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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烦恼是一碗牛肉面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来两碗。】
端午节过后的B市,像被扣上锅盖又添了几把柴,进入了难耐的高温时期。太阳热辣辣地悬在正空,万里无云。
肖逸追沈蜜追到了大厦一楼,脚步刚一迈出去,整个人又触电一般退了回来。
他的瞳孔在明与暗的边界缩了缩,细长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早他一班电梯的沈蜜此时已经不知去向,哪里还追得上?
肖逸避开强烈的太阳光,快步走回电梯,一股阴冷的空气笼罩在周身,使他慢慢地镇静下来。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闷闷的,不好受。
方才她委屈地含泪望着他的那种眼神,像是刺青的针,一毫一寸地开始往肖逸的心尖上刻,原来这就是欠人钱的滋味。
肖逸掏出一盒新烟,一圈一圈地撕开外包装的透明膜,抽出一根烟来,找了个安全通道坐下,点燃。
“这五百块是我全部的家当了,真的,我不骗你,你能不能还给我……”
“肖逸,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你欠我钱……”
想起昨晚她羞红了脸,唯唯诺诺地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肖逸想了想,掏出手机。
烟袅袅地绕过他手中的诺基亚黑白屏手机,是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的那种,他年轻俊朗的样子和灵动修长的手指,与这部老人机格格不入。
肖逸翻了好半天的通讯录,才拨通了一个高中同学的电话。
“找沈蜜?你也知道她那样的白富美跟我不是一个国的呀,没啥联系,估计现在正在游艇上喝红酒?”
“沈蜜?长得特白说话嗲嗲的那个?不知道,没她手机。”
“你要找沈蜜?前阵子我听说她爸爸因为伪造票据进去了,据说数额巨大已经被判了死刑。从那之后沈大小姐就从我们这个圈子消失了。肖逸,你现在在哪儿呢?有空请你吃个饭呀!”
“沈蜜我联系不上啊,哎?肖逸你现在在哪家医院呢?混得不错吧?”
电话打了一圈,没人知道沈蜜的联系方式,肖逸把手机往白大褂里一揣,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心里更加烦躁。
省吃俭用地活了二十几年,肖逸从没欠过别人钱,一分都没有。
“吱嘎——”安全通道厚重的大门被推开。
肖逸抬头望去,是刚刚把沈蜜的脸挠花的暴躁“护士”小梅。
小梅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见肖逸果然在这里抽烟,稍稍放心,眼里装满了歉意,她讨好地一笑,带着农村姑娘特有的憨厚和朴实。
“肖哥你没事吧?我刚才太那个了我……”
“小梅,”肖逸打断她,看起来也没生她的气,俊眉一拧,认真地问道,“你说如果想还钱可债主跑了,我找不到她的话,该怎么办?”
“呃……”肖哥真是好青年啊!小梅望着他认真的样子,干笑一声,“肖哥,要不,我去帮你查查110的电话?”
“……”
尽管遭遇了一次不靠谱的找工作经历,但沈蜜还是很快就打起精神,找到了第二份兼职——私人厨师。
早起照镜子的时候,右脸颊上还有两道明显的挠痕,让她看起来像个小花猫,沈蜜一下子就想到了肖逸,恨得牙痒痒的。
什么叫“第一最好不相见”?她算是深有体会。要不然人们为什么会说,青春是懵懂的呢?
懵,说白了就是瞎。
原来这么多年深藏在她心底的美好初恋,竟然是个狂妄自大丝毫没有同情心的抠门卑鄙小人。要不是她不知道哪里有卖打火机的,一定会把当初她传给他的小纸条、记过的日记、他穿过的同款篮球衣全都给烧了!
沈蜜消消气,看了一眼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她要准备去孙教授家做家庭晚宴。
这份兼职是在偶然的机会下得到的,事情还要从她做外卖开始说起。
那天被代驾兼职骗了之后,沈蜜给闺蜜杨予曦打电话诉苦,杨予曦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还能干点啥,沈蜜随口答道,我还会吃啊!
没错,沈蜜不仅会吃,还很喜欢做吃的。从小到大,沈蜜对食物的挑剔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国内国外旅行时,沈蜜最爱的也是各地美食,更喜欢收集各种美食杂志。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为她请过五星级大厨来家里做家宴,久而久之,沈蜜甚至可以尝出两个厨师做同一道菜时味道不同的缘由。后来兴趣使然,她便跟着厨师学了几手,经常把做菜当作消遣。
在沈蜜的撒娇求情之下,房东又宽限了她几天。沈蜜很高兴,就在小区超市买了些排骨,做了一道香辣蜜汁小排,吃之前拍了张照发了个朋友圈,玩笑道:“独家秘方哦,又甜又辣超级好吃,一百万一盘谁买?”
沈蜜很少发朋友圈的,状态一发,收了好多个赞,她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一条微信就发了过来:“亲爱的,一百万美元没有,一百块能外送吗?”
发微信的是住在同一高档小区的梁小姐,与沈蜜是同一个SPA会馆的会员。
其实梁小姐也是半开玩笑的闲聊,但沈蜜一想到自己山穷水尽,也就玩笑一般地试探回去:“你真的要吃吗?我可以给你送去呀,就当作散步了。”
十五分钟后,沈蜜提着用保鲜盒打包好的香辣排骨按响了梁小姐家的门铃。
梁小姐打开保鲜盒一闻当即食指大动:“真香,我女儿最爱吃甜辣口味了,偏偏我厨艺又很糟糕。蜜蜜,你等着,我进去给你拿钱啊!”梁小姐从玄关处的钱包中抽了一张百元大钞给她。
沈蜜站在门口,脸有些发烫,搓搓手,强行支撑着自己的自尊,最终还是没要。
“拿去吃吧姐,不要钱的!”她故作慷慨地转身跑走。
当天晚上,沈蜜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抱着空荡荡的钱包,想剁自己的手。活都活不起了,还装什么大头?
