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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来都知白娉婷重大局,睿智过人,怎到了生死关头,竟犯了小性子?
大敌当前,分秒必争,想到别院外重重围兵,心里一沉。
娉婷拥剑在怀,重新坐了下来,目光稳稳停在楚漠然脸上,声音里带着凛然魄力,轻轻问:“如此重兵包围镇北王的隐居别院,东林王会不知道吗?”
楚漠然陡然剧震,脸色一片煞白。
不是王后暗中行动?
竟是大王亲许?
若连大王也在其中谋划,那还有什么胜算?
娉婷又问:“封山并不是小事,我们懵懂不知,是因为被围在中央,又是对方刻意隐瞒的对象,但外面过路的百姓定会知晓。二十里外的龙虎兵营,又怎会对这里的事一无所知?”
连续两问,都令楚漠然僵在当场,答不出一字。
其实,他也不必答这两个问题。
就像一层薄薄的纸,揭开之后,一切无所遁形。
楚北捷千防万防,防外敌,防王嫂,却从未防过自己的亲哥哥,堂堂一国君主,赫赫东林大王。
骨肉连心。本应该最了解他的大哥,本应该最明白这女子于他而言是何等珍贵的大哥,却……
醉菊已经屏住了呼吸。
娉婷低头,注视怀中的神威宝剑。楚北捷留下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上面。
“龙虎兵营,不是已被王令调遣去他处,就是已经更换了大将。纵使派人拼死求援,也无济于事。”娉婷淡淡下了判断,看向窗外,忽然问道,“今天是初几?”
醉菊轻声道:“初四。”
太阳过了天空的一半,已经是中午。
“初四吗?”淡淡的笑意,从娉婷优美的唇角缓缓逸出,“那就还有两天。”她转过身来,看向楚漠然,“我要这里的地形图,这里最近的奏报,要知道这里可使的亲卫人数,他们的武功高低专长,这里的饮水来源,食物来源,还有往常负责采买的人的情况,以及常上此山打猎砍柴的百姓的情况……”
一口气吩咐完了,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冷然道:“重兵围而不攻,带着要挟诱降的意味,不是东林王该有的态度,看来倒像某位故人,会是谁呢?”
娉婷思索着,微微蹙眉,但她的目光,却渐渐地,变得更加坚定。
东林都城。
朝阳冲破黑暗,透出橘黄色的柔和的光。光芒笼罩下的东林王宫,却越发阴森森地压抑着。
东林王携了王后,亲自跨入丽妃的宫殿,柔声安慰了脸色如白纸般的丽妃。宫女们将沐浴干净的小公主用白布包裹好,抱上来让大王和王后瞧。
“长得像大王呢。”王后轻声说道。
东林王的眉心紧皱,见了初生的女儿,强挤出一丝笑容,嘴角勾起的弧度未及消失,一阵兵刃交击声传了进来。
“大王小心!”王宫之中的兵刃声最是刺耳。贴身守卫在东林王身边的侍卫互看一眼,已知道陡变在即,四人蓦然贴近东林王和王后,抽出宝剑,警惕地环视四周,剩下两人迅速潜到窗下探听。
连声惨叫连带着重物坠地的声音传入殿中,吓得刚刚还在熟睡中的小公主哇哇大哭起来。
兵刃声却在这个时候蓦然停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每个人的心霎时一滞。
东林王眼中精光掠过,霍然站起,推开大门,站在台阶高处。
入目的,是楚北捷沉稳的身影。
殊死搏斗已告一段落。
中庭处血迹斑斑,手脚受伤的侍卫东倒西歪,但人人咬牙,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尚未受伤的侍卫们紧紧握着长枪,密密围成一圈,却未有人敢再向前挑战。
楚北捷长身而立,持剑站在中庭正央,默默凝视手中宝剑,鲜血像晶莹的红色泪珠,从剑尖处缓缓滑落,滴在中庭光滑的石砖上。
淡泊的表情显出对身边的威胁毫不在意,仿佛只要他一剑在手,就算周围有千万王宫侍卫,都休想阻他一步。
这,也许是真的。
沉默的空气令人心头紧缩。
众人盯着这位名动天下的镇北王,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屏息以待。
最后一滴鲜血从锋利的刃口滑落,楚北捷回过头来,对上亲大哥沉得像深山云雾一样的眼眸,淡淡问:“为何如此?”
