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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里来感觉时,温昕正坐在床边看暖暖画画。六一节,暖暖难得没吵着出去玩,而是在家做作业。
美术课上留下的作业,题目是《我的一家》。
温昕手支着桌沿,看着温暖先在白纸两端较矮的地方各画了一个圆,之后又在一个圆下面花了条线,另一个圆下面又画个圆。温昕问温暖:“这是什么啊,暖暖?”
“啊?”抿着嘴没理会温昕的温暖低头继续边画边想边说:“圆的是头,这个和这个是身子。”小胖爪指指那根棍和另一个球继续解释。
“那这个呢?”温昕盯着那根棍下面延伸出来的两个圈儿,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找不到形容词了。暖暖是在画初中几何模型吗?
“哎呀姑姑,你不要打扰我创作!那个是毛毛的脚,等下你也有!”
被打扰的大艺术家不满地下命令,温昕笑得无可奈何,想象一下,一个腰部被加大加球的孕妇,脚下踩着两个大片儿脚,她直接化身唐老鸭算了。
小钱最近有点蔫,不大出门,甚至连它最爱的一元钢镚都提不起兴趣,此时正窝在温昕脚下摇着尾巴。可就是这样的猫小钱突然站起身,抬头瞧了外面,就“噌”一下蹿出门去。
把本部移到温家的厉少校当时正蹲在厨房里盯着炉台上的火苗,“先大火把水烧开,至水半干后,文火至收汤……”
厉铭辰边对着菜谱,边判断着这火苗能不能算文火。就在他努力钻研不得要领时,脚下突然一痛。正式进入夏天,穿惯军装的厉铭辰虽然没像其他年轻人那样穿什么齐膝短裤,但料子变薄的裤脚被猫小钱一挠,感觉还是很明显的。
“嗯?怎么的?怎么的?怎么个情况啊这是!”就这说话的工夫,厉铭辰的腿直接隔着布料被小钱照顾了几道子。
季梅今天刚好把儿子丢给自家老妈带,偷空出来看下温昕,估摸着这几天就是预产期了。可这前脚刚进屋,左边厨房里少校就在和猫小钱奋斗,那锅里咕嘟咕嘟烧得很响,右边卧室这头温昕早低低地开始哼上了。
开始还专心画画的温暖也觉出了姑姑的不对劲儿,放下蜡笔,去摸姑姑的胳膊,有点害怕地说:“姑姑,你怎么了……姑姑……”
“厉铭辰,你媳妇儿都快生了,还在和猫磨蹭什么呢!”隔着个门槛,季梅一拍大腿,喊了厉铭辰一声,就直奔着卧室进去了。
少校这才清醒,忙去开车。
手术车把温昕推进手术室时,本来没什么的医生护士突然被来自身后的一嗓子吓得不会走路了。要知道,换作任何一个普通老百姓,没几个经得起厉少校那个大嗓门的,虽然只有俩字:等下!
趁着他们发呆的功夫,满头大汗的厉铭辰连脸都没顾得上擦一把,几步跨到温昕旁边,满是硬茧的手包上温昕的,用力一握,“老婆,没事啊。”
“好了好了,要进手术室了。”缓过神的大夫开始催促,这种情况他们做医生的早司空见惯,明明是生孩子的好事,偏偏弄得和生离死别似的,快五十岁的中年女医生皱眉直接指挥着把车推了进去。
温昕进了手术室后一小时,温岭外加刘冬这个腿脚还没恢复的半残人士这才相互扶将着到了医院。没办法,两家都不是光有大人,暖暖倒还好说,在邻居家待惯了的,小猴子似的往哪家一塞都是照样蹿腾一天。刘冬家难办点,丈母娘一个人在家看孩子肯定不行,为了陪温岭来,刘冬特意把他们队上在家的、抽得出时间的唯一一个警嫂请回来。
温昕被厉铭辰抱上车时,温岭差点没直接跟着上了车,但车小,自己去了还是负累,这么想着,他才答应季梅等刘冬来接他。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小时,到了医院,温岭已经嘴唇发抖、脸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女人生孩子这件事情上,温岭有很大的阴影。当年妈生温昕时,爸爸正在做一个很难的手术,长达10小时的手术做完,温爸下了手术台,那边妈也在手术床上整整奋力了快7个小时了。
虽然家里有位总动刀的大夫,但在顺产和剖腹产的选择上,妈的态度还是很坚决,多年过去,温岭仍然记得当时那个大夫出来和爸征询意见时说的话,“位置不大好,但嫂子坚持顺产,温大夫怎么办?”