正在她痛骂自己的时候,梁小姐却在微信上发了个一百元红包转账给她。
一份香辣秘制排骨,制作成本也就20块不到,却卖了100块,沈蜜忽然就找到了赚钱的路子。
于是第二天,她用微信加了许多附近的人,然后又做了一份水晶鹅肝冻,明码标价50元并且免费送货上门,很快,便有人定了她的鹅肝冻。
陆陆续续有尝过沈蜜手艺的客人把她推荐给朋友。
沈蜜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些以前做过的美食图片,又新增几个菜式,几乎每天做几道,都能卖出去。
沈蜜总结了两件事,第一,这个小区里的年轻人都很有钱并且懒得出奇;第二,自己做的美食,原来不仅只有老爸喜欢。
仅仅一周的时间,沈蜜就小赚了一笔,虽然不太多,但也足够满足她的成就感。沈蜜很久没购物,拿着这笔钱给自己买了一双高跟鞋。
大小姐一出手,多日辛苦的劳动果实全部花光一分没剩。
没想到买完了鞋子,生意却开始进入了冷淡期。她的订单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天做三份,却只能卖出一份。
就在沈蜜惆怅不已的时候,有个“爱肖”的微信号加她,问她有没有空做家宴厨师。
家宴厨师就是私人厨师的意思,以前沈蜜的爸爸宴请客人,经常会把专业的厨师请到家里来烹饪家庭晚宴,私人厨师只工作两三个小时就能做出一桌宴席,并且食材和厨具都由雇佣家庭方提供,薪酬很可观。
爱肖的头像是个美女,但不知怎的,就让沈蜜想起肖逸来。
爱肖说:“沈小姐,我吃过您做的水晶鹅肝,味道很棒,请问您有兴趣来我家做一顿家宴吗?”
沈蜜被“爱的代驾”骗过一次,至今心有余悸,没敢回复。万一是个别有用心的人,把她骗到家里怎么办?
没多久,爱肖又给她发了一条:“我知道您可能并不是为了钱,看您的朋友圈想必也是个优雅的女士,但这个周末我爱慕的男人会来我家吃饭,他很挑食,印象之中我们吃过的菜品,他唯一喜欢的就是鹅肝冻,我希望父亲举办的这次家宴,能够合他的胃口。如有叨扰,请谅解。”
沈蜜觉得对方像是个有涵养的人,便也翻了翻她的朋友圈。总结一下就是:标准白富美,父亲就职于医院,她的工作也在医院。
沈蜜谨慎之下,还是推脱了一下,回道:“您好,我并不是专业厨师,只是热爱制作美食,恐不能胜任,让您失望。”
白富美却回:“五星大厨易请,味道难求。”
沈蜜一愣,浓浓的知己感和充分的尊重让她动了心。
“好的,乐意效劳。”
爱肖小姐不姓肖,而是姓周,叫周辛苑,她按照沈蜜的菜谱买好了所有食材,顺路开车将沈蜜接到了家里。一进周家的门,沈蜜就放心了,周小姐家明显是书香门第,到处都是书籍字画,周小姐的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到她,还十分亲切地打了招呼。
一般,请私人大厨是不会让厨师去洗菜的,但沈蜜第一次做,没那么多讲究,就把周辛苑买来的食材都拿到厨房开始清洗。周辛苑是个极有礼貌的姑娘,主动来到厨房帮她洗菜,沈蜜就去改刀。
两个女孩子忙忙碌碌,没过多久,厨房里就饭香四溢。
“我来吧。”周辛苑把沈蜜装盘的焦糖洋葱烤猪排端过来,使劲闻了闻,一脸惊喜:“天哪,好香!”
沈蜜这人不经夸,美滋滋地笑笑,切着彩色椒圈,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并不多话。
此时已是晚上六点多,周辛苑的父亲走过来,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到没到。”
周辛苑说:“您看您,急什么,每年您老生日,您这个得意门生不都准时到的嘛,何况这天还没有黑呢,他得等到天黑才能下班。肖逸有日光疹,白天不能出门的,您忘啦?”
沈蜜切菜的手一顿。
谁?是她听错了吗?
周父笑了笑,刚要说话,玄关处便传来了敲门声。
周辛苑调皮地冲父亲眨了眨眼,急匆匆地跑过去开门。
沈蜜从厨房探出头去往外看。
门口进来的人双手拿着礼品,一身FILA白色POLO衫,洗得很白,裤子也很熨帖,穿得不似平日里那样随意,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干净稳重。他浓黑的发丝和英俊白皙的面容,不说话时的冷峻,让女人看一眼就心动。
肖逸,是肖逸。
沈蜜把脖子一缩,大脑一片空白,她抬头看了看正在工作的油烟机,忽然想要化成一缕青烟消失在这里。
在肖逸到达之前,开朗健谈的周辛苑一边剥葱一边聊起自己的心上人,交代沈蜜一定要做好那道鹅肝冻,原因是“他”爱吃。
沈蜜不是木讷的人,随口接了两句,周辛苑笑着说:“他在我心中是最帅的,从小帅到大的那种。”
沈蜜配合着问:“你们从小就认识啊?青梅竹马?”
