动,那么应该是他已经想到更好的办法攻城了。以他的心计手段,使用的策略一定诡异不可猜测,一旦开战就是雷霆万钧,说不定会迅速瓦解堪布的防守。”
则尹露出怀疑的神色,“能有这样的事?”
娉婷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转移话题问:“我军是否派出探子打探东林军动向?”
“有,我们不断派出探子。但楚北捷对这方面非常注意,经常派大队士兵扫荡他们营地附近,我们的探子无法久留,只知道东林军大致上没有移动。”则尹叹气道,“凡是冒险潜伏进去试图多刺探一点情报的探子,没有一个回来的。”
“这就对了,因为楚北捷正在暗中实施他的计划。”娉婷边思索边说道,“上将军,我的身份和接管主帅之位的事,暂时只能让高级将领知道,莫让消息外传。”
则尹痛快答道:“小姐放心,今天来见小姐的都是我的心腹亲信,也只有他们知道小姐是大王派来的主帅。另外,小姐的身份在堪布只有则尹和护送小姐来的若韩知道,我们只以‘小姐’称呼。这些大王已经在给我的王令中说清楚了。”
他身为北漠上将军,一直称呼娉婷为“小姐”,自然有原因。
娉婷放心地点点头,目光幽幽一转,移到门外笔直通往前厅的卵石小道,轻轻吩咐,“那么,我们先上城墙看看吧。”
站在宏伟壮观的堪布城墙上,前方被战火洗礼过的大平原和周围的山峦丛林尽入眼帘,则尹站在娉婷身边,指着东南方道:“那就是东林军大营。”
心狂跳起来。
“东林军大营……”
娉婷极目远眺,无奈相隔太远,连一两面隐隐约约飘扬的锦旗都看不清,更别说楚北捷如刀雕斧凿般的俊容。
楚北捷,你知道吗?白娉婷来了。
逃不开,只好来了。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楚北捷到底会使什么诡计。
娉婷没有独掌大权的念头,她向北漠王要来兵符,不过是为了关键时刻让北漠军听从她的策略对抗东林军,因此除了第一天到达时与各高级将领匆匆见过一面之外,便没有再以主帅的身份召集众人。
处理军务的地点在则尹为她腾出来的行辕内,和她一起研究战略的只有则尹。这位北漠上将军对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主帅不但毫不排挤,反而处处为她着想,光是这份磊落胸襟,就值得娉婷佩服。
北漠军处于劣势,不是则尹不行,而是楚北捷确实太强。
“小姐在想什么?”则尹打破行辕内的沉默,放下刚刚才得到的情报,“这次我方折损了数十个能干的前线探子,只获得一些没有多大用处的消息,真是得不偿失。”
娉婷也在心里分析这个最新情报,暂时没有回应则尹的话,她摊开地图,纤纤玉指缓缓移动,指着地图的右下方,蹙眉自言自语道:“往南数十里都是连绵不尽的茂密丛林,楚北捷为何连日来不断派兵到那里去?”
则尹也走到地图前,眉毛一扬,似乎想到什么,旋即又否定地摇头,“要越过南边百里茂林从背后攻打堪布那是不可能的。那样不但要绕一个圈子,令军队劳乏,而且林中危险重重,毒蛇毒虫多不胜数,恐怕还没有到达堪布后防大军就已经半数伤亡了。”
娉婷正翻看书柜上一大摞沉甸甸的堪布志记,闻言心中一动,“关于百里茂林,可有相关记载?”
“那地方阴森恐怖,肯去的人很少。”则尹道,“不过堪布前任护城官是个挺认真负责的人,曾经收集整理了堪布附近的风物资料,还集结成册,留存了下来。在这些书里应该会有对百里茂林的记载,就不知道是否齐全。小姐要看,我这就去取。”
不一会儿,他从另外一间书房里抱来积满灰尘的一大套旧书卷,啪啦啪啦地放满整个案台。
他希望在楚北捷使出他那招奇计之前,东林王昏迷的消息可以传到,否则若娉婷无法及时识破敌计,堪布就将失守,失去堪布就等于敲响北漠国和所有北漠人的丧钟。
事到如今,则尹也失了几分往日在沙场上骁勇刚健的气概,唯有寄希望于据说是楚北捷克星的娉婷。这真是一种令人丧气的感觉,谁叫他对上在沙场上从无敌手的楚北捷呢?