母亲的执拗坚持到了最后,而温昕也以爸爸手上五个刀刻般的指甲痕为代价来到了这个世界。
周佳怡生暖暖时比妈的情况好很多,两小时,同样有代价——肚子上一道小却深的刀口。
“准爹呢?”没经历陪产那段的刘冬最轻松,只当生个孩子和解决掉一个超大生日蛋糕一样,没有技术问题,只存在时间长短问题。
“严肃点。”季梅没客气,对着刘冬胳膊就是一捏,“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人家当爹的都有个由准到是的过程,谁和你似的,抗次洪,回来就当了现成爹,不知道我辛苦……”
说完这话,季梅和刘冬脸色同时有些不对。
“得了得了,过去陪陪他,正在那边紧张得直转磨磨呢。”为了避免尴尬,季梅一句话把老公打发走了。
“哦。”刘冬挠挠头。他只知道怀孕那会儿季梅脾气不小,也许真是没在最后那段陪在她身边吧,所以老婆发火,他理解。刘冬慢慢抬脚,朝少校那里挪去。
又一个半小时过去,手术室的门开了,可“手术中”字样的红灯依旧亮着。边摘口罩边往往外走的小护士对站得最靠近门边的厉铭辰说了句,“谁是家属,里面有点难产,要人进去陪下,你是她丈夫吗?”小护士对着眼睛已经不能正常调焦的少校问。
“啊?”虽然明知道即便紧贴着手术室大门,里面的声音他肯定听不到,但刚刚从门缝里传出的隐隐风声传进厉铭辰的耳朵,横听竖听都能被他听成是温昕在和他喊:疼!疼!
他没见过生孩子,但也知道总归就这么一个字。
所以直耳鸣的厉少校就看得见眼前站着个人,至于她嘴一开一合到底在说啥,只有天知地知……
“想什么呢,还不快进去陪你媳妇儿。”刘冬腿伤了,可看样子这劲儿倒是没浪费,全长胳膊上了,一巴掌出去,厉铭辰直接踉跄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自动滑门再次闭拢,这次,压力改换到了门外的温岭身上。但坐着的哥哥,比起刚刚站着的少校淡定多了,最起码在刘冬看来,温岭脸上没有那种被几十只小白鼠从脸上一起过境的痛苦表情。
温岭心里也紧张,现在的医疗水平,生孩子出现危险的可能性是小之又小,但里面那个是他亲妹妹。
又是格外漫长的一小时过去,悬在人们头顶的红灯终于熄灭。
门开了,几个蓝色手术服鱼贯而出。季梅抢先一步冲过去,“医生……”
“母女平安。”
“太好了!”季梅兴奋得蹿了个高,“这下咱儿媳妇有了,少校的心愿也总算了了。谢谢你啊大夫,谢谢你!”
一直提颗心的温岭也总算松口气,趁着大夫没走,他问:“那我妹妹和妹夫呢,大夫?”
“产妇已经直接由电梯送去病房了,至于另一位……”大夫口罩没摘,可就连脑子有点二的刘冬都看得出,女大夫在笑,“去病房等吧,估计他一会儿就到。”
大夫走光了,温岭他们也没多留。缓过神的季梅知道自己刚刚脾气有点大,从刘冬手里接过温岭的轮椅,三人一起往妇产科病房走去。
事出突然,大家谁都没想到知会左家一声,等温岭进到病房,看到熟睡的温昕,这才想起应该和那边说下。打电话的任务被季梅自告奋勇认领了。
接电话的是小Sean。回国待了几个月,小少爷淡定的脾气依旧没怎么变,说起话来慢悠悠的:“婶婶生了妹妹是吗?我这就告诉他们。”
随后,竟啪的挂断了电话。
被挂了电话的季梅先是莫名其妙,紧接着有点生气,这什么孩子啊,不尊重长辈!