不知为何,周辛苑似乎与沈蜜很投缘,含笑谈及了许多关于她心上人的事情。
他的父亲是抗洪烈士,二十年前B市发洪水,为了救下被困在水里的周辛苑而牺牲。周父将救命恩人的儿子视为己出悉心培养,他也很争气,从小到大成绩优秀,出类拔萃,后来果不负众望考上了B大医学院。
闲聊时,沈蜜怎么也不会把周辛苑口中的那个“他”与肖逸联系到一起,毕竟周父是B大医院现任院长,背靠着这棵大树,怎至于落魄到要去鬼屋做“医生”?
而此刻,这个“落魄”的肖逸,正衣冠楚楚地坐在饭桌前同父女俩闲聊,她却像个丫鬟一样站在厨房里围着油锅,烹炸自己的自尊心。
沈蜜抬起手腕想看看几点了,才想起自己的限量版手表早就卖掉了,只好硬着头皮端菜出去。
其实沈蜜知道这只是工作,不偷不抢,没什么丢人的。可遇见了熟人,从小到大习惯被伺候的她竟然来伺候别人,难免觉得尴尬。
她的声音很小,垂着眸子,没有任何热情地把盘子放到桌面上:“鹅肝冻。”
有点像小丫鬟。
周辛苑眼前一亮,立刻双手合十,优雅地对肖逸说:“肖逸,你最爱吃的,我妈不在家,就请了个家宴厨师特地给你做的,她做的鹅肝冻特别好吃,你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肖逸正与周父聊着什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闻听此言一转头,在鹅肝冻上一扫,视线落到沈蜜身上时,笑容忽然僵住了。
他怔怔地看向她身上的旧围裙,和脸上尚未痊愈的挠痕。
沈蜜窘迫极了,立刻在围裙上擦擦手,转身进了厨房。
然而那道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肖逸的眉眼本就锋利,总是看得人无所遁形。
大概他在幸灾乐祸吧。毕竟上次她还打了他一巴掌。
端上最后一道菜时,肖逸正巧夹起一块鹅肝冻放在嘴里,见她过来,又撂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慢慢咀嚼。
周辛苑期待地看着肖逸:“味道怎么样?”
肖逸也不说话,挑起俊眉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又伸出筷子夹起一块,放到嘴里,意味不明地看着沈蜜,品尝着。
沈蜜忽然觉得,他嘴里嚼着的,是她的肉,喉结滚动时吞咽的,是她的血。
自尊心“嘭”的一声爆裂开来,沈蜜脸色一沉,嘴角却又翘起一抹和气地笑,一时间表情极其难看。她扯下围裙,在手里团了团,对周辛苑说:“周小姐,饭菜都已经做好了,我也该走了。”
来之前周辛苑已经把薪资转账给她,听闻她要走,自然地说:“谢谢你,路上小心点。”
像是得了老佛爷的特赦一般,沈蜜扭头就去拿自己的包,隐隐约约听到周父劝肖逸去医院工作的话,而肖逸只是温顺地应着。
出门的时候沈蜜的动作很轻,关门的一刹那,她透过门缝发现肖逸正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很复杂,被她硬生生用关上的门给切断了。
回家的路上,沈大小姐的嘴巴噘得老高,说不上为什么心里不好受,总之,一想到肖逸的那双眼睛,她就很想跺脚尖叫。
从美发会所里出来,沈蜜向后抖了抖一头柔顺的乌黑长发,昂贵的头皮护理SPA物有所值,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个精致的芭比娃娃。
若论五官,沈蜜不算美女,闺蜜杨予曦总是用“一白遮百丑”来形容她。而且现在流行大双眼皮锥子脸的美女,沈蜜的包子脸单眼皮实在普通。尽管如此,她在街上也总是很惹眼,大抵是保养得当,头发、肌肤、玉足,身体的每一处无不散发着娇贵与精致。
一天兼职的钱,一分没剩,全部花在了美发会所。沈大小姐心情大好,全然忘记了遇见肖逸的不愉快。打了一辆出租车,沈蜜把漂亮的高跟鞋一收,优雅地关上了车门。
“师傅,去富奥别墅。”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如丝绸一般柔顺的长发上。
回家的路上开始掉雨点,刚开始的时候一滴两滴,很快便连成了线,紧接着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一会儿下去要浇到我的头发了。”沈蜜望着车窗外的雨雾,幽然长叹。
司机微笑,一脸皱纹:“出门没带伞吧?跟我女儿一样。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迷糊,过了今天不顾明天。”
下车的时候,雨小了点,沈蜜用包包遮在头顶,快速地跑到高级公寓楼下,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雨越下越大,她焦躁地用钥匙插门锁,可是无论怎么样都打不开,那钥匙每拧一下,就像是拧紧了她的细眉。
“不用试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低音。
“谁!”沈蜜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立在雨里,举着一把黑伞,半张脸隐没在伞下。
雨水打在伞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沈蜜心里一凉,觉得那人诡异极了,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那人把伞举高,露出整张面孔。
“肖逸?”沈蜜眉心微蹙,“你怎么在这儿?”
