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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一轮如影随形,却永生寂寞的月亮。那种寂寞像旅途中一盏蛊惑人的寒灯,堕在罪恶与自我挣扎的沼泽内,和他有着相似的辉光。
他想和她做伴。
道路上的积雪已扫除,车辆却仍很少。
叶乔裹着一件白色羽绒服,神情淡得几乎融入雪中:“她叫什么名字?”
周霆深注视着路况,凝眉回话:“阮绯嫣。”
“耳刀旁的阮?”
“是……”
气氛突然沉默,彼此都隐隐猜测到,对方为何不言语。
叶乔望着车窗外,瞳孔没有聚焦,说:“给我捐心脏的那个刑犯,也姓阮。”
“听说她丈夫去世得早,女儿甚至没有见过爸爸的面,就跟着妈妈姓。丈夫做了违法的事,死后家里也不得安生,赔钱要债索命的,屡屡找上门。她很厉害,给人做家政阿姨,一个人把母女两个都养活得很好。”
风起云涌的过去,在她口中娓娓道来,竟出奇平淡。车载的暖风吹得人昏沉,叶乔的脑袋暖融融的,昏昏沉沉间连自己说的话也听不清:“我爸爸很对不起她。”
“有什么对不起的?”周霆深没敢回头。
“她原本可以以一个平凡人的身份继续好好生活的,却因为一场意外被迫身陷囹圄,不久就在狱中病故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爸爸对我的私心。”叶乔不知在同谁说话,竟荒谬地笑了一声,“后来听说,她做这些是心甘情愿的,为了报答对她照顾有加的主人一家,那户人家的儿子曾经是我爸爸的一个学生。”
叶乔回过头,周霆深的侧脸映着雪光,轮廓有种失真的光泽。她像翻动生死簿一般,突然话锋一转:“你说你学过国画,还记得吗?我爸爸握笔的时候,食指的第一个关节会直起来。你也是这样。”
他用这个姿势,在她心口文下过消磨不去的印迹。
人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在心里把线索归结为什么。害怕被情人抛弃,所以蛛丝马迹都觉得刻薄寡恩;害怕被上司责难,所以悬梁刺股竭心做事依旧惴惴不安;害怕鬼魅,所以走夜路的时候恐惧拐角与草丛,担心会有异物扑面而来。
这就是她心里的鬼。她全部说与他听。
周霆深在红灯前停下,抽出一根烟。他近来很少碰烟,这时却在她面前点上,降下车窗。北风凛冽,挟藏着风雪,呼在人脸上,刀剐般疼。周霆深半边脸冻麻,含烟时嘴唇都颤一下。叶乔迎着寒风,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额头冰得胀痛,好像连季节都在阻拦她,她却执拗地说:“我爸爸就收过一个学生。姓周。”
“别说下去。”周霆深把车窗合上,密闭的空间内忽然充斥烟雾,缺乏氧气。
寒冷和烟熏,必然要经受一样。
他暴躁地把烟掐灭,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幸好还有剩下的三公里,必须风雨同舟。眼下有迫在眉睫的事,反而成了宽慰。叶乔果真不再说,自嘲般笑:“你早就知道。只是没有告诉我。”毋庸置疑的陈述语气。
周霆深一语不发,祈祷这趟车程漫漫无期。
可是珍惜的时间流逝得最快,几个弯便抵达市立医院。
阮绯嫣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身边两个小护士说笑着走进来,一个说:“刚刚在门诊大楼见到叶乔了,真人比电视上还漂亮。”一个说:“你第一次见呀?她上回拍戏烧伤,也是来我们医院治的,排场可大了,天天有人送花。”两人看见刚刚苏醒的病人睖睁双目直瞪她们,才幽幽住口。
其中一个护士给她做了基本检查,叮嘱伤口不要碰水,阮绯嫣配合的态度都很好,只问:“我家属通知了吗,怎么还没来?”
护士见多识广,又作又闹的小姑娘伤口浅、治疗积极,求生意识比她们这些医护人员还强烈,根本不需要做心理疏导工作,便应声说:“通知了,这会儿应该到了。”
阮绯嫣捧着手腕上的纱布眉开眼笑,护士看不下去,劝诫:“你们这些小女孩,不要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想不开。有矛盾要好好解决,伤害自己的身体是最没用的。”阮绯嫣冷冷瞥她一眼,躺在病床上赖着不走。
她的情况不需要住院,但病人赖上了病床,护士没有赶人的道理,捧着病历记录本,摇摇头走了。
进来探视的却不是周霆深。
叶乔独身一人与两个护士擦肩而过,静静倚在门口。
她的步伐太轻,阮绯嫣过了好一阵才看见她,笑容骤然垮下:“你来干什么?”
叶乔惊异于她带刺的态度,问:“你认识我吗?”