给妹妹掖好被角的温岭回头对季梅说,“谢谢你啊,季梅,心心有你这个朋友是她的福气。”
正被那个美国飞来的“小爷”气得半死的季梅听了温岭的话,再搓火也不好发作了。“和我还客气,当初心心帮我的可比这个多,再说不是少校,我家刘冬指不定在中国哪条大江大河里练自由泳呢……”
季梅这么一说,温岭突然想起什么,“铭辰呢?”
他们到病房已经有五分钟了,可到现在还没见孩儿她爹。
季梅收起手机,就看到门外厉铭辰走进来,随口问着,“指不定是急着先去看闺女了呢。是不是,少校,我说的对吧……”
刚刚升级成功的厉铭辰表情有点怪异,被季梅一问,先一愣,接着就点点头,反应总之是有点木木的,和之前反应灵敏、动作果敢的少校副营联系不到一起去。
“你看,果然是高兴傻了吧。”季梅提着水壶往外走,这刚入院要办的事还真不少呢。
把水打好,又对照自己住院时用的那些东西,季梅一一买齐回来,已经又是一小时后了。她上楼时,刚好看到站在护士站前和小护士们说着话的左骏。
看侧脸,几人说的话题肯定很欢乐,不然那几个天使咋笑得连护士帽都快笑掉了呢。季梅不爱管别人的闲事,但在她眼里,是温昕的家人就不是“别人”,敢在她这个居委会小妈眼皮子底下搞生活作风问题!
“哼哼!”季梅在光溜溜的胳膊上做了两个挽袖子动作,直直朝“事发地”杀了过去。
“左骏!”季梅的始发力很足,却等走近时来个急转直下,九十度大转弯,“……简绿……你们来了啊……”
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眼神了,怎么就没看到左骏身边弯腰窝着的太太简绿呢。
简绿肚子现在只是稍微有点显,弯腰窝在左骏怀里,看季梅时,嘴里还是止不住说:“真没看出,他搞笑起来这么有才啊……”
季梅一头雾水,这个“他”哪来那么大能耐,让这两口子只忙着笑,连弟妹都不急着看了。
快到病房门口时,得知真相后笑得肚子疼的季梅半天没敢进屋。这个“他”的故事一直等到温昕出院那天,才被大家赏脸分享给她。
现代的妇科,丈夫是可以陪产的,孩子出生那一刻,丈夫或被幸福冲昏头脑、或因紧张过度、或者干脆直接被吓晕的例子也并不稀奇。但在清醒过后,连路都不会走,直接顺拐往门外出溜的——绝对就只这个拿走正步当遛弯的厉少校一人。
顺拐厉铭辰的笑话还没要温昕笑够,婆婆严美就直接打着飞的从美国飞回来了。那天温昕他们前脚刚抱着“四两”回到左家,后脚专车直接把严美从机场送到了左家别墅前。
“快快快,快给我抱抱我的乖孙!”放下包,风风火火的严美直接拍拍手,朝温昕怀里的小人儿伸了过来。温昕边递孩子,边心虚地小声和厉铭辰说:“妈不知道四两是女孩儿啊,她会不会……?”