“门锁被你房东换了。”肖逸声音低沉地说。
沈蜜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把脑袋里的恐怖片谋杀片全部甩开,忽然小脸一板,气不打一处来地怒吼道:“肖逸!你有病吧!撑把破伞站我们家门口我还以为你是变态连环杀手!你吓死我了!”
“变态连环杀手?”肖逸凝眉。
沈蜜瞪了他一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雨伞撑在自己头上,没好气地问:“你找我干吗?”
肖逸还穿着去周家的那身衣服,很帅,很干净,雨水落在他乌黑浓密的发丝上,很轻易地就撩动了沈蜜的心弦。
这是个看脸的时代,尽管肖逸的人品已经被沈蜜拉进了黑名单,可显然,她的少女心还是出卖了她。
肖逸白皙的脸颊上落了几滴水珠,看着她,也不生气,问道:“记得高中的时候,你是个挺文静的女生,原来脾气这么差。”
沈蜜立刻皮笑肉不笑地回击:“我还记得你高中时是个阳光少年呢!没想到把老同学介绍去那种龌龊的地方,原来性格这么阴暗!”
肖逸轻咳一声,忽然上前一步,站进了伞下,直视着她。
她比他站得高了两个台阶,两个人一下子变成了平视。第一次站得如此之近,沈蜜觉得空气有点不够用了。
沈蜜僵直着举着伞,眨眨眼,明显感到心脏漏了一拍,像是梦见下楼踩空的感觉。
肖逸看着她,虽然面无表情,眼中却多了几分真诚:“我找你是为那天的事情道歉。还有欠你钱的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沈蜜紧紧地攥着雨伞,低喃:“你终于肯承认欠我钱啦?多少来着?”
肖逸睁着漆黑的眼眸,回答:“20万。”
“20万也没多少啊。”她被他看得心如撞鹿。
沈蜜自知是个肤浅的人,她喜欢钻石水晶,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在最烂漫的花季年华,她爱上肖逸的理由,首先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至于性格人品,全用少女理想中的完美来填补。
肖逸认真地说:“对我来说,就很多。”他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这是我目前的积蓄,只有十万,密码是123456,剩下的十万,怎么还,听你的。”
他大概攥着这张卡站在这里等她很久了吧。十万块钱,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全部的身家,他要攒多久?
可他现在毫无保留地还给她,只为不欠。
沈蜜接过那张卡,忽然又对他改变了看法。
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有误会。
“肖逸啊,”她极其认真地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了。”
肖逸离她很近,幽幽的发香传来,令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头发上。
沈蜜说:“你忽然就离我这么近,用你那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你就是说钱你不还了我估计也会点头的啊,说不定我还会倒贴点呢!”
一句玩笑化解了误会和尴尬,让肖逸“嗤”的一声笑了。
“没那意思。”肖逸带着淡淡的笑,退出雨伞。雨已经停了,他站在花坛边上,抽出一根烟来在手心磕了磕,点燃,双眼微微眯起,吐了一口烟雾,“你给个期限,别太紧,我想想办法。”
沈蜜竟然有些留恋方才他靠近的那一瞬间,她走到他身旁把伞收起来还给他,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你很厉害啊,这么年轻就能自己攒这么多钱。这十万块钱我收了,剩下的两万我就不要了。”
肖逸道:“是二十万。”
沈蜜没什么概念的样子:“哦,那也不要了。”
在她的概念里,两万和十万并没什么区别。
肖逸下意识地挑起眉头,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看得沈蜜怪不好意思的。
沈蜜把头发掖到耳后去,双手交叉垂在小腹前,搓了搓:“你是在看我的头发吗?是不是还不错?我一周做一次护理的,今天被雨淋湿了,要不然会更好看。”
肖逸的嘴角陡然上翘,忙深深地吸上一口烟遮盖住那抹笑。
良久,肖逸熄灭了烟,递给她一把钥匙,正色道:“你今晚就住我家,我去哥们儿那里凑合一晚。你介不介意?”
他能这样说,实在出乎沈蜜意料。
她回头看看崭新的门锁,无奈,一边接过钥匙一边感激地说:“介意也没办法啊,下雨天我总不能露宿街头吧,人家今天新做的头发。”
肖逸沉默片刻,问:“我待会儿还有事,不能送你,你还记不记得去我家的路?”
沈蜜摇摇头:“不记得了。”
肖逸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把空烟盒一撕,写下一串地址和电话号码,递给她,附上一张公交IC卡。
“巷子深,害怕了打我电话。”
沈蜜按照他给的地址,找到了肖逸的家。这栋楼虽然有些旧,可地段很好,老旧的楼体上写着“拆”字,估计很快就要动迁了。
肖逸的家在顶楼,楼道里的灯要用力跺脚才能亮。沈蜜夜盲,扶着墙壁上楼,摸了一手灰,好不容易爬上了楼,打开门,摸索着开了灯,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锃亮的地板。
地板已经被擦得发白,装修是九十年代的风格,两室一厅,门框壁柜多为木质,虽然很老,但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是不错的。客厅里挂着一幅全家福,年轻的爸爸妈妈和一双满眼童真的儿女。照片里的肖逸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抿着嘴唇,背着手小老头一样地站在妹妹旁边,而妹妹则调皮地举着剪刀手放在肖逸的脑后。
沈蜜喜欢看这样的全家福,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墙上的石英钟发出很清晰的声响,沈蜜脱下鞋,中规中矩地放进鞋架里,穿上一双大拖鞋进了屋。
朋友借住一晚而已,她并没有随便乱动别人东西的习惯,四周扫了一眼,找了一间卧室推门进去。
这是肖逸的卧室没错了,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和一个玻璃门的书柜,书桌上摊开着书和笔记本,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字,画着沈蜜看不懂的手绘解剖图。
墙上也有几幅人体构造图,有的地方还被肖逸做了标记,冷不防看起来怪吓人的。
沈蜜有点洁癖,一般情况下都不会睡别人的床,加之害怕那些人体剖面图,便随便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才六点多就有人敲门。
沈蜜以为是肖逸回来了没有钥匙,问都没问就把门打开了,没想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定睛一看,她顿时如临大敌。
这女的小小的个子,利落的短发,运动装,女生男相,正是那天在鬼屋挠她的“小护士”。
小梅见到沈蜜在肖逸的家里,也很惊讶,一时有些结巴:“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沈蜜胸口堵着一口气,当即抱着肩膀堵在门口:“大早上的,敲什么门!不知道会打扰人睡觉?”
