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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二月二十一,城南安义坊有个三十多岁的铁匠在药堂外被杀,墙上写的是‘乐’字样。三月十九,城西南常安坊善堂发生血案,一个四岁小孩被杀,亦有一字留言是‘我’。刑部确认字迹和杀人手法,认定这三个案件应为一人所犯,便暂定为‘四方案’。因《大般涅盘经疏》上说,菩提树四方代表寓意分别为“常、乐、我、净”,东表常,南表乐,西表我,北表净。是以当时京城人心惶惶,坊间忽然流行起一种传闻,说这些人是为恶鬼所杀,因为今年正月元日,庄真法师在法会上念错了这句法言,致使恶鬼留在凡间作乱,必定要在京城杀满四个方向的人才会离去。”
“庄真法师我记得!他好像是荐福寺的高僧吧?遂宁公主诞世之时,因为陈昭容难产,宫里还请了他过来作法事。”李汶好奇问道,“只听说他前几天坐化了,难道是和此事有关?”
李汭点头:“庄真法师听闻京城传言,说死者皆是因他而起。而他又记起自己那天开讲《大般涅盘经疏》,确曾念错过那段法言。言中乐字应念为‘勒’,他却一时不察念成了‘越’,是大过错。所以他忧虑之下,不几日就圆寂了。但他死后京城更是流言四起,说荐福寺在京城正中,庄真法师的死应是暗合菩提树,面向四面八方,现在北南西都已经出了血案,剩下的就只剩城东表‘常’的一条性命要收了。城东的人听信流言,一时间人心惶惶,许多家都逃到亲戚家避难,城东都差不多空了。”
李润微微叹息,问李舒白:“四哥,这事情闹得这么大,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大理寺和刑部,难道真没有什么作为吗?”
李舒白说道:“这个凶手下手狠且准,又擅长藏身之法,长安城人口接近百万,要盘查这样一个人简直是毫无头绪。大理寺和刑部虽然都出动了全部力量,但至今依然毫无所获。如今到了四月,按照凶手一月杀一人的做法,估计最近就要下手,所以刑部和大理寺也只能在京中遍布人手,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办法。”
李润叹道:“常乐我净,佛家偈语却被拿来作为凶案留言,此案真是诡异凶残,难以揣测……恐怕就算黄梓瑕在京中,也难以破解此案吧。”
李汭笑道:“虽然周子秦一直在我面前说,黄梓瑕惊才绝艳,天底下绝没有能难得倒她的案子,但我想她不过是一介女子,偶尔凭小聪明破了几个案子,也不过是女子思想容易偏狭,想常人所不能想而已。当下这个案件,她也只可能束手无策,不可能破得了的。”
“可惜,惊才绝艳的黄侍郎家女儿黄梓瑕,现在已经是杀人凶手,浪迹天涯,人人得而诛之。”李舒白说道,声音微带嘲讽。
站在他身后的黄梓瑕,依然一声不响,纹丝不动。
在众人的叹息声中,唯有李润却说道:“黄家这场血案,我觉得必有内情,至少……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可此案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黄梓瑕犯案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绝不可能翻案了。”李汭摇头,又问,“七哥这么说,难道是知晓此案内情?”
“这倒没有,只是王蕴是我好友,我无法相信此事。”
李汶好奇问:“哪个王蕴?”
李润说:“自然是皇后的族弟,琅琊王家长房独子王蕴。”
“正是。王蕴就是黄梓瑕的未婚夫。”李汭一脸神秘兮兮,“民间传言,说黄梓瑕就是不愿意嫁予王蕴,另有意中人,所以才因此毒杀了全家,意欲与情郎私奔。”
李舒白身后,黄梓瑕垂手立着,静默无声。不知为何,李舒白轻笑了出来。
李汭赶紧看向他,问:“四哥,依你之见?”
李舒白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七弟与王蕴交往甚深,那么,平素可见过黄梓瑕?”
“也可以算是见过一面吧。”李润点头道,“三年前,黄梓瑕因帮助父亲屡破奇案,受到皇后召见嘉奖。那一天王蕴过来找我,说起黄梓瑕便是他的未婚妻,我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便陪着他进了宫,明着说是向他的皇后堂姐请安,其实是为了偷偷看一看他的未婚妻。”
李汶赶紧问:“那你一定是见到了?那个黄梓瑕长什么样?”