重男轻女,自古有之,再加上厉铭辰是老厉家唯一的男丁,这根要是断她手里,温昕对未来都不敢想。
“嗯,眉清目秀的,招人看……”严美说。
婆婆喜欢长的清秀的孙子……温昕想。
“就是不壮呢,抱着轻轻的……”严美继续说。
婆婆喜欢长的壮的孙子,将来好接他爸和他爷爷的班,继续当兵,继续保家卫国……温昕惶恐想。
“哎呀,得把孩子看好了,不然还没等长大呢,这屁股后面跟的臭小子就少不了,你们的婚事我没大管,但我这孙女婿一定得我先过目。”严美眉飞色舞,扒开襁褓一角,对娃娃说:“囡囡,我是奶奶。”
温昕整个人处于死机待重启阶段。
厉少校坏坏笑着,搂着媳妇儿小声说,“忘了告诉你了,我妈从小就觉得我特淘,家里东西基本没一样好的,而且都是我干的,所以啊,她和我一样,不喜欢臭小子,喜欢香丫头。”
“对了,孩子的名字想过没有?”给宝宝又把襁褓包好的严美抬头看厉铭辰夫妻俩。厉铭辰面不改色,“大名等着你给起,先叫个小名。”
儿子如此恭敬,严美心里是真高兴,她也管不得笑太大容易出鱼尾纹什么的,搂着白白的牙齿问,“小名叫什么呢?”
“四两。”厉少校仍面不改色,温昕脸上发烧,左骏笑得从容,简绿摸着肚子忍笑忍得略微辛苦。偌大的客厅里,暴跳的只有严美一人,“谁起的!这什么名字啊!”
三个相关当事人都避嫌不能说话,开腔的只有简绿一人。
“妈,情况是这样的……”
孩子稳定后被抱到温昕身边时,几个大人的确认真商量过宝宝的名字来着。
厉铭辰是当爸的,起名这个任务是责无旁贷,可让一个在军营里混大、整天不是练王五就是训马六的人起个上口又有趣的名字,实在很难,于是少校想到了……
“千金,这就我的千金宝贝。”趁宝宝睡着,厉少校在他闺女脸上偷了口香。
被厉铭辰起的这个恶俗的小名惹得直皱眉的温昕直接把厉少校从闺女脸上拍开。
“与其叫千金还不如叫四两呢。一是四两拨千斤,二是孩子刚好五斤四两。”简绿边复述着当天的情形,边指指左骏,“他的主意。”
严美生气,“你们怎么不干脆叫孩子五斤算了……”
严美的白眼得到少校的附和,他指指直往身后藏的温昕,“她就是这么说的。”
在一群不靠谱长辈起的不靠谱小名里,严美最终算是勉强接受了“四两”这个名字,因为她实在不想孙女做个好吃懒做的“千金”,亦或是一个吃苦大力的“五金”工人。
贱名好养,她只能这么自我安慰。
婆婆没在意四两是个女孩儿,温昕很高兴,但高兴之余,她也在发愁一件事——水果没和严美一起回来。
听婆婆说,水果正在准备哈佛大学的考试,顺利的话,下半年她就要去读哈佛的硕士生了。
温昕不敢告诉哥哥,怕他伤心。
温昕出院后第五天,在厨房里忙活的温岭想着妹妹刚刚的电话,就算她不说,他就想不出大概吗?
伤心?
多少有点,也许有很多点……
超市半关的门“吱呀”一声悄悄开了。她走进去时,温岭还在厨房里忙活着。还是那个不算坚强却让她踏实的背影。不同的是高度不同了,他一手拄着拐杖“站着”。
眼睛湿了,她慢慢走过去,伸手从后环住他的腰:“温岭,我回来了。”
一年过去,又到了花开的季节。
思念是什么?
思念是在刚刚过去的N个瞬间里,第N+1次不由自主想起你微微上翘的唇。
思念是什么?
思念是菜出锅的瞬间,手总伸向一旁想挡住什么时候的不由自主。
思念是什么?