小梅有些不自然:“我每天这个时间跑完步都是要找肖哥一起上班的呀!肖哥呢?”
沈蜜看得出小梅对肖逸有意思,故意说:“他在床上睡呢,今天不跟你一起了。”
小梅皱了皱眉,不高兴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不可能啊,肖哥从来都是清晨起来上班的,今天怎么了?”
沈蜜故意抚摸了一下自己纤长的脖颈,搔首弄姿地说:“男人赖床肯定是累了呀,你这种暴躁的男人婆怎么会懂呢?”
“你骂谁男人婆呢?”小梅脸色一板,上前一步与她对峙。
以小梅对肖逸的了解,他绝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把女人往家里带的人,这个女的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沈蜜始终记得小梅的仇,当即瞪圆了眼睛用身高优势俯视着她:“怎么着,就说你呢。”
小梅刚要顶两句,却听见身后的楼梯处有脚步声,是肖逸回来了。
“你骗人,肖哥根本没在床上睡。”小梅高兴地笑了,小声揭穿她。
沈蜜一愣,心里涌上一个坏念头,上次被她挠花脸的仇还没报呢!她忽然推开小梅,捂着脸惊呼:“我都说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干吗又挠我!”
肖逸老远就听到了沈蜜的哭声,看到小梅的背影,立刻快步冲上楼,一把将小梅从门口拽了出来,迫使两个女人拉开距离。
“小梅你干什么!怎么又动手!”肖逸不明情况,责备小梅。
小梅万没想到沈蜜会来这一手,本来反应就慢,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打她!”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沈蜜当即捂着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跑回屋里,趴在沙发上小声地啜泣,一边哭一边用眼睛瞄着门口的动静。
肖逸皱着眉严肃地对一脸无辜的小梅说:“小梅,你先去上班!不用等我。”
小梅刚要辩解,沈蜜的哭声就加大了几分。她反而被气笑了:“肖哥,这女人她太欠揍了。”说罢,目露凶光地朝沈蜜这边看过来。
肖逸无奈地推了小梅一把:“我说你怎么回事?爱动手的毛病改不了是吗?”
小梅无奈,只好认栽:“成成,算我倒霉,你们男人都喜欢这种柔柔弱弱的主儿。”
肖逸踢了她一脚,小梅嬉皮笑脸地躲开了,转身下了楼。
沈蜜趴在沙发上呜呜地哭,实则奸笑,心里暗自高兴:大仇已报。
肖逸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把黑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些歉疚地问:“吃饭了没有?冰箱里有面包。”
沈蜜怕露馅,捂着脸,使劲儿找出想打呵欠的感觉,一抬头,蓄了满眼的泪,怯怯地说:“还吃什么面包呀,一大早的又被挠了,她一看到我在你家里,就跟疯了似的,你都交了些什么朋友呀。”
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看起来倒真的是娇弱,男人面对女人眼泪的时候判断力就会下降。肖逸眉峰紧锁,觉得于心不忍,便说:“我替她道歉。”
沈蜜委屈地皱眉,给个台阶就下:“人家不喜欢吃面包,一会儿我离开的时候买碗粥吧。”
肖逸放下伞,走进厨房,从储物罐里倒出点白米来,一边淘米一边说:“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吃完早饭再走。”
沈蜜自然是乐意的:“肖逸,你心肠真好。”
厨房里传来肖逸的声音:“你以后在外面也要会看脸色,有些人是不能硬碰硬的,会吃亏。”
沈蜜去洗手间照镜子,假装说:“本小姐什么都吃过,就是没吃过亏。不过这次还挺幸运的,没被挠出血。”撒完谎,自己还吐了吐舌头。
沈蜜从洗手间出来,走到厨房,看见肖逸在淘米,他修长的手指抓住盆子的边缘,正要把水倒进池子里,忽然停了下来。
“淘米水你要不要?”
肖逸忽然看着她问。
沈蜜一愣:“要来做什么?”
肖逸看着她柔顺的秀发说:“淘米水养发,理发店的护理都是化学成分。”
沈蜜“哦”了一声,立刻去洗手间拿小盆子来接。
米白色的水从他的盆里落下来,到了她的盆里,沈蜜小心翼翼地接着,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你对女孩子都这么好吗?”她问。
肖逸收起水盆,一边围着灶台忙碌一边答:“这就叫好?”