阮绯嫣目光闪烁,托辞:“大明星,谁不认识。”
这话也许骗得过别人,但叶乔一直有看清人眼神的能力,向后带上门,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开口便是:“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阮绯嫣的表情掠过一瞬的惊惶,竟不知该如何否认:“你怎么知道……”
“我的心脏,能认出你。”叶乔轻轻点了点左胸的位置,又道,“那你呢,真的是因为我是演员,才认识我吗?”
阮绯嫣别过脸,嗤道:“你不用装模作样。不就是为了霆深哥来的吗?”她的神情骄傲又挑衅,“你是不是觉得我纠缠他呀?呵,你以为我不主动找他,他就会不管我的死活了吗?”
叶乔笑笑:“我不是为了他来的。我想和你聊聊,你和我之间的事。”
阮绯嫣脸色一滞,缓缓看她一眼。
“我的公寓门口,经常能捡到手工娃娃,血红色的,有印象吗?”叶乔一边用手掌模仿娃娃开闭嘴巴的模样,一边捕捉阮绯嫣脸上的异色。
到底是个小孩子,手段和心防都不堪一击。
她放软语气:“我知道周霆深不会不管你。我们都欠你的,我知道。但是你仗着他的愧疚,都做了些什么?你对我的报复,只是每天在出租屋里和人厮混,然后缝几个傀儡娃娃来恐吓我,或者是派人偷拍我和他的照片试图诋毁我的名誉吗?”
“你……”阮绯嫣失血的脸颊又苍白一分。
“不管你有多恨我和我爸爸,至少你得活得像个人样,让我们不得不正视你的存在。而不是用现在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式。”叶乔轻轻摇头,“这样的报复,我不接受。”
走廊里,周霆深倚在窗边,身旁一排蓝色座椅,空落落地映出他模糊的侧影。
他早知会有这么一天。
从第一次抚摸她的骨骼,亲吻她皮肤下为他炽热的心跳开始。他想,跟自己较劲这么些年,应该有个尽头。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她像一轮如影随形,却永生寂寞的月亮。那种寂寞像旅途中一盏蛊惑人的寒灯,堕在罪恶与自我挣扎的沼泽内,和他有着相似的辉光。
他想和她做伴。
金色打火机在窗前,蹿起一星火苗,又在冷风中熄灭。如此数回,竟再也没有火燃起。
油气无声地泄漏,被寒风吹走。
不知尝试了多少次,病房门突然被推动。叶乔走出来,面朝他。
周霆深像许久没有说话的人,声带振动都有些干涩:“怎么样?”
“伤口很浅,没有大碍。她情绪挺好的,积极配合治疗。”叶乔双手插袋向他走来,说完这些,问,“想进去自己看看吗?”
考虑两秒,周霆深说:“算了。”他把打火机抛进垃圾筒,“咚”一声,“她得逞一次,以后说不定天天闹。”
对阮绯嫣的性格,他了解得很透彻。只是从前愧疚作祟,不愿像寻常家长一般严厉训导,以为能用诚心感化,反而将人溺爱成如今这样。
有时他也想,他的愧疚是不是反而害了她。然而那时过分年轻,无从反抗父辈的意愿,只能用仅有的力量补偿对方,却如此不得章法。
周霆深不无惭愧,随叶乔慢慢地走。
行至住院部的花园,地面湿滑结冰,两人迎着霜雪前行,竟有一种走到白头的错觉。
周霆深先开口:“刚刚跟她都说了什么?”
“聊了些没有边际的事。告诉她你不是每个人的‘百忧解’,如果她需要,我可以给她介绍心理医生。”
叶乔一笔带过,呼吸却渐深长:“我爸爸是个特别骄傲特别清高的人,籍籍无名的时候连给赏识他的高官赠一幅画都做不到。从小我最喜欢的作文题就是‘我的爸爸’,甚至每次写‘我的妈妈’的时候,都要连篇累牍地夸我爸爸。我不能接受,他为了我,成为阮绯嫣眼里那种人。”
即使父爱之于她,是为她戴上了摘除不净的罪冠,她依然清楚,这份爱的沉重。
她曾经想成为那个男人的骄傲,曾经拼尽全力想成为他心上的荣耀,最后却成了他清净无尘的一生里,唯一的污迹。
“对不起。”到最后以为要沉默收场,周霆深忽而顿住脚步,不由分说将叶乔圈进怀里。
深沉的吐息在深冬的凛冽空气中凝成雾,长长的无形状的一团。叶乔撞上他的胸膛,撞得心口都痛,觉得一切叹息在冰天雪地里都像结成了实体。
她伸出通红的手,在他背后轻拍两下:“没事的。我不是怪你……只是觉得见到她,让我想起了良心不安是什么感觉。对很多人,都觉得良心不安。”
周霆深将她愈发圈紧,喉头滚动却哽住了。
叶乔像安抚一只负伤的兽,轻轻沿着他质地柔软的大衣抚下去:“你一步一步接近我,到底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出于对这颗心脏的愧疚?”