思念就是被这双软软小手轻轻环住时,脑子一片空白中印证的那个东西……
温岭不得不承认,他想她,他想左柚。
温岭想左柚。
炒菜时,腿上的肉被硬质地的假肢卡得还是生生地疼。可此时此刻,温岭的全部感官,包括触觉、听觉、嗅觉、视觉,都同时在往一个地方紧急集合。
盘子“叮”一声落在手边的燃气灶上,声音突兀。温岭空出来的手抬起落下,抬起再落下,几次周折也没敢抓住腰上的手。
“我想你,你想不想我?”柚子是个好姑娘,虽然她不喜欢总是自己这方主动的那种感觉,但面对这样的温岭,她总愿意自己再往前多走一步。温温暖暖的小手包住自己,温岭突然找到了弄丢了不知多久的归属感。自己都觉出耳根在发烧,他轻轻点点头,“想。”
怀抱由轻轻的骤然变得紧紧的,左柚控制不住心里的情绪,把脸埋在温岭背里,“我就知道你对我不是没感觉,我就知道我不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是严美劝解她家闺女时,反复出现的一个词组,而与之匹配的,严美总爱加上一句:“他那种情况,敢喜欢你吗,配得起吗?”
“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们不相配,你腿如何如何的鬼话,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就会幸福,所以不管他们再说什么,我都不管了!”
温岭看不见她说话时的表情,但信誓旦旦的誓言却让听者震撼。
左柚的确很坚定,这坚定不全是来自她自身。妈妈说:“你光说你喜欢他,爱他,他爱你吗?别总那么拎不清状况啊!”
现在她不是拎得很清嘛,“温岭,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了,不管我妈再怎么反对,我都不会变了!”
水果的坚定把温岭走失了很久的理智找了回来,他轻轻掰开水果的手,“不是说要在那边读书吗?怎么回来了?”
左柚开心得没发现他的异常,自己就松了手,“哎呀,待会儿和你说,坐了那么久的飞机,我肚子里是严重的后备空虚啊,你今天做的是什么?哎呀,乾隆烧小排,我有口福了!”
看着孩子似端着盘子就朝外面奔去的左柚,温岭真想有人给他个勇气,要他不怯懦,要他勇敢伸出手拥抱这个女孩。
左柚放下盘子,才发现温岭没跟着出来,回去一看,发现他正单手拄拐,一点一点往外挪着。
这时,左柚才意识到,温岭竟真的照她说的,带起了假肢,站了起来。
吸下鼻子,左柚几步走到他跟前扶住,“当时去问大夫,不是说要慢慢来的吗?今天戴这个多久了?”
“早上醒了一直到现在。”温岭笑了,笑容温润无比,让左柚的内心柔软。她坚信,温岭由拒绝假肢到现在咬牙坚持,原因就一个,那就是她。这种发现让左柚心里十管大炮齐发,砰砰地响,她就差没直接把温岭扑倒了。
左柚轻咳两声,掩饰住脸红,转脸看着桌上的菜,“今天怎么做这个费事的菜,不会是预知我今天回来,做给我吃的吧?”
“呵呵。”左小姐的臭美换来温岭一声轻笑,他分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头,“暖暖那丫头说我虐待她,不给她吃肉很多天,所以……”
说到温暖,左柚脸松了下来,“你也是,她想吃就做嘛!小孩子正长身体呢。”
“没什么心情……”
探寻没什么心情的原因时,左小姐又羞涩得想找个墙角去偷笑。
这次回国她回对了。
十二点都过了,外面玩去的温暖还没回来,看着饿得有点没力气的左柚,温岭进厨房端了个盘子,打算把暖暖那份拨出来,反正做的多,闺女少吃点,少横向发展点,也健康。
温暖小朋友就是在她爸爸筷子刚伸向菜盘时从外面跑进来的,玩的满脸是泥的小丫头脸上慌慌的,小胖手指着门外,情绪很激动地说:“爸爸,爸爸,你快去看看,快去看看啊……”
“怎么了,暖暖?”坐角落的左柚起身。
“姑姑你回来了!”温暖讶异没一秒,直接拉起左柚,“你也跟我去看看!快、快!”