“挺好的啊!简直和前几次见面大相径庭。”
肖逸眼也不抬地说:“只是觉得你人还不错。”
“我现在也觉得你人不错。”沈蜜傻笑,端着满满一盆淘米水屁颠屁颠地去了洗手间。
前所未有的和谐融洽。
她把头发垂进水盆里,沾湿,轻轻地揉搓,手放在置物架上胡乱地摸来摸去。
“肖逸,你家洗发水放在哪里?”她大声问道。
厨房里传来电饭煲开始工作的“嘀嘀”声,肖逸走过来,大手精准地握起一个瓶子递给她。
沈蜜用双手把头发往水盆里一捋,低着头,露出纤长的后脖颈,举起一只手:“倒我手里。”
肖逸愣了一下,打开洗发水盖子,挤在了她手心里一些。
沈蜜一边往头上揉一边笑笑:“谢啦!”
“客气。”肖逸放下洗发水走了出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抽烟。
“肖逸,哪条毛巾是擦头发的?”洗手间里又传来了沈蜜的声音。
肖逸立刻站了起来,把烟架在烟灰缸里,走到洗手间扯下一条白色毛巾递给她,转身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拿起烟又吸起来。
沈蜜穿着拖鞋擦着湿发走出来:“你今天不用上班啊?”
“等一会儿。”肖逸的目光始终盯着热闹的电视机。
沈蜜在厨房转了一圈:“你没做菜啊?”
“我只会煮粥。”肖逸答。
沈蜜走进厨房,看了看冰箱里的食材,就只有鸡蛋和一个不怎么新鲜的番茄,她把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厨房里很快就传来炝锅的声音。
没一会儿,沈蜜就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番茄炒蛋和一碗白粥走了出来。
肖逸放下遥控器坐到餐桌前,两个人对坐着吃饭。
碗筷与盘子发出细小的碰撞声,谁也没说话。
米饭下肚半碗,沈蜜忍不住开始找话题:“就你一个人住啊?”
“嗯。”肖逸回了一个字,顿了顿,又道,“我妹妹在国外结婚了。”
“你妹妹都结婚了啊!真快,那你呢?”
“我?”肖逸愣了一下。
“你不结婚吗?打算什么时候结?”
肖逸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菜:“跟谁结?”
“你身边一定有很多喜欢你的女孩子,那个周辛苑不是你的青梅竹马么?”
肖逸苦笑了一下:“没合适的。”
“什么是合适的?”
肖逸含着饭,稍作沉思,最后放弃了:“不知道。”
沈蜜笑笑:“就是挑呗!”
吃完饭,肖逸顺手把碗放到了水池里,看看表,上班的时间快到了,便对沈蜜说:“我得走了。你回家和房东好好谈谈,不要起冲突。”
“嗯。”
沈蜜站在门口目送他出去,今天是大晴天,他依旧拎着把黑伞。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倒回来:“我公交卡呢?”
沈蜜一怔:“用了啊。”
“那卡呢?”肖逸眉心一蹙,表情变得震惊,“你不会把公交卡丢进了投币箱里吧?”
“对啊!怎么了?”
肖逸嘴角一抽,压了压惊,说:“算了。”他转头去上班,又不放心地交代,“你离开的时候别忘锁门。”
“我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锁门,放心吧!”
沈蜜回到屋里,四下打量,忽然有种错觉。
什么错觉,说不上来。可能是她太孤单了。
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就冒出学生时代肖逸在篮球场上打球的样子。
那场比赛是父亲为了哄她开心而组织的,观众席上只有她一人,整个球队都在为她一个人表演。年少气盛的肖逸运着球从她面前跑过的时候,他投来的目光是那样的冷漠,遥远。
而此时此刻,沈蜜觉得自己与肖逸前所未有地靠近。
少女时代,一直觉得他应该是想象中的类似于流川枫一样酷酷的男生,可接触下来,他的普通和踏实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沈蜜把那张存有十万块钱的银行卡拿出来,放在了肖逸的书桌上。
既然是朋友,他辛苦攒的钱,她怎么忍心要。
不想太早离开,沈蜜留恋地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看见水池里的碗,自然而然地拿起,刷了起来。
没想到刚刚动手,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沈蜜带着橡胶手套,打开门,一个漂亮女人抱着一个漂亮的混血小孩站在门口。两个人惊讶地对视。
沈蜜立刻想起来肖逸说过,他妹妹已经在国外结婚的事。
“我是肖逸的妹妹,你是……”
“我是……”
肖潇站在门口诧异地打量着沈蜜,她手上带着挂着水珠的橡胶手套,显然在做家务。
“你是我老哥的女朋友?”肖潇喜悦的表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我不是他女朋友啊。”沈蜜摘下手套,有些尴尬,“我是他朋友。”
肖潇怀里抱着的男娃娃眨了眨浓密的睫毛,看着沈蜜,像个小大人一样说着不怎么流利的中文:“可你不是女的吗?”
沈蜜一愣:“我是呀。”
男娃娃说:“那不还是女朋友吗?”
肖潇揉了揉儿子的脑袋:“Vogt!不许没礼貌!”
沈蜜笑眯眯地说:“没事儿,你家小孩真逗。”
肖潇这才正式友好地伸出手与她交握:“你好,我是肖潇。刚从美国回来。”
“你好,我叫沈蜜。”
肖潇一愣,这才仔细看了看她,忽然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眼睛立刻放光:“你真是沈蜜啊!”
沈蜜这人矫情,不太喜欢别人碰自己的头发,干笑着躲了躲:“你还记得我呢?”