“也算见到了吧,我们进宫时已经迟了,她先一步退离。我们只看见远远的游廊上,她跟在宫女们后面,一身银红色的纱衣,极黑的头发,极白的肌肤。她的步伐身影轻盈纤细,如初发的一枝花信。只最后走廊转弯处她一转身,我们看了一眼她的侧面。”
李汭问:“是个美人?”
李润点头:“海捕文书上的图像绘出了她的五官,没能绘出她的灵气。她确是美人无疑。”
“王蕴真可惜。”李汶笑道。
宫中终于有消息来了,原来皇帝这次头疾发作严重,暂不过来了。于是李舒白一行人便起身,随着宫监到离宫内查看落成情况。离宫自然没有大明宫那样奢华广大,也没有九成宫那样占地广袤,但走走停停也足足走了一个来时辰。
黄梓瑕自然一直在李舒白身后跟着。她身材轻盈,那一件普通的宦官衣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清匀修长,就算一言不发低头跟在后面,也格外令人觉得好看。
李汭一路上瞧着她,笑道:“四哥,你身边人怎么换了?这小宦官好像没见过。”
李舒白若无其事,说:“景祐和景毓那几个,也不知谁传染了谁,都得了风寒。”
李润却一再打量着黄梓瑕,脸上稍有迷茫,似乎觉得她与自己记忆中的谁有相似之处。只是他一时想不到,这小宦官会像那个他曾惊鸿一瞥的少女。
李汭又问:“你这小宦官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了?”
李舒白笑了笑,转头问黄梓瑕:“昭王似乎与你有眼缘,反正我也看不上你笨手笨脚的样子,不如你跟了他,如何?”
黄梓瑕愣了一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便慢慢跪下来,低声说:“小人听说,一鸟难栖二枝,一仆难侍二主。茶树发芽后则难以挪移,橘树移到淮南便成枳树。小人蠢笨,怕是离开了夔王府后一时难以适应,反倒会冲撞贵人,犯下过错。”
李汭笑道:“四哥真是调教有方,这一番话说下来,若是我坚持,反倒夺了他的志向了。”
李舒白似笑非笑,说:“确实伶牙俐齿。”
幸好此时康王李汶喊着累,一群人才放过了黄梓瑕,沿着原路返回。
重重宫墙花苑中,李舒白渐渐放慢了脚步。待走到一带凤尾竹前,他身边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有黄梓瑕还跟着他。
李舒白冷冷地回身看着她:“黄梓瑕,你跟着我干什么?”
黄梓瑕低眉顺眼地说:“良禽择木而栖,我想留在王爷身边,以我的微薄之力,帮王爷的一点小忙。”
“什么忙?”他冷冷问。
“远的,如那条小红鱼,近的,如京城最近的‘四方案’。”
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面容上,冰冷而轻蔑,仿佛将她看作空气中一点微尘:“这些事,有的你不配帮,有的,与我毫无关系,何需你多事?”
她站在凤尾竹之下,细细的竹叶笼罩在她身上,让她略显苍白的面容蒙上一种淡淡的碧绿色,显出一种缺乏血色的纤细。
她抬头仰望着他,声音低微却毫不迟疑:“然而,大理寺与刑部既然束手无策,皇上又发了头疾,我想,唯一能为皇上分忧的,恐怕只有夔王您了。”
“你不就是想要找个靠山,帮你洗血所谓的冤屈吗?”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用心,“刚刚昭王让你过去,你不是也有机会?”
“跟着他,没有机会。”黄梓瑕面容苍白,眼中淡淡一抹浅碧色,却毫无迟疑犹豫,“我不需要一个栖身之所,更不需要安身立命。我需要重新站在阳光下,将我家所有蒙受的屈辱全部洗去!”
李舒白沉着一张脸,目光冰凉地打量着她。而她仰望着他,面容上除了哀求的神情之外,还有一种暗暗的倔强,如深夜的雾气,难以觉察,但分明就缠绕在那里。
李舒白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向着水殿走回去。黄梓瑕跟在他身后,他没有回头,却也没有加快脚步。
到宫门口时,发现几位王爷都在等着与夔王辞行。听宦官们说皇帝几日后还要召集群臣一起为离宫内的山水题词联句,众人不觉都相视苦笑。
等人都走了,李润与李舒白落在最后,李润难免叹道:“皇上真是宽心的人,如今藩镇割据,宦官势大,皇上却依然整日游宴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