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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一干人等都问询完毕,天色也已经近晚。长久的搜寻之后,毫无发现,只有一位检搜后殿小膳房的士兵呈上一块烧焦的木头,说是在灶台里发现的。
崔纯湛接过来一看,无奈摇头:“蠢才!膳房烧些零碎木头有什么打紧的?这也值得拿过来给本官看!”
黄梓瑕接过来仔细瞧了瞧。这是一块已经烧得朽透的木头,焦黑一团,形状轮廓倒是基本存着,依稀是一块马蹄形的样子,前面是撅下来的斜面,后面是半圆弧度。
她还在看着,崔纯湛在旁边说:“宫中膳房偶尔也有木作司的一些边角零碎拿来作柴的,我看此物大约是什么木器余料,并无异样。”
黄梓瑕点头,然后又交给大理寺的人,说:“还是先存好,以防万一。”
“嗯,杨公公说的对,先收着吧。”崔纯湛随口吩咐,转头命人整理档案,说今日先到此为止。
黄梓瑕向他告辞时,他叫住她笑道:“今日难得相见,日后估计还要通力协作,我定要请你吃饭不可。”
黄梓瑕如今是王府派遣参与此案的人,自然只能答应。但等到了西市缀锦楼,一看隔间里已经坐着的几人,不由得有点无奈。
抱着琵琶坐在旁边的锦奴算是熟人,还有一个身穿着湛蓝锦衣配胭脂红滚边,系着鹅黄腰带的周子秦,他正眉飞色舞地分析如何从肉质口感和腐烂程度分辨死亡时间,完全不管他人看着桌上鸡鸭鱼肉的感受。
另一个含笑站起迎接崔纯湛与黄梓瑕的人,雍容温雅,如行春风,正是王蕴。
“崇古!”一见到黄梓瑕,周子秦兴奋地忘了自己的话题,赶紧朝她招手,“我听说有夔王府的杨公公帮崔兄一起办案,就在想肯定是你,果然我没猜错!”
黄梓瑕无视王蕴身边的空位,宁肯选择在一身蓝配红可怕服饰的周子秦身边坐下,说道:“没想到你也在。”
崔纯湛笑道:“子秦对案发现场体察入微,尤其是对遗体的研究颇有一套,是以大理寺也常有求于他。可惜子秦很快就要随周侍郎入蜀,以后与我们京中一伙人相见的机会也是稀少了,趁今日我们多喝几杯吧。”
周子秦鄙视地看着他:“每次都是我们喝,你仗着家中母老虎在,从来都是一杯两杯就完事,京中第一惧内名号舍你其谁!”
崔纯湛哈哈一笑,显然毫不介意,只随口问了他父亲周庠何时出发,烧尾宴的时间等。
待八个热菜摆好,众人同饮满杯之后,王蕴才开口问:“不知我妹妹失踪的事件,如今是否已有头绪?”
崔纯湛摇头道:“看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王蕴脸上稍有担忧的神情,不过似乎担心给崔纯湛压力,也并没有过多表现。
周子秦看着新上来的鱼,咦了一声,问:“怎么后厨料理活鱼的李大娘今天不在吗?”
上菜的小二诧异问:“周公子怎么知道,今日李大娘家中有事,是别人料理的这条鱼。”
周子秦苦着一张脸,说:“一看就是新手弄的,我最爱的鱼腹残缺了。你看这歪歪斜斜的切线,肚子上的脂肪和表皮层都被破坏了,鱼腹肉那种独特的醇香鲜美会受到破坏的!还有还有,你们看,连肛门处的黑线都未扯干净,哪有李大娘手起刀落、游刃有余的手法啊!”
桌上人相视苦笑,王蕴转移了话题,问:“杨公公与子秦以前认识?”
黄梓瑕坐在周子秦身边,神情有点无奈地看着周子秦给自己碗里放了一大块剔好的鱼肉,说:“有过一面之缘。”
崔纯湛笑道:“子秦无论和谁都能一见如故,我们早习惯了。”
周子秦正色反驳:“我与崇古是过命的交情,和普通人不同!”
不就是一起去挖过尸体吗?什么时候已经变成过命的交情了?黄梓瑕苦着一张脸,开始吃碗里的鱼肉。
周子秦还在对她炫耀:“不是我自夸,剔鱼刺我绝对是京中、大唐乃至天下第一人!当初我被我爹关在家中,不许我跟着仵作出去见识时,我每天都只能研究厨房做的鸡鸭鱼——牛有骨头一百零八块,鸡有骨头一百六十四块,而鱼就差距颇大,比如今日这个鲫鱼,你别看鲫鱼多刺,其实它鱼刺的分布是有规律的,我教你一个办法,是我独门绝招,不传之秘,就是鲫鱼背上的肉可以分层揭开,当然这个手法就很重要……”
众人听着他这些扯淡的话,喝着酒,开着玩笑,席间气氛一片热闹,不多久就把商研讨王妃失踪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变成了热闹聚餐。
黄梓瑕看见王蕴的脸上颇有无奈之色,但顾及众人,居然还勉强含着笑意,不由得敬佩起他的涵养来。
不知谁又忽然提起:“话说,今日京城流言,大家可曾听说吗?”