“你。”他说。
“我想过放弃,在船上那次。”周霆深靠着她的颈窝,“梁梓娆劝过很多次,说我们没有交集才是最好的。但我做不到。”
坚冰封堵小径,叶乔无路可走,深吸一口气,满鼻都是碎冰的味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其实很平静,但她知道不会这么平静,有些不平静的东西太深,从心坎里结的冰,她自己都发觉不了。
她说:“命运有时候爱跟人开玩笑。我只是想不到这玩笑会开到我身上。”
是夜突降一场鹅毛大雪,毗邻几座城市的机场都停航。
世界陷入风雪肆虐的无边暗夜里。
叶乔感冒加深,发起烧来。周霆深给她量体温,三十八度五,她却固执地不愿去医院。
一张大床划开一道分水岭,两人各卷一团被子睡两端。夜半叶乔烧糊涂,浑浑噩噩又往周霆深怀里钻,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周霆深起来开灯,微弱的光线照不亮偌大的房间,只一处狭小的光明供人相互依偎。
叶乔稍有清醒,又觉头痛欲裂,张口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我没有跟她道歉。”
梦里的她依然在和过去反复纠缠,她果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平和淡然。
周霆深轻轻“嗯”一声,抱拢她仿佛要散裂的骨架。
她声音静得发沉:“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周霆深眼眸微垂,良久才说:“看得出来。”
所以这两年他很少再去探视,以为距离能消磨少女不成熟的情意。
眼眶酸涩难当,叶乔硬生生忍下泪:“我很愧疚。但是她喜欢你,所以我没有道歉。”
她哑声说:“道歉是很消耗真心的事。如果没有愿意付出一切去补偿的诚意,这样的道歉只是装模作样。”
滚烫的眼泪积在身体里,化作没顶的洪潮。
叶乔死死咬住下唇,声音低不可闻:“周霆深。我很想跟她道歉。”
周霆深圈臂将她抱得更紧,叶乔体温滚烫,让他觉得自己像只冷血动物。如果当初没有那么狂妄自大,就不会有今日。一切都是过往造就的孽,无论谁来为他罗列罪名,他都可以认。只有她,将所有罪证的矛头都指向她自己,将他置于无形的保护伞下。
这两日她好像流尽了十年来的眼泪。叶乔以为自己在说梦话,很快陷入了更深更暗的梦渊,地狱里的小鬼钻进她脑袋里,说她十年前就该死,为什么偏要活到今日。阮绯嫣的质问夹藏在尖锐鬼唳中,问她:“你已经抢走了我妈妈,为什么还要跟我抢他?”
戴罪之身,好像只要活着就铸成大错。
高烧到第二天上午,叶乔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千溪被叫来当专业护理,还带着医生,给叶乔输了静脉针才罢休。
当表妹的陪护在叶乔身边,焦急她一直不清醒:“烧这么严重,再不醒肯定得送医院。”
“她不愿意去。”周霆深试过很多遍,叶乔总是能在被移动的瞬间迸发出不属于病患的力量,义无反顾地抗拒治疗。
“表姐身体一直虚亏,烧坏了怎么办啊……”千溪用土方子给她敷毛巾,急得团团转,“表姐她爸刚刚病倒,听说之前想来看她,刚要上飞机,突发心脏病,被机场人员拦下来送医,从那之后就没怎么好过。这个基因真是坏透了!”
周霆深做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在叶乔床边说。
千溪挠乱头发,说:“干脆我请假住这里算了。表姐要是出了事,我爸肯定要我提头来见!”
周霆深把主卧让给她,自己睡客房。
夜里起身,鬼使神差走到玄关处,《尘世之秘》在暗光下辨不清色彩。周霆深头一回将供奉耶稣像的烛台点上,橙黄的暖光里,画框在眸中融合烛焰,仿佛被点燃。
千溪打着哈欠走出卧室,看见周霆深静静站在玄关,像英剧里围抱壁炉的夜行人。她昏昏沉沉地走过去,安慰:“表姐的烧退了,刚睡着。明早醒来就能见到活泼可爱的表姐啦!不用担心。”
周霆深淡笑着说谢谢。心里清楚,醒来或许更难见到她开朗的样子。
千溪咂咂唇,忽而严肃:“其实有矛盾是好事。爆发矛盾,说明有解决的可能。不像有些人,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因为现实因素,就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周霆深第一次发现叶乔这个大大咧咧的表妹也有兰质蕙心的时候,笑了笑,问她:“累吗?我等会儿给你表姐弄点夜宵,你也一起吃一点。”
千溪惊诧地摸摸肚子,探头探脑地问“可以吗”,不明白这个颜值能当饭吃、做的饭却比颜值还可口的准表姐夫,究竟是怎么惹到了她家表姐。
然而这一次问题的来源非同以往。周霆深甚至怀疑有没有解决的可能。
叶乔清醒之后歇了两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两人对症结都绝口不提。终于,第三天,她在餐桌上提出来:“我回去住吧?”