什么事让拿闯祸当白饭吃的温暖小朋友吓成这样,左柚看眼温岭,跟着丫头出门。
等出了温暖便民超市的门,温岭抚着额头开始头疼,左柚先是一愣,接着就笑得前仰后合了,“小钱啊,小钱,我看不止是财迷,还是个御夫能手,人家小母猫出去溜达一圈,最多就带窝小猫回来,你这可好,把猫它爸都带回来了……”
猫小钱像听懂左柚的话似的,歪头喵了一下,紧接着伸起一爪子就把她家男猫四处乱挠的爪子拍消停了。不知被小钱从哪里勾搭来的波斯男猫,伸出舌头讨好似的先舔了下小钱,接着把眼前一只正歪腿想跑的猫宝叼了回来。
“小钱是不是黄世仁投胎变的猫啊,会敛财不说,还会强抢良家男猫了……”
左柚下了台阶,和暖暖一起把那五只明显出生了几天、眼睛已经睁开的小奶猫抱进屋,边走边和温岭说:“小钱是不是怕家里不养她这么一大家子,所以来个先斩后奏啊……这猫可真贼……”
家里突然多出了六个新成员,一直没从毛毛离开的事情里摆脱情绪的温暖总算有了事情做。正好腿脚好的左柚在,她拖着水果直接就杀去了菜市场,目的地就是鱼摊。
虽然无论是温岭还是左柚都和暖暖解释说小猫在喝奶,根本吃不了鱼,可小丫头倔得很,就一定要去。
到了菜市场,小温暖挑起鱼来竟是有模有样的,一会儿指指这条:“游得那么慢,一看就是快死了……”一会儿又拉拉左柚指那条,“姑姑,我不要那条,那么肥,一看就是吃‘高大壮’长大的……”
温家小小姐这么说不要紧,整一排的鱼贩脸全黑了。
走到队伍最末,温暖也没看上一家的鱼,她很委屈,“姑姑,为什么鱼都不好?”
左柚眼皮直跳,现在的鱼都这样,小丫头给猫买鱼眼光太高了点吧。但表面上她也不敢表现,弯下腰,摸摸温暖的头,“要不今天还是先给小钱它们喝牛奶吧,鱼咱们改天再来买,买游得最欢、体型最健美苗条的,好不好?”
正委屈的温暖眼睛眨眨,想了会儿,答:“那好吧,但是姑姑你一定记得带暖暖来哦,小姑父说,生了妹妹的姑姑喝了鱼汤,营养就会给妹妹。猫宝宝吃不了鱼,小钱吃了是一样的。”
小丫头逻辑性不是一般的强,都知道由此及彼了。左柚笑说好。
说到嫂子,左柚想起件事,“暖暖,我回来这件事先别和和你小姑父说,知道吗?”
“为什么?”鼓捣着手指的温暖低头站在自家小区门口,不解,“那和姑姑说行吗?”
“都不行。”告诉了嫂子,哥不知道才怪呢。和温暖强调再三,左柚拉着她回家。
当晚,左柚没睡好。
小孩子本来就不爱早睡,加上那五个现在还只能吱吱呀呀叫的小东西勾着,早换了睡衣的小温暖中途几次想爬起来去偷瞧它们几眼。左柚总算把她哄睡了,确认鼾声均匀后,这才悄悄爬下床。
她要去做的事情,光想想自己都紧张得不行,但不这么做,妈估计是不会答应她和温岭的事情,站在温岭卧室门前,25岁的年轻姑娘呼吸有点紧。
温岭卧室门没锁,左柚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将近一点,温岭的床头灯亮着,带点暖橘色的灯光下,温岭正在看什么东西。听到声音,他抬头看着脸红红立门口的姑娘。
左柚的头发没扎,散散坠在脑后,光在她身上笼出一层毛边,凌乱中有说不出的美丽动人,温岭眼睛瞬间失神,等他回过神来,左柚已经走到他床边,手搭在床边眼睛直直看着他。
“温大哥,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我是非常非常认真地在说……”看到温岭脸色变了变,左柚强调了好几个“非常”。
温岭沉默的态度让左柚有点泄气,她低着头,耳角的长发垂下,遮着脸。温岭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从她说的话里听出她的沮丧,“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想和我在一起的,你能告诉我不是我多想吗?”