“什么流言?”众人忙问。
“就是关于岐乐郡主的传言。据说夔王妃失踪后,她今日喜气洋洋地去庙里还愿了。虽然没说还的什么愿,但京中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对于这个一直以未来准夔王妃自居,最后却没能如愿的岐乐郡主,大家自然都是知道的,席上人都暧昧地笑着,“哦~”了一声。
锦奴笑道:“哎呀,真是不凑巧。说起来,昨日我去给太妃演奏琵琶时,刚好在宫中就遇到了岐乐郡主呢。”
“原来王妃失踪之时,岐乐郡主也在宫中?”崔纯湛问。
“正是呢,她是来替太妃抄经的——听说,之前她是许了太后身边近身的宫人好处,才取得了这个差事,为着就是夔王爷十日要去宫中向太妃请安一次,到时候就可以与夔王说上话。”
众人感叹:“真是一片痴心啊。”
“而且听说她也向太妃明示过自己心属夔王,太妃也有意成全。可惜最终还是命,夔王妃始终落不到她头上。在夔王与王妃的婚事定下之后,她说自己病了,有段时间不去宫中了,谁想昨日去了一次,就赶上王妃失踪了。事情发生后,听说她还亲去雍淳殿外看了呢……”锦奴说着,以琵琶拨子掩口而笑,“听姐妹们玩笑说,岐乐郡主那神情,真有种如释重负、梦想成真的表情呢。”
“是啊,京中流传夔王妃会在婚前失踪的这个传言时,估计最乐于听见的人,就是她了。”除了王蕴之外,一群男人都笑嘻嘻的,就连王蕴在场也无法掩饰他们的谈笑乐趣。
崔纯湛好歹还保留着一点理智,说:“这个不好办啊,区区大理寺传唤郡主,本朝还没这个先例呢。”
“明日让内廷去询问一下吧。”大理寺丞复议说。
黄梓瑕无奈地看着这群男人,心里暗暗把那个岐乐郡主又过了一遍,先放在心上。然后目光落在锦奴的身上。
但见她神情欢愉,又想到王若失踪时,她早已出宫,仅凭自己听到的那零碎两句话,要如何盘问她,又有点迟疑。
她决定先回去与李舒白商量一下,再看如何处置锦奴。
回头看见满堂喧哗中,王蕴一直凝视着自己。灯光下他肌肤如玉,乌发如墨,端正的眉眼与整肃的姿容,在这群不像话的男人中越发显得出众,通身都是晋人乌衣子弟的大家气派,超凡脱俗的一种矫矫不群气质。
她只觉得睫毛一跳,仿佛有谁拿针在她的眼睫毛上一刺,让她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眼神,转头装作若无其事地与身旁的周子秦研究起鱼骨头的构造来。
眼看酒足饭饱,已经到了酉初。小二过来添了灯烛,锦奴重新又抱起琵琶,调弦演奏最后一曲。
“哎呀,这种恼人天气。”她试了几个音,有点无奈道,“整日下雨,琵琶弦又松了,受了潮,音更是不好听。”
黄梓瑕回头问:“那可有什么办法?”
“拿松香擦一擦就好了。”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十分精巧的盒子,用三根手指捻起一撮松香粉,在琵琶弦轴上仔细涂抹,又说,“这松香粉可是今日宫里刚赐下的呢,你看,连盒子都这么漂亮,我拿过来就直接揣在怀里了。”
黄梓瑕无法理解她这种炫耀的心态,只能看着那把琵琶,说:“这把‘秋露行霜’真是漂亮。”
“是呢,我师父送给我的。今生今世我只弹它,其他的琵琶,我也已经不习惯了,因为我的手势和动作都只有它才契合。”她微笑着,拈着松香粉擦拭许久,眉尖微微一蹙,但随即又展笑开颜,抱着琵琶置于怀中,以手中玉拨勾动琵琶弦,欢快灵动的乐声顿时流泻出来。
一曲既罢,崔纯湛举杯总结发言:“皇恩浩荡,兢承重负。在座诸位,我们定要集中所有力量破解此疑案,不负皇上皇后和夔王的重托。希望大家都能积极献计献策,早日结案,以报天恩!”
本次公款吃喝到此结束。
大理寺的人去结账,送走了崔纯湛和王蕴两位显要,席间只剩下周子秦、黄梓瑕和在收拾琵琶的锦奴。
周子秦看看桌上几盘还没怎么动过的菜,招呼小二过来:“那什么,荷叶有吧?把这个烧鸡,还有烤鱼,这个猪蹄都给我包上。”
锦奴在旁边噗嗤一笑,说:“原来京城传言是真的,周小爷果真不浪费。”
“鸡鸭鱼肉也有自己的尊严嘛,谁会甘心白白变成泔水啊?”周子秦毫不介意,笑道,“你前面那个,对,就是那碟樱桃,你帮我包一下。”
“樱桃也有尊严么?”锦奴看看自己雪白的手指,勉为其难地将樱桃捧到荷叶上,包好递给他,又皱眉说:“哎哟,这该死的樱桃梗真硬,刺得我手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