周霆深沉默,说“好”,打电话给她报修了暖气设施。
他们依然确认对方的心意,却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面对彼此,宴笑如常好像成了一种罪过。叶乔为了不关在家里暗自沉沦,约了圈内好友推荐多时的健身私教,每天在健身房挥汗如雨。体能的透支和筋骨的酸痛,让肉体无比真实,精神上的酸楚反而成了其次。
私教姓方,鉴于她有心脏病史,为她量身定做锻炼计划,但每次叶乔都会超额,一上机子就不想下来。方教练犯愁:“没见过你这么拼的女明星。裴心澹接古装武打戏之前,也找我练过一阵,都没你这么狠。”
叶乔笑容若有若无:“担心我暴毙在这儿吗?”
出乎意料,方教练摇头,说:“这倒没有。我认识一个俄罗斯哥们儿,和你一样做过心脏移植手术。他比你还狠,断过一条腿,现在在搞极限运动。所以说,有什么坎过不去呢?只要你敢,换过心脏也能玩跳伞。”
敢吗?叶乔问自己。后面说的话都听不清了,等他讲完,叶乔恍恍惚惚地回神,说:“明后天我有个颁奖礼要参加,就不来了。”
“大后天呢?”
叶乔愣了一下:“大后天也许吧。”
方教练爽朗地笑:“就知道你这样的,肯定是心血来潮。发泄完了就不坚持,没意义。”他捏一把叶乔的手腕测了测,“看,这么瘦,还没只狗爪子有肉。说真的,多锻炼,对身体和心情都有好处。”
叶乔被莫名其妙安利了一通,关注点却全在手腕上。陌生男人出过汗之后的触碰,掌心粗糙但无茧,不适感让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我以后多注意。谢谢。”
回家路上,连日来的积雪已化,道路旁边光秃秃的树墩上偶有脏污的残雪。
草木斑驳难辨,叶乔仰头望,呼吸深冬清冽的空气。脖子上的围巾眼看要垮下肩,她懒得把手伸出口袋,僵着脖子保持同一个姿势几秒。
围巾还是滑了下去。脖子被坠物的重力拽一下,她认命地想抽出手——
身后却伸来一只手,帮她把围巾捞起来,绕着她的脖子严严实实不顾造型地围了一圈。黑色的大衣袖口散发出维吉尼亚雪松的凛香,是她亲手帮他挑的香水。
叶乔转身,正看见周霆深。他刚采购完,拎着购物袋的指节暴露在空气中,泛浅红,单手帮她系一个结,朝她熟悉又陌生地笑。
他已经连着好几日,看见她早出晚归,累得疲倦不堪地回家。多方打听才知道她最近在健身散心,虽然疲累,但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周霆深盯着她惊愕的眼睛,两人像多年未见一般,让他又恼又好笑:“见到我用得着这么惊讶吗?你这两天哪儿去了。”
语调轻松,可叶乔总觉得这是粉饰太平。包括他温暖的笑,帮她把发丝夹到耳后的动作,一举一动,都像粉饰太平。
她觉得自己像魔怔了,自从见过阮绯嫣之后,再也做不到自然地跟他相处,三个字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健身房。”
周霆深跟她并肩进单元楼,帮她按电梯。两人一起跨进去,他问:“练下来怎么样?”
“还可以。”
“教练男的女的,有没有吃你豆腐?”他连日不曾相见的满腹委屈都化成醋劲,眼眸漆黑如墨地盯着她,像要将她拆吃入腹。
叶乔板着脸说:“女的。”
周霆深用两手抱她酸痛的腰肢,惩罚似的捏一把:“真的?”
怎么可能是真的。叶乔慌慌张张弯腰躲,撒不下去这个谎:“善意的谎言你又不肯信。”
电梯抵达,周霆深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回2301,拽着她的手把她往反方向拉。她轻喊:“你干什么——”
周霆深把她摁牢在走廊上,抵着她的额头深叹:“乔乔,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叶乔翕动两下唇,说不出话了。
周霆深缓和气息:“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消化,要好好想一想。可是能不能别躲着我?”叶乔神色凝霜,听到他最后一句低下去,“搞得跟夫妻分居一样。”
她忽而侧过脸一笑。
周霆深却变得严肃:“我做错的事自己会承担。可能这辈子都补偿不了,但我不会把余下的几十年都用来做赎罪这一件事。你觉得我自私也好,嫌弃我有那种过去也好,你说明白,行吗?”
良久,周霆深觉得时间都要凝固。
他心里何尝没有慌张和自卑,可是如果连他都做不到坚定,一开始也没必要招惹。
叶乔渐渐抵住下唇,低低地说:“我没有嫌弃你……”
周霆深心念一颤。叶乔冰冷的手贴上他的手心,十指相扣,严丝合缝,让他疲于去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只一味想将这双手和心都焐热。
于叶乔而言,他掌心薄茧的位置这样熟悉妥帖,让她有种无知无畏的踏实感。
她说:“我不介意。真的。”
周霆深僵立,别开脸,眉目俊漠。叶乔鼓起勇气,尝试着插科打诨:“我不躲你有什么用,你都不肯看我一眼。”
他果然回头,电光石火间,被她捧住脸。叶乔踮起脚快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好了。我也很想你……每天都很想你。”
紧接着,她无奈道:“我真的要回去了,理行李。”她抬腕看一眼表,“还有两个小时。我今晚的飞机去杨城,明天有个颁奖典礼。”
周霆深眉头倏地拧起:“怎么没跟我说过?”