“记得啊,你那个时候是齐刘海,不是中分,来来来,进来说。”
两个女人带着孩子围坐在沙发前,肖潇为人热情,跟周辛苑性格挺像的,健谈,像个老朋友一样拉着沈蜜的手问长问短,沈蜜也挺喜欢她的,只不过不喜欢她那个爬来爬去的孩子。
两个人是一个高中的校友,肖潇比沈蜜低一个年级,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提起母校,也不乏话题。沈蜜本想离开,没想到肖潇是个话唠,说着说着就停不下来了,沈蜜也没什么事,索性就陪她聊聊天叙叙旧。
两个人从教导主任聊到老师,又从老师聊到同学。
肖潇说:“我那时候仗着我哥宠我,经常不好好学习,跟着高年级的学姐混。你们班那几个出名的女生,我还认识呢。”
沈蜜笑了:“是不是徐冰冰那一帮?”
高中的时候,沈蜜最看不上的就是徐冰冰那一帮女生,七八个奇装异服的女孩儿组了一个姐妹帮,喜欢拉拢低年级的学妹,到处欺负人,经常聚在一起八卦别人,八卦对象自然少不了富家女沈蜜。
肖潇一边安放行李一边说:“就是她们,胖妞姐妹团。”
沈蜜说:“现在一个个都是锥子脸,一点都不胖了。”
肖潇惊讶道:“真的呀?不过大部分人我都忘记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徐冰冰和杨予曦。”
沈蜜收起笑容:“你记错了吧?哪有杨予曦。”
肖潇很肯定地说:“怎么没有杨予曦,她跟徐冰冰最好了,我们经常在一起玩。”
后来闹掰了,杨予曦还带着其他女生一起揍过肖潇,录了一段视频,但这种不堪回首的往事,肖潇没有提。
沈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忽然掏出手机翻出一张杨予曦的照片,举到她面前:“我说的是这个杨予曦,可能咱们俩说的不是一个人。”
肖潇笃定地说:“就是这个杨予曦啊!胖妞姐妹帮的老四。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沈蜜从肖逸家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只有两百块钱,沈蜜想,怎么说也是校友,又是第一次见孩子,便跑到楼下超市给Vogt买了一袋子零食和一辆玩具车送了上去,肖潇自然是不好意思收,可这是中国人一贯遵循的人情世故,也是沈蜜的一点心意。
花光了身上的最后一点钱,沈蜜自虐一样地走在大街上,脑海里全都是肖潇的话。
杨予曦是那个姐妹团里的老四啊,跟徐冰冰最要好。
怎么可能?沈蜜死也不信。
她和杨予曦从高中开始就是最好的闺蜜,而杨予曦也经常对沈蜜讲,最讨厌的就是徐冰冰。如果真像肖潇说的那样,杨予曦和徐冰冰最要好,那她算什么?
一定是肖潇记错了。
回到家里,沈蜜找到了房东,答应房东这周之内就搬走,还送了房东一条水晶项链,房东才勉强答应让她再住几个晚上。
沈蜜身无分文,肚子又饿,打开冰箱想找点菜做,结果冰箱里只剩下一段莲藕。
此时微信提示音响起,沈蜜打开手机,看到有陌生人加她。
头像是个女的,非主流的角度也看不清脸,验证信息是“我想订餐”。
山穷水尽的时候来了生意,沈蜜很热情地与对方攀谈起来,对方很大气,告诉沈蜜把能做的小吃都给她来一份,可沈蜜的家里没什么食材,只能做一道麻辣藕片,对方应允了。
沈蜜饿着肚子把藕片做好,放进包装盒里,提着袋子出门。
客户起先说是送到一个小区,后来又说她和朋友在KTV玩,要送到KTV去。沈蜜强撑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到了KTV,一开门,几个美女正在唱歌。
门口坐着的一个大浓妆问:“你谁呀?”
沈蜜说:“哦,我是来送餐的。你们这里有人点了藕片。”
大浓妆上下打量了沈蜜一番,忽然挑了挑眉,回头对众人嚷嚷:“藕片!你们谁叫藕片!”
众人一愣,忽然都笑了,沈蜜一看,男男女女,乌烟瘴气,都在看自己。
“我叫地瓜!”
“我叫土豆片!”
沈蜜耐着性子干笑一声:“您听错了,我是说我来送藕片。有个小姐定了餐让我送到这个包间。”
大浓妆笑了,又回头喊了一嗓子:“小姐!她要找小姐!谁是小姐?”
包厢里传来一阵嘘声。沈蜜脸皮薄,这回可真挂不住了,瞪了一眼大浓妆,扭头就走。
“谁定的?”一个磁性的男音从包间里传来,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沈蜜也停住了脚步,转回身去。
包房里莺莺燕燕之中,坐着一个男人,他长腿交叠,正低头玩iPad,界面上花花绿绿的闪动,估计是游戏,很幼稚的那种。
没人说话,男人又微怒地问了一句:“谁订的?吱个声儿,折腾人好玩么?”
还是没人说话,就连门口的大浓妆也老老实实地点歌去了。
沈蜜这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她眯了眯眼,步入包间。这家KTV她以前是常客,开关在墙上的哪个位置她不用看都清楚,手腕一抬,“啪啪”几下,按亮了包房里最大的灯。
一瞬间,所有人都不适应地用手挡了挡眼睛。
沈蜜凛冽的目光在包间里扫了一圈,拿起手机拨通了客户留下的电话号码。
铃声乍然响起,所有人都朝机主看过去。
沈蜜在看到那人容貌的瞬间呆住。今天上午还提到的徐冰冰,正坐在沙发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是她,徐冰冰,上学的时候就爱找沈蜜的茬儿,故意的吧?