为了爱情,女人可以不在乎脚下踩的是多少平的房子;为了爱情,女人可以不在乎窝在城市的小角落,做个超市的老板娘,每天帮着有残疾的丈夫打理店子,照顾家里;为了爱情,女人甚至可以和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母亲、父亲甚至整个家庭站在一条对立面上。
左柚为了爱情,什么都肯做,但她始终没亲耳听对方说句“我喜欢你”,缺憾之余,对这场独自战斗的爱情,她觉得迷茫。
指尖被拾起,左柚浑身一颤,她思路模糊得都想把自己的耳朵揉揉,以确认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温岭说:“你是个好姑娘,好到我想不爱都不行啊……”
少了腿的支撑,温岭爱的表白来得晚了许多,底气听起来也不很足,但左柚知道,他说这话,必定真心。
“真的吗?……真的吗!”左柚早湿得一塌糊涂的脸落进温岭眼底,纠结了一天的心总算有了最后的安定,与其远远看着她难受,自己也难受,不如两个人一起面对那些困难。“别哭了,真的。我喜欢一个叫左柚的傻姑娘,她明明有更好的人可以选择,偏偏选我这个残废。这样好的姑娘,我怎么能不喜欢。”
被温岭说得破涕为笑的左柚直接扑进了温岭怀里,“说好了,不许耍赖,要喜欢,就要一辈子喜欢我,如果反悔……”
趴在温岭怀里的左柚四下找找,最后盯到了他脸上,“如果反悔,小心我把你的嘴咬成肥香肠。”
说完,左小姐就把这个预防针打在了温岭身上。
结束时,温岭在嘴上探了下,和预期一样,一点红色沾在了指端,“下嘴够狠啊……”
“下手不狠你能从了我?”左小姐像个强抢民男的女土匪似的对他挑眉。
“可是伯母那里很不好办。”决定要在一起,温岭就要考虑着他们将来的出路。左柚脸一红,她一仰头,贴在温岭耳边用很小声说了一句话,“我倒是有个办法……”
温岭最初还没听清,等她说第二遍时,他听清了,脸色也变了。“不行,我必须对你负责,回去睡觉!”
花了段时间把左柚赶出房间,温岭盯着门背上的旧挂历,脸也由黑开始变红,“小丫头家家,知不知道熟饭是什么意思啊,乱说话……”
他翻了个身,身体里某个被掀起来的东西久久扰得他睡不着。一夜,未眠。
两个大人在各自房间折腾了一夜没睡,所以早早爬起来就惦记着和小猫玩的只有温暖一人。
左柚是上午十点钟才勉强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的,起来时头昏昏的,房门外,温暖正和谁说着话,迷迷糊糊的左柚听了几句,脑子立马就清醒了。
“暖暖……”等她鞋都没顾得上穿奔出去时,已经来不及了。温暖小朋友天真烂漫,姑姑问什么,她说什么。
今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她就给温昕打了个电话,汇报小钱家队伍扩大的好消息,正说得眉飞色舞,温昕泼了小姑娘一瓢凉水,“爸爸要照顾你,哪有精力照顾七只猫,等姑姑过段时间回去,看看把小猫送人吧。”
温昕半真半假的一句话却把温暖说急了。“不会的,不会的,水果姑姑也在帮忙我和爸爸照顾小猫的。”
以上就是今天早上温暖拨出的第一通电话,拨出时间是早上八点钟,拨打人——温暖,接听人——温昕。
时隔两小时,小丫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现在这通电话,上午十点十分,拨打人——严美,接听人——小娃娃温暖。
暖暖“哦”了一声,挂断电话,委屈看着有火没处发的柚子姑姑,“姑姑,我不是故意的,你说不要我告诉严奶奶、不告诉小姑父和姑姑你在家里,是我不小心说给姑姑知道的。严奶奶怎么知道的,我不知道,不是我……”
温暖性子大大咧咧,疯起来比她小学里那些个小子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聪明的她也觉出来,今天自己好像给水果姑姑惹祸了,看样子还是个不小的祸。
“我妈是不是往这儿来了?”左柚再气也不会失去理智地把火往小孩子身上撒。温暖攥紧衣角,低着头,“严奶奶说要我看着你,不要你走……”
“那你怎么说的?”左柚对自己这个妈都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了,她苦着脸,边想下一步怎么办边有意无意地问温暖,“那你怎么答的。”
“我想起你说过不能和别人说你在我家,一害怕,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在很多年以后,温暖和姑姑、姑父说起这段时,温昕不自觉地看了少校一眼,幽幽地说了句:“这是我亲侄女儿吗,怎么看着像从你那里偷渡过来的,连挂电话这种幼稚的行为都遗传。”少校躺地中枪。
先不看那些之后发生的事,左柚现在脑门急得全是汗。她什么都不怕,就怕自己妈拦着她和温岭在一起,万一再在腕子上割一道,她和温岭就真没可能了。
温岭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没事,一会儿伯母来了,我和她说。”
左柚正期待地看他,严美的声音就和哈利波特里面的幻影移形一样晃到她身后,“你要和我说什么?你能和我说什么?说你会给柚子幸福?你拿什么给,你告诉我。这个店?还是其他的什么?”