“前两天没机会说。”
他眉间的纹路更深。好在她接下来的话尚属宽慰:“当初不是计划过年去你家吃饭吗?年末盛典正好在杨城开,离过年没几天,我就没推掉。”
周霆深总算舒展眉心:“那我陪你一起去。”
叶乔点头,恰好接到申婷的电话催促,边接边后退说:“申婷催了。我先回去理东西,你到的时候打我电话。”
当夜的航班早已售罄,叶乔带着助理先行一步,抵达机场时,周霆深的信息发到她的手机上,告诉她,他会坐第二天中午的飞机。
叶乔也是见到申婷,才知道网络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iCloud事件升级,名不见经传的赵墨突然成了众矢之的,因为有匿名的同组女演员,爆料她曾经与顾晋等多位导演有染。难怪,叶乔手机上曾收到许多赵墨的电话,当时病中未曾理会,等到清醒时已经是过去时,加之诸事缠身,也就没顾得上理会。
另一边,许殷姗的黑料也被抖落得干净,情妇小三之类的比比皆是,从前单纯亲和的公众形象荡然无存,圈内甚至有人恶毒地预测她往后只能接拍三级片。
庞杂的信息通过申婷这个八卦集散地一股脑倒进她耳朵里,最后,叶乔抓住了最关键的消息。
程姜流产了。
程姜曾经拿掉过几个孩子,再度流产可能面临无法生育。为了腹中胎儿能够存活,她不打麻醉针,忍下了大面积烧伤的清创手术和康复治疗。
叶乔曾经探望过和程姜受伤情况相似的陆卿,惨状令人不忍直视,程姜坚强地忍下这些,却还是没能顺利保住孩子。顾晋为此东走西顾,成了圈内尽人皆知的秘密。申婷也是通过常和他合作的剧组人员,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听说原本《守望者》公映之后,程姜很有机会角逐年末影视盛典的最佳女主角。顾晋也打算在颁奖礼上向她求婚。
然而时过境迁,这份奖项竟然阴错阳差,落在了叶乔身上。
出席颁奖礼那日,设计师为她量身定制了一件红色礼服,侧开半朵荷叶边叠成的蔷薇。高饱和度的红色衬得叶乔肤白胜雪,簪在凛凛梅枝上。
顾晋缺席了年度最佳导演的颁奖现场,VIP单人病房里的液晶屏幕直播颁奖典礼前的走秀环节。他背靠满室惨白,盯着那朵错失的蔷薇,缓缓走过数十米红毯,向镜头招手。叶乔漆黑的眼珠倒映着错落光斑,像钻石制品泛起折光。
蔷薇淡淡地微笑,迎着寒风盛放。他不无恶毒地希望,她过得并不好。
但主持人高昂的语调和叶乔引起的欢呼告诉他,她很好。
她将成为今夜的影后。
程姜做过清创手术,伤口仍在愈合期,曾经端庄华贵的脸上被大火烙下疤痕,需要植皮。她不复从前的光彩照人,失子之痛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连淡然的资本都失去,显得万分颓唐:“你想回去找她,是不是?”
顾晋蓦地回神,视线从屏幕上挪开,那璀璨光影仍在视网膜上停留,目光竟不知如何安放:“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装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骗骗小女孩兴许还可以。”程姜惨然一笑,“你跟我在一起,不就是因为那时候的她,没有办法跟你比肩?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一直是事业,为了成功甚至可以把婚姻当做炒作的筹码。我只不过恰好符合你的要求。”
“当初你知道我有孩子的时候,是不是把他也算进去了?先是首映礼发布消息,再是求婚、订婚、婚礼,和马上诞生的孩子。”赚到手的新闻曝光率,抵得过千万宣传投资。程姜躺在一片白茫茫中,觉得世界的颜色好像也随之远去,过去的决定自以为冷静成熟各取所需,到头来竟变成两相落空的算计。
“顾晋,你以为人生也是你导演的一部戏。到头来算计成空,感觉如何?”