轻轻的声音,有男性独有的低沉醇厚,听在众人耳中,却宛如一支危险的箭,已在弦上。
在他脚下,浑身鲜血地匍匐着却硬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正是刚才被派去阻拦楚北捷的侍卫总管董正。
王后被他锐利的眸光轻轻一扫,娇躯微颤,刚要开口,却被东林王默默握住手腕,当下垂下眼,静静站在东林王身旁。
“寡人大意了。”东林王站在高阶上,居高临下注视着他唯一的亲弟,无奈地叹气,“你为将多年,兵符一定贴身收藏,又怎会需要回昭庆宫去取?北捷,你要枉费寡人对你的一番心血吗?”
楚北捷默默与他对视,仍淡淡地问:“为何如此?”
那上了箭的弦,又无声无息地,绷紧一分。
“因为你是寡人的亲弟弟,是东林的镇北王。”东林王语调陡升,威势凛然,沉声道,“寡人恐怕不会再有儿子,这江山日后就是你的,这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边境上对你翘首以盼的将士,还有这些年轻的侍卫们,都是你的!”
猛虎低啸,无人不悚。
楚北捷的神情却仍未变,长身站立,与东林王遥遥对望。眸中闪过骨肉亲情,难割难舍而心痛欲绝。
“大战在即,王族以保卫国家为第一责任。王兄千方百计阻我离宫,难道是不想我赶赴前线?”楚北捷徐徐推测,又摇头道,“不对。”思索片刻,蹙起深黑的剑眉,“是不想我返回隐居别院?”
小小的隐居别院,为何竟连东林大王和王后也被惊动?
楚北捷眼角余光瞥到王后低垂的脸庞一丝微不可察的异动,心中不祥之感陡生,身躯蓦然剧震,“是为了娉婷?”
娉婷远在他处,若连东林王也插手,即使楚漠然拼死一搏恐怕也难以护卫周全。
楚北捷见东林王并不做声,顿觉手脚冰冷。
“王兄?”楚北捷低唤,压抑着快在体内奔腾起来的寒流。
他的声音很轻,但已隐隐透出颤抖。剑柄若不是精钢所铸,也早就被他生生捏碎。
娉婷!诱他回来,竟只为了娉婷!
难道他被留在王宫的时候,远方已遭变故?
难道他归去的时候,竟会再也看不到树下那抹抚琴的单薄身影?
楚北捷看向东林王,眼中除了深深的不敢置信和失望,还藏着一点点闪烁的希望。
希望他的王兄,尚念及一丝兄弟情分,为娉婷留下一线生机。
自问心肠刚硬的东林王骤然接触到他的眸光,也忍不住顿了顿,将目光移向别处。
察觉王兄逃避的目光,楚北捷僵住了。
一颗心沉沉下落,直坠向无止无尽的黑暗。
初六……
“王爷生辰那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莺声萦绕在耳,娉婷一笑一动,皆在眼底心底。
初六,他许下诺言。
心乱如麻。但心越乱,越要冷静。
不过片刻,楚北捷脸上闪过决断之色,握紧手中宝剑,转身便走。
一干侍卫挺枪在楚北捷身边虚围一圈,见他径自走出中庭,犹如天神下凡,不怒自威,都呆了一呆,不知拦好还是不拦好。楚北捷剑尖朝下,仰首阔步,浑不将锐利的枪头看在眼里,挺胸迈步,仿佛那枪就算真的刺透他的胸膛,他也不会停住脚步。
他的目光似汪洋大海,深不可测,而风暴已起,令人不寒而栗。
无人敢对上他的眼睛,就如无人敢对上他手中的宝剑。
谁没有听过镇北王的威名?侍卫们被他气势所迫,连连踉跄后退。
“让他走。”东林王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侍卫们如逢大赦,赶紧让开。
王后头上凤饰蓦然微晃,颤声道:“大王!”
“王后是要让寡人杀了他,还是让他杀光这里的侍卫?”东林王像标枪一样挺直地站着,目视楚北捷仿佛能撑起一方天空的坚毅背影消失在中庭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让他走吧。隐居别院应该已经陷落,就算他现在赶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失去楚北捷的中庭再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压抑的气氛却仍在,无人敢动,连刚刚出生的孩子也仿佛感觉到国难当前时暗涌的苦痛,不敢啼哭。
东林王遥望渐亮的天,王者的黑眸深处隐藏着一丝忧虑和叹息。
脚步声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老丞相楚在然跌跌撞撞地赶进来,跪倒禀报,“大王,镇北王直出宫门,点了十二位年轻将领,又用兵符调了两队御城精锐骑兵,统共三千人马,从西门急奔而去!”
“让他去吧。”东林王收回遥望的目光,神色已恢复如常,从容地步下台阶,温言道,“不经历切肤的痛苦,又怎能成为东林未来的大王?”
北捷,去亲眼目睹已成废墟的隐居别院吧。
希望烧红天边的火焰,能将你心底最后的一丝私情不留痕迹地抹去。
王者,要有国,就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