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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就好!”燕陌放下心,盯着被火苗映红了脸的胭脂,一直虚弱地笑着。
反是胭脂从修越的话里察觉出一丝不寻常的不安,偏偏这是修越与惠宁夫妻之间的事,她不便相问,就岔开话题道:“修越,我有一事不明。”
“你问吧!”修越依旧低着头,将热过的面饼与一袋酒递给燕陌。“兄长有伤在身,喝点酒、吃块饼暖暖身子,一会儿再好好睡一觉。这地方比较安全,我们今晚就住在这儿,好好修整一下。”
“我们在绿玉湖边撞上一队自称是你派遣的雾烈侍卫。”对于先前救援她与燕陌的侍卫,胭脂还是颇感奇怪的。因为据她所知,苍隐兵团训练有素,要想派人打进苍隐兵团并潜伏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猛然被问起这件事,修越心里浮过一丝不安,旋即和颜悦色地解释:“雾都刚沦陷时,我就让他们乔装混进了苍隐军队。当时只是想等两军开战时,可以利用他们作为内应,里应外合。我带着可多可罗到这里时,与他们计划分工寻找你们。”
“原来是这样。”胭脂沉吟着,心中疑问释然。
“他们……是不是都牺牲了?”修越抬眸看向一脸黯然的胭脂,问道。
“……”燕陌与胭脂同时陷入深深的沉默。
反倒是修越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头。良久,他才将新烤好的饼及盛满水的皮囊递向胭脂,“来,吃些饼,喝点儿水!”
“谢谢!”胭脂伸出削尖如柴的手接过食物。
见她双手瘦得皮包骨头,修越心中一片欷歔,疼惜之色流露而出。“一路上辛苦了,先填饱肚子休息一阵子,等有了体力再赶路。”
“修越,你是怎么过宁襄关的?”胭脂一边饮水,一边问。宁襄关盘查之严,她是见识过的。何以修越同两个侍卫会这么顺利地通过宁襄关?倘若真有法子通过宁襄关,那便再好不过了。
猛然被问起这事,修越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见修越不说话,胭脂与燕陌对望一瞬,又才低声唤道:“修越……”
这一次,修越坐直身体,放下手中的简易烤叉,右手从衣衫内里掏出一件东西朝胭脂递来。
“这是什么东西?”胭脂满脸疑问,将修越手中之物接去。这是一张旧得发黑的羊皮卷,边沿已经开始腐烂。在羊皮卷中间,有用颜料画出来的圈圈点点,像是一张地图。
等胭脂仔细看清羊皮卷上的标识,不禁大吃一惊:“这是……这是……”
“我看看!”燕陌从胭脂手上取过羊皮卷,等看清上面的标识后,也是惊呆了。“天!这是……”
“是的,你们没有看错。这是一张寒山山脉地图,是我辗转从一位老猎人手里寻获,据说这张图是他家祖先所绘,世代流传下来。我和整个公主府近卫队就是通过这个路线花了整整四天才翻越过来。但是,最后剩下的只有我、可多和可罗三个人。”修越极小声地道。想起那四天地狱一般的经历,眼看着近三十人的卫队成员一个一个牺牲,修越的心就像被撕裂一样痛楚。这些近卫跟随公主府已有好几年时光。他对他们每一个人的音容笑貌都记忆犹新。可是,他们跟随他在漫漫冰雪的寒山上、在漆黑可怖的深沟险壑里失去了宝贵的性命,再也无法挽回。
寒山,是传说中无人可以翻越的雾烈之脊。可是,修越做到了,他做到了……我该怎么感谢你啊,修越……听他诉说,胭脂感觉自己的心泛起阵阵暖意。她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因为他说过他会一直站在她的背后,即使她失去了整个世界,她还有他。
燕陌合拢羊皮卷,眼眶热热的,抑郁得猛地灌下一口酒。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他当年幼稚的出走所花费的昂贵代价。如果他当初不负气离国,也许胭脂、修越以及更多为他付出代价甚至是生命的人们都不会受到如此折磨。他是除狼子野心的桓帝外第二个伤害、践踏雾烈的人,罪大恶极。
草棚气氛沉闷,修越见燕陌沉默无语,只顾饮酒,摆了个笑脸劝慰道:“兄长,你应该少喝一点。喝太急,对你的伤不好。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们都是自愿的,没有怨言。只希望你将来能挑起雾烈大梁,收复失土,为百姓造福。况且,要真说起来,我才是个无用之人,来到雾烈五年,一直都未能好好地为雾烈出力,就连半个救兵也搬不到,真是惭愧得无地自容……”