昔日影后像一块丧失了光泽的玉,仅剩顽石的倔强,对他说:“回去找她吧。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电视屏幕上,叶乔从颁奖嘉宾手里捧过奖杯,俯身面朝话筒,清润的嗓音将千篇一律的获奖感言修饰得美好动听。
“今天站在这里,有太多人需要感谢。颁奖嘉宾赖导,是我的恩师,从他手里接过这个奖杯,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
“但我最想要感谢的,是一个人。”
曾经可人的笑容还在眼前,她曾说过,如果有一天站在领奖台上,她希望给她颁奖的人是他,她会在致谢的时候,向全世界宣布,他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顾晋迅速掐灭了实况转播。
他放下遥控板,窗外小年夜的烟花呼应着星光璀璨的盛典,在冷寂的夜空里划过夺目的光彩,但他眼底只有无边寂寥,不知在对谁说:“回不去了。”
那个人不再是他了。
杨城,相似的病房中。
单人病房的电视上转播着同样的画面。叶乔低头,曾经稚嫩的少女戴上银白王冠,举手投足间已有属于女人的妩媚。
她淡笑:“我最想感谢的,是一个人。”
全场静默,叶乔抬起头,聚光灯下的自己看不清满场的嘉宾,目光没有焦距,仿佛可以穿透屏幕——
“他是我的父亲。”
“感谢他给我的生命。”
程素默然回身,望着病床上苍白疲倦的中年男人。他的眼底有混浊的光,儒雅的脸上却是与年龄不符的苍老,数字屏幕的光线在他深不见底的眼里变幻。
直到画面切换回主持人,徐臧仍旧盯着屏幕。那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乔乔,他在这世上的至亲。
他曾用最狂喜的眼神看着她诞生,用最谨慎的姿态陪伴她成长。
最后用一生的清白与骄傲,换她第二次生命。
此时此刻,叶乔回到后台,摘下沉甸甸的流苏耳环。
镜子里的她,容貌和徐臧有六分肖似。从小便没有人问她长得像爸爸还是妈妈,因为一眼便能看出,她和徐臧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意料之中,方才的获奖感言并没有引起反响。她好像只是照本宣科,说了一段最官腔的致谢。
烟火升空,心脏跳动。血液怦然敲动鼓膜的声音真动听,像烟花迸裂的一瞬间。
无论如何,谢谢你给了我两次生命。
航班延误,周霆深抵达酒店时,已然深夜。
他穿越阑珊灯火和满城烟花,敲响叶乔的房门。叶乔刚刚出浴,穿着浴袍开门,风尘仆仆的男人把手提包往房里一甩,进屋便是一个气息凛冽的吻。
叶乔艰难地把门合上,气息凌乱地说:“我来着亲戚呢……”
周霆深骂了声,她以为他火急火燎赶过来就为了那事儿。但把人一放开,叶乔脸色苍白失血,眼睛迷迷蒙蒙的模样,让他生不了气。
“不舒服?”
叶乔扁扁嘴:“有点疼……以前从来不疼的,偏偏今天穿礼服在寒风里走了那么长一段红毯,露胳膊露腿露背还露胸,贴再多暖身贴也还是冻。”胳膊没骨头一样圈住他的脖子,虚弱的脸上净是小女儿情态。周霆深真希望她能一直用这般依赖的眼神看着自己,希望得太用力,心潮都是滚烫滚烫的。
他想也没想,小声嘀咕:“这么久了居然没个动静。”
再小声也还是被她听见。叶乔哼笑:“你不行啊……”
耀武扬威的模样,净仗着亲戚在身,周霆深不好身体力行。
“见你一面得飞半个中国,怪谁?”周霆深又凶狠又憋闷,语气不善,“还站着干什么。”
“嗯?”
周霆深不耐烦似的把人抱起来,掀开被子往床上放,摸她浴袍下的小腿肚:“这么冰,你不疼谁疼。”
他用掌心的体温暖着她冰凉的肌肤,暖意一阵一阵的,此起彼落,让叶乔有种抓捏不住的空落感,酸道:“不是为了给你开门吗?刚洗完澡,谁来得及穿衣服。”
他帮她盖好被子,问:“衣服在哪儿?”
叶乔踢踢脚尖指向书桌。
周霆深过去抽出一套羊绒睡衣给她换上,叶乔还是发寒,抱着他的胳膊不停皱眉。周霆深打算出去给她买止痛片,被叶乔拽着不能动:“那东西治标不治本,现在吃了会积攒到以后,到时候更疼。”周霆深无语:“哪里听来的歪理?”叶乔振振有词:“《黄帝内经》。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光堵着没用。”
说完自己都觉得是生搬硬凑强词夺理。
周霆深算是服了,揪出他仅有的女性生理知识:“那怎么办?给你冲红糖水?”
叶乔像头熊一样抱着他,皱皱鼻头,说:“难喝。”
“良药苦口。”
“反正就是难喝。”
特殊期间,叶乔比平时还轴,等到周霆深彻底无计可施,她才没好气地开口:“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地陪我一会儿吗?”
周霆深动作顿滞,笑着扬扬眉:“飞过来不就是为了陪你。”
他总算躺稳当,什么都不折腾,什么都不去想,悄声无息地抱她一会儿,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轻缓地揉。叶乔此刻尤其畏寒,解开他的外套兀自躺进去,周霆深将她裹紧,瘦削的身子如若无物,像两只袋鼠一样相拥。
周霆深在她轻蹙的眉心深深印下一个吻,悔道:“当时就不该接这档子活,既然都腾出半个月长假了,还出席什么颁奖典礼。”
叶乔笑笑,知道他说的全是气话。
过几分钟,他换个姿势,问:“还疼吗?”