沈蜜真想把手里的盒子丢到她脸上去!可她还是踏着高跟鞋走到徐冰冰面前,递过饭盒,装作不认识地说:“您订的麻辣藕片,30块一份。”
说到“30块”的时候,沈蜜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但她还是昂着脖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一点。
“这么便宜啊?”徐冰冰站起来,装腔作势地从时尚的手袋里拿出一个白色LV钱包,抽出一张红票递给沈蜜,“这可怎么办,我没有零钱呢!”
沈蜜攥了攥拳,头微微别开:“我找不开。”
她的身上,只剩下几张一块的。
一道目光始终锁定在她的脸上,从她进来的那一刻起就在看她,沈蜜感觉到了,寻着那道目光看去,看见了刚才替他说话的那个男人。
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剑眉星目,棱角极其凌厉。他看见沈蜜的时候,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惊讶,最终迎着她的目光,讷讷地朝她打了个招呼:“嗨……”
是徐冰冰的朋友,沈蜜自然没理他,她收回目光,看着徐冰冰。
徐冰冰说:“你找不开啊?那怎么办?姐妹们谁有零钱啊?”
有人接话:“我想吃麻辣鸭脖,你卖不卖?你要是卖,就再给我们送一趟,钱就不用找了。”
听起来很正常的话,很正常的语气,可是沈蜜知道,她们根本就是故意的。
“不卖。”沈蜜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徐冰冰直接把那盒藕片丢进了垃圾桶,然后把一张一百块拍在桌子上:“不用找了。”
沈蜜气得发抖,不停地深呼吸,死死地握住拳头,看了看桌子上的那张钞票,没有半刻犹豫,扭头出了KTV包房,甩上门后,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想到今天肖潇说的那些话,立刻就打给了杨予曦。
“蜜蜜,怎么啦?”杨予曦和她讲话,永远像是在哄小孩。
“徐冰冰怎么会有我微信?谁告诉她的?”沈蜜气得嘴唇发抖,态度也不怎么好,用的是质问的口气。
杨予曦闻言立刻变了态度:“蜜蜜,我怎么知道啊?你不会认为是我给她的吧?”
沈蜜攥着电话不吭声,她的脑子已经快被气炸了。
杨予曦有点生气了:“沈蜜,你什么意思啊?你抽什么风啊!”
沈蜜也觉得自己给杨予曦打电话撒气不太公平,闭了闭眼,平复一下心情,柔声说道:“曦曦,我没说你。”
给杨予曦打完电话,沈蜜的情绪平复多了。
穿高跟鞋走路很累,天渐渐黑了,沈蜜站在路边歇了歇脚。
一阵浓香袅袅飘来,传到鼻子里,唤醒了她肚子里的饿虫。
沈蜜抬头一看,是那家重庆小面,肖逸曾经带她吃过一次。
那时候沈蜜还说,味道这么香,要么是地沟油,要么有“一滴香”,肯定有问题。
可现在,若是能让她吃上一碗,什么地沟油不地沟油的,她全都不在乎。
正望着面馆发呆,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肖潇,她离开肖逸家之前,两人互留过电话。
“沈蜜吗?”
“是我,肖潇。有事?”
“我没事,是我哥他找你。”
接着,肖逸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银行卡为什么不拿?”
沈蜜一猜就知道肖逸会这么问。她回道:“都是朋友,不急,等你攒够了一起给我也成。”
肖逸说:“不急?你房东让你进门了?”
沈蜜愣了一下,没说话。
肖逸沉默半晌,问:“你在哪儿?”
沈蜜答:“街上。”
“地址。”
“就上次咱俩吃面的地方。”
肖逸说:“在那里等我。”
沈蜜答应后,挂了电话,抬头看看越来越黑的天,视线渐渐模糊。
肖逸很快就到了,手里攥着那张银行卡,他见到沈蜜也没说什么,仿佛知道她没吃饭一样,径直进了面馆。沈蜜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一碗热腾腾的牛肉小面摆上桌,很明显的醋味,沈蜜不吃醋的,但还是拿起筷子往嘴里送。她吃得有点急,面条上沾了几片葱花入口,她也顾不上剔,直接往嘴里塞。
肖逸看着她,也不说话。
太好吃了,她觉得自己吃一碗肯定不够。
沈蜜大口嚼着面,又捧起碗喝了一口汤,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变,眉头一皱,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放下面碗,沈蜜把头垂得很低,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碗里。
肖逸撂下筷子,问:“怎么哭了?”
沈蜜赶紧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哑而疲倦地说:“没事儿。”觉得自己太丢人了,又补了一句,“我就是不想吃香菜。”说完,又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肖逸没有安慰她,大概是猜到了她遇见了不顺心的事,只是伸筷子到她的碗里,三下两下夹走了所有香菜。
“不想吃就不吃,不要逼自己。”
沈蜜定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你能不能再给我点一碗,我想吃着一碗看着一碗……”
肖逸挑眉:“这么任性?”
沈蜜坚定地点点头。
肖逸真的又给她点了一碗,对她说:“从欠你的钱里扣。”
沈蜜开心起来,又嘚瑟上了:“扣吧扣吧!等我再赚钱,请你吃大餐!”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烦恼是一碗牛肉面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来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