“别说了,修越!”凝望修越微微闭起、隐隐闪动泪花的双眼,胭脂感动得一塌糊涂,遂言语有些哽咽地打断他,因为她实在不愿意看着他妄自菲薄的样子。修越,你可知,从这一刻起你在我心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稀疏漏风的草棚,一堆火,三个人,彼此静默无言,各有感慨。
良久,修越看着面色惨白的胭脂,发话道:“胭脂,你先和兄长就地休息一阵。我出去换可多、可罗的班,顺便准备一些必备物品。”
“好。”望着他矫健的身形,胭脂柔思阵阵。
“胭脂!”瞟着胭脂望修越的眼神,燕陌叫了一声。凭男人的直觉,他知道修越待胭脂非同一般。
“陌,休息一会吧!”胭脂沉吟道,半躺在干草上,压下心里盘根错节的思绪,闭眸睡去。
然而,燕陌并没有像她一样立即闭眼入睡,而是睁着眼看了她好久好久才入睡。
棚外,蓝色的身影高大挺拔,简单梳挽的发髻完美地透露出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优雅贵气。那双黑得像乌鸦羽毛的闪亮眸子,透过由稻草扎成的有着细小缝隙的棚门,以幽雅的目光徘徊于她安稳的睡颜。胭脂,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会尽可能地不让你受到伤害,只希望你将来不要恨我。
蓝色身影一直站在草棚外,站在萧瑟的冷风里,不近不远地守着她,直到浅淡的阳光退出整个洼地,暮烟沉沉。
当浅眠的胭脂醒来,起身推开门的时候,还看见僵站在原地的修越。“修越?”
距离如此之近,他有些不自在,慌忙道:“刚才让可多、可罗准备好起行的物品……”
“修越,陪我走走吧!”胭脂宁和地端详着面前极具君子风度的他,淡淡地笑。那天夜里,他那一番不能称之为表白的真情流露让她讶异万分。她坚持着不肯叫他的名字。如今,她终于能理解他那时的心情。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令他情倾于己,却知道他珍视她的程度远远超过他珍视惠宁的程度。
“可是……”他不甚放心地看着还睡眠中的燕陌,迟疑着道:“好吧!”然后招手让正整理打包物品的可多、可罗提高警惕。
从一个草棚踱着步子迈向另一个草棚,修越与胭脂一前一后,难得悠闲地在大片洼地里步行相随,彼此的心情都很平静。
看着不时从身边晃过的面黄肌瘦的穷苦百姓,胭脂心有不忍,落在修越高大背影上的目光愈发沉寂。
发现她跟着他走了许久也没说一个字,修越转过头,道:“我们没有时间了。今晚必须赶路。”
“一定要翻越寒山吗?”虽然早就知道只有这么一个办法能躲过追击与阻拦,胭脂还是想问一问有没有其它办法。
“我知道你担心他的伤势。可是,宁襄关已完全封锁,除了翻越寒山,我们别无选择。成大事者,必然不畏艰险。我担心的反倒是你。”他果敢地道,心里想着与嘴里说的完全不一样的心思:胭脂,如果我可以保护你,我必然不惜一切代价。只是,我有资格保护你么?
看出他眼里又出现了沧城那晚的神情,胭脂别开眼眸,叹了口气,既是因为担忧,又是因为修越的情意,偏偏对他所说的话还不得不赞同,略显烦躁,舔了舔唇道:“修越,你应该珍惜公主。”
“兄长是大志之人,你可安心托付终生。至于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不应该做什么……”苦笑着看向沉眸的胭脂,修越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若不是父亲大人带他来访雾烈,他便不会撞见独自在侍卫营练剑的胭脂。那时的她并非像今天这般成熟,却英势飒飒,将剑舞得有如匹练,一招一式有着让人万分着迷的美感,让他忍不住惊羡感叹:世间竟有此不输男儿的女子!若不是因为这匆匆一瞥却深刻至极的印象,他也许就不会来到雾烈。不会来到雾烈,就不会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一个是国家,一个是心爱的女子……他眼睁睁看着她失去新婚的夫君,心痛却不能为她避免灾难,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对待她。他是造成她困境的帮凶呀!所以,他对她的情意还包含着愧疚。所以,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来到她的身边,试图保护她。看到燕陌与她之间相互流转的温情,他既感到嫉妒又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