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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就绪。”
“那好,明日秘密轻车上路。”奚桓说这话时,又转头看了看了榻上的人儿,确定她没有醒才背转头继续商讨细节。
她没有睁眼,却将两人细碎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楚,想象着自己独自一人留在都城每日每夜思念他的情形,怅然若失。
不久,说话声停了,他重新回到她身边,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张开灿如星辰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他漂亮的脸,好像他即将化为空气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在看什么?”
“桓,你长得真好看,我就喜欢这么看着你直到永远。”她傻傻地道,伸手抚向他线条明朗的脸颊。
“月儿也长得好看。”
“再好看也比不上你的江山。”她顺口接下去,道出心中所想。
他窘然,不知如何作答,一脸歉疚。
太爱他,所以变得贪心无比。感受着他的沉默,她幽幽一叹:“罢了,谁让你生在帝王家呢,谁让你身为明珠王朝之后呢?”
体味着她话里的落寞,他有些难过,依然无言。
起身,挑亮灯笼里的烛花,她沐在习习晚风中,执朱笔在手,以玉镇纸,转腕疾书,须臾之间已书成雅词一首,后转眼至灯火万家的城池,愁郁不快地说:“桓,我要的不多,只不过是与你在一起同对生死,不离不弃。”
他顷刻动容,依在她身后,逐字读出整阙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她的千种情思柔爱都锁在这阕词里,可他无法告诉她,他不带她同行是为了不失去她。
“我没有过去,但我有将来,我的将来全是你。你不带我去,我都能明白的。”抱着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她哭花了妆容。
他很想告诉她,她也有过去,她的过去活得无畏而充实,活得比任何人都潇洒。但,话生生哽在喉咙,任凭他怎么挤也挤不出。一直以为,在她的生命中烙上他的印迹是他不遗余力去做的事情。这一刻,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向来能说会道的奚桓突然哑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安慰她,只好深情地抱着她,或许这样就能到永远了。
良久,她止住低泣,吸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月儿,这座楼台是专为你建。你知道我为什么取名慕月楼吗?”他的声音清澈如流泉,张驰有度。
“不知。”她配合着他,假装不知。
“慕月,慕月,奚桓爱慕月儿。”他的言语情深似海,“我从来没有看轻你。在我心里,你和苍隐天下、明珠王朝的未来同样重要。世人眼中的我是苍隐的天、明珠王朝未来的皇,但他们不知道,你是我的天,是我此生此世的挚爱,还将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总有一天,他们会像爱戴我一样,爱戴你。”
耳边低喃辗转,心中郁结难开,她空留三分痴怨。桓,我不要他们的爱戴,也不做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我只想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你到哪我就到哪,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死。
“月儿,我知道你怨我。但,只要我身为帝王一天,肩膀上的重担就一直存在,不得解脱。我一定很快回到你身边,陪你听尽晨钟暮鼓,笑看春花秋月。”他郑重其事地承诺。
她暗暗在内心作答:桓,我不怨你,我只怨战争。
感触到她的心跳,他吻了吻她细细的发丝,继而吻上她的光洁的额头、同样浓情的眼眸、水润嫣然的唇瓣……