叶乔埋着脸:“疼。”
周霆深感受着手下的触感,她闹一回别扭,肚子上居然多了点肉,挺不是滋味,问:“这两天是不是胖了?”
“天天锻炼,累得慌吃得多,大概有胖。”叶乔也稀奇,别人运动是减肥,到她这儿就是长肉。
“不失眠了吧?”
“嗯。”
“说明以前瘦是体虚。”周霆深上一秒还在介怀她冷战期间居然做得到心宽体胖,这秒总结完,满脑子想的却是要培养她今后锻炼的习惯。他跟叶乔一合计,突然想到某个茬,“不过,要先帮你换一个教练。”
“还念着这仇呢。”叶乔失笑,“人家也没对我做什么,你不要这么草木皆兵。”
“一千多万粉丝惦记着你呢,能不紧着点吗。”周霆深逗她,叶乔一笑觉得更疼了,抽着气儿呜一声。
周霆深刚想安慰几句,手机好死不死地响起来。
梁梓娆的电话,不能不接。他语气不耐地“喂”一声,梁梓娆乍一听还以为坏了他什么好事,调侃:“怎么,进了温柔乡,打算六亲不认了?”
周霆深没心情陪她调笑:“说事。”
“你打算哪天回家呀?上次电话里只说带女朋友回来,也没说是谁。爸可高兴坏了,一直在张罗这事,拉着我问东问西,说你这么多年安定一个不容易,只要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子,品行端正条件过得去,咱家可就当准儿媳妇随礼了。”
话说到这里,周霆深一直沉默,静静等梁梓娆说出那句意料之中的转折——
“我可没敢跟爸坦白。爸本来就觉得混娱乐圈不是正经营生。要是普通女明星也就算了,偏偏她还是叶乔。这事儿你得自己出面解决。”
语罢,梁梓娆仔细听着,没想到他居然还笑了声,毫不挂心般,说:“我知道。”
她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哪天回来?”
周霆深捂住手机,用气声问叶乔:“明天能走路吗?”
叶乔低低回:“这东西最多疼一两天。到明晚肯定好了。”
梁梓娆隐约听见电话那头的悄悄话,处女座强迫症犯了,贴着也听不清楚,周霆深的声音却突然清晰,震得她一聋:“那就明晚回来。”
“回来吃晚饭?”
“嗯。口味让做清淡点,她最近忌口多。”
平时万事不关心的弟弟突然冲她一通叮嘱,梁梓娆觉得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啧啧……你姐我要被你腻死了。行了,你哪次回来不是一桌菜叶子?让你家的跟着你吃草呗。”
而在夜的另一端,阮绯嫣精疲力竭地跑在杨城被夜色笼罩的街上,一辆黑色轿车仿佛一只猎鹰,戏耍着它的猎物,紧紧跟在她身后,车里不时迸发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小姑娘年底回了杨城,却没想到这帮混混也追到了这儿,从她下了火车就一路尾随。
她终于用尽了力气,只能一跌一撞地向前走。猎鹰仿佛玩够了,车速突然加快,一个甩尾拦在阮绯嫣面前。
与此同时,她认命一般,用颤抖的双手按下了拨通键。
没等电话拨通,车上下来几个打扮流气的男人,手机被一巴掌扇飞,阮绯嫣被这股大力推倒在地,眼睛湿漉又布满血丝,声音带着哭腔:“别,不要打我。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算你识相。”领头的青年勾勾嘴角,说话时一股驱不散的烟味,讥笑道,“早这样不是挺好的?装什么乖学生啊,跟爷玩逃跑。”
阮绯嫣平复着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低低地求道:“你们放过我吧……我说了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们,你们就当没有我这个人,不行吗?”
男人荒谬地大笑:“小姑娘,你今年几岁?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照片我们帮你放出去了,利用完我们就想跑路啊?你以为你是哪根葱?要不是看你长得漂亮又是个雏,哥哪会陪你玩儿,还真拿自己当号人物了。”说着便将她拦腰抱进车里。
阮绯嫣剧烈地挣扎,跪在车门边负隅顽抗,不知被谁扇了一个耳光,后脑勺“咚”的一声撞上门框,眼睛刮过老旧门框上的尖刺,顿时血流如注。
她在剧痛之下昏厥了过去,软软歪倒。
打人的慌了:“这……这怎么交代?”
与此同时,长街的另一边驶来一辆车,前灯照向他们,尖厉地鸣笛。
“赶紧的,把人抛了,走!”