娉婷察觉到则尹的黯然,抬头用体谅的目光打量他,悠然叹道:“上将军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养精蓄锐才可以对抗敌人,去好好睡一觉吧。”
“我还可以坚持。”
娉婷淡淡一笑,柔声道:“上将军若强撑的话,岂不正合了楚北捷的意?他最拿手的就是用计迫得对手日夜警惕,精神濒溃,等折磨到一定时候,不待他攻城,守军就已经丧魂落魄了。”
则尹顿悟,点头道:“小姐说得对,过度的紧张反而消耗我们自己的元气。”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坦白道,“不瞒小姐,自和东林军交战以来,我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晚我一定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和东林军厮杀。巡视兵营后,我便去睡觉。”他长身而起,推门去了。
东林大营内,除了负责守夜巡查的人,其余士兵早沉入甜甜梦乡。
没人担心北漠军会夜袭。在屡次轻率的不知死活的夜袭失败后,北漠军不会重复注定失败的行动。
也没人忧心是否能突破堪布,取得最后的胜利,衣锦荣归。他们有天下无敌的统帅,只要镇北王旗仍在,他们就坚信旗帜指向的地方就是他们胜利的方向。
镇北王旗,此刻正高高插在大营最中央的帅帐上,迎着从远处百里茂林送来的强劲山风招展,猎猎作响。
帅帐门帘处漏出光亮,楚北捷仍未入睡。金片织就的战甲挂在帐壁上,偶尔反射着摇曳的烛光。楚漠然静静站在一旁,等待楚北捷指示。自从递上探子的最新情报,楚北捷就没有出过一声。
良久,楚北捷才将手上的军报放回几案上,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位忽然接替主帅之位的小姐,会是何人?”
一个被忌讳的名字电光石火间闪过楚漠然脑中,他微微后移一步,垂首道:“那新主帅的真名和来历都被敌军视为机密,属下派出去的人尚未查探到消息。”
楚北捷坐下,扫一眼楚漠然,温言道:“我们猜到一处去了。”
楚漠然愕然,猛地抬头对上楚北捷犀利的眼神,犹豫着问:“假如真是那人,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有什么不好处置的?”
“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对方主帅是否就是她,那原本定下的计策,明早是否……”
楚北捷摆手道:“你多虑了。叫探子不必再查探敌军主帅的来历,如果来的真是白娉婷,她应该能在黎明前凭我军动向猜出本王的计策。”
楚漠然斗胆问道:“假如来的真是她,而她却没有及时猜出王爷计策,岂不是会随北漠军一同葬身堪布?”语毕骤然碰上楚北捷扫过来的冰一般冷冽的目光,立即识趣地闭嘴,不再做声。
“猜不出……”楚北捷心中似乎也觉得焦躁,站起身来踱到帐帘处,一把掀起垂帘,仰头静观天上的明月,呼吸着夜里清冷的空气,渐渐压下心头躁动,眼中射出决断的精光,沉声道,“她若没有那般聪慧,又怎值得本王深爱?”他转身看着手下心腹大将,笑道,“看你的样子,心中还有疑问?痛快说出来吧。”
大战在即,主帅的指示绝不可以模棱两可,但楚漠然深知自己的疑问正是楚北捷的心病,于是斟酌着问:“王爷不是要生擒白娉婷吗?”
“你觉得本王要生擒白娉婷是为了报仇?”楚北捷淡淡道,“你记住,主帅不可以执著于一次胜败,那会成为你的致命伤。本王想生擒白娉婷,是因为我佩服她。”他俯身扫开案上杂物,再次铺开已经细看过无数次的羊皮地图,目光深邃,仿佛他凝视的是那个唯一能在他梦中缱绻不去的女子,“假如她不再令我佩服,那又何必定要生擒?”
“王爷可曾想过……”楚漠然敛眉道,“即使她可以猜出王爷的妙计,也没有办法作任何抵挡。”
“你错了。只要她能猜出来,就能抵挡。”楚北捷从容不迫道,“旭日东升时,就让本王看看她是否正是这世上最值得本王钟爱的女人吧。娉婷啊娉婷,你要真敢到堪布城来,就千万不要让本王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