在严美说这句话时,眼睛从温岭腿下面扫了一眼。
有时候,想伤人,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妈,你太过分了,我爱温岭,他也爱我,相爱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错?就因为他没钱,没腿,就没有幸福的权利了吗?那么多有残疾的人,生活不是一样幸福!”水果的脸涨得红红的,眼里几乎都出了泪,换作是谁,也容忍不了别人侮辱自己的爱人,就算那个别人是自己的亲妈。
“别人我管不住,你是我女儿,我就管你!”严美朝身后招招手,负责左家安全的几个黑衣保镖鱼贯进入狭小的屋子。“把小姐带上车。”
严美转身朝向温岭,女儿的情况和厉铭辰的不一样,温岭是瘸子,离过婚,还有孩子,她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你要真想证明你能给她幸福,那就在我们上车前赶上来,我就答应你们。”
连踢带踹的左柚很快就被几个壮汉架了出去,严美说完这句,转身也走了。
早被吓得不行的温暖忍着哭,她不知道大人们是怎么了,她就是害怕,“爸爸,姑姑被带走了。”
温岭脸有点白,牙齿咬着嘴唇下面,半秒不到就对温暖说了句,“暖暖乖乖在家”人就拄着拐杖往外走。
温岭到了超市门口,停在五米外的两辆黑色车子车门已经关上了。
看着脚下短短三级台阶,温岭继续咬着牙,朝下挪。
等他下了台阶,车子已经启动开出了不到十米远。
跟出门的温暖看着越来越远的车子,朝爸爸叫,“爸爸加油,姑姑要走了!”
大人们的事情她不懂,她只知道姑姑走了,爸爸会不开心。
温岭就像没听见没看见一样,继续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
车子眼看差十几米就开出小区了,可温岭只走出温暖超市十几米远。
在左柚听不到的地方,一个男人边低声喃喃道“左柚我爱你”,一边和自己打仗似的往前挪着。
就在他闭着眼不想看她离去时,小区门口那边突然一阵喧哗。
“有人跳车了!”
“哎呀!”
温岭猛睁开眼,虽然远处那个人影小小的,但他知道,那是他的柚子,他的水果……总会在菜出锅时,忍不住先偷吃一口的柚子,吃饭不吃肥肉又怕他知道总偷偷吐掉的柚子,那个从不掩饰对自己的爱的好姑娘——柚子。
温岭腿一软,险些踉跄摔倒。
温岭旁边,也有不少站着张望的邻居,见他这样,赶忙上来扶,七嘴八舌地要送他回家去。可温岭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去那儿……”
那儿……是有左柚的那个那儿。
幸好是在小区内,车速不快,但等温岭到了近处,看着膝盖胳膊甚至头都是血的柚子时,他这个大男人还是没忍住自己的眼泪。
还有意识的左柚不要严美碰她,隔着一群黑衣保镖,使劲全力把手抬起来,伸向温岭的方向,“我要是也残废了,就没人觉得我们不配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你没事我也会和你在一起,不管是怎样的你,我们都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