黑色轿车扬长而去,黑夜的街边只有阮绯嫣的手机屏幕仍亮着,一分一秒地读着通话时间。
周霆深赶到的时候那群人已经不见了,这条路偏僻寂静,又临近年底,寒冬深夜几乎没什么人。他远远地看到地上的人,猛地踩住刹车。
叶乔也看到了一个轮廓模糊的熟悉身影,攥紧的手在路灯惨白的灯光下个个指节紧绷。
“在那里。”
周霆深冲下车去看,果然是阮绯嫣,她发丝凌乱,双目渗出的血从脸颊一直流到白色的大衣领上,不省人事。他凝眉,将人打横抱进车里,迅速摔上门。
抵达医院时,后座上已经染了一大片血迹。
手术室的灯亮起,一整夜的兵荒马乱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安静的走廊里只有红色的急救灯闪烁着,叶乔还在生理痛,脸色苍白地蜷在医院的长椅上。
周霆深半蹲在她面前,把衣服给她披上,裹紧两分:“我让梁梓娆接你回酒店。你好好休息,这里有我,嗯?”
“不行……”她疼得眉头紧蹙,“这会儿走的话,刚才又何必来。”
说起这个他就来气:“刚才就不该让你来。”
接到阮绯嫣的电话的时候,叶乔才打算入睡。电话里嘈杂一片,只有挣扎和辱骂的声响。情况紧急,她坚持要跟着前往,他也没有浪费时间斡旋。
叶乔嘴角淡笑:“你怎么知道她刚刚在那里?”
周霆深默了一下:“她在杨城只认识我家一个地方,这个时间没有公交车,她一定会抄这条近路来。”
叶乔慢慢别过脸:“哦,小蝌蚪找妈妈。”
周霆深无奈地在她额头上印一个吻:“这会儿还吃上醋了。”
梁梓娆到医院,见到的第一眼就是这幅画面,唯恐天下不乱地回头看了一眼闻讯一起赶来的周父,介绍说:“那个就是叶乔。本来是准备明天和您正式见面的,没想到阮家的那个丫头闹了这一出。”
叶乔眼睁睁看着梁梓娆一行出现在走廊上,凑到周霆深耳边,轻声说:“你姐姐他们来了。”
周霆深眉心一凝,转头时阴沉着一张脸,眼眸如夤夜的深井般沉暗。
周父见他这副脸色,气得胡子微颤,拄着拐杖向前两步:“怎么,打算不认我这个爸了?”
周霆深淡淡别开脸。
早已习惯这父子俩剑拔弩张气氛的梁梓娆淡然自若地袖手旁观,倒是叶乔向她递来求助的一眼。梁梓娆无可奈何地抿抿唇。
叶乔只能独自打破沉默,轻声道:“伯父好。”
出乎她意料,周父低头看她时,表情温和不少,见她嘴唇苍白,还关切道:“小丫头脸色怎么这么差?”
叶乔赧然地看一眼周霆深,心虚道:“没事……有一点感冒。”
长辈第一次问话就问到了尴尬事,知晓内情的梁梓娆忙不迭上前救场,拉着周霆深的胳膊拖远一两米,小声说:“平时也就算了,这会儿还跟爸倔,是想让叶乔看你们两个脸色?”
“……”
梁梓娆乘胜追击:“爸也不是那么老顽固的人。今晚好好表现,你和叶乔这事就算成了。还摆一张臭脸。”
叶乔望着姐弟俩说悄悄话,周父却仿佛一个相识多年的长辈,与她闲话家常:“听说你爸爸最近身体不好。你也多回去看看。”
叶乔震惊地回头看他一眼。
她还以为,她家的一切,都会成为这位老人心里的禁忌。
周霆深在梁梓娆的推搡下不情不愿地回来。周父这才拄着拐杖慢慢坐下,肃声问:“阮家那姑娘怎么样了?”
周霆深垂眸,沉声道:“医生说,眼睛恐怕保不住。”
寂静中,叶乔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杨馆长恰好在此时打来电话。
叶乔向周家的人打了招呼,走出几步到窗边。她大约能猜到杨馆长致电的用意,果不其然,对方寒暄几句后便重提邀请她担当徐臧作品展揭幕嘉宾的事。
她正犹豫,电话那头却变成了一个熟悉的、儒雅的声音。
“乔乔。”
叶乔愣愣地应:“爸……”她已经忘记,距离上一次和父亲和平共处是什么时候了。
暌违十年,徐臧的语气却稀松平常:“睡了吗?”
“没……”叶乔深吸一口气,词句到嘴边却忘得一干二净,“爸……”
“爸爸想请你来当我作品展的揭幕嘉宾。乔乔愿不愿意答应爸爸?”徐臧仍用的是从前哄小女孩的语气,仿佛丝毫不知他的小女孩早已名扬四海。
这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让叶乔忽而鼻酸,哽咽得说不出话。
仿佛回到傍晚星光璀璨的颁奖典礼,她从容地淡笑,说:“我最想感谢的,是一个人。”
聚光灯下的自己看不清满场的嘉宾,目光没有焦距,仿佛可以穿透屏幕——
“他是我的父亲。”
“感谢他给我的生命。”
而这个给了她两次生命的人,一定通过电视信号,见到了这一幕。
“哭啦?”
叶乔这才意识到,摸了一把眼睛:“没有……”又仿佛迫不及待似的,急着说,“我会去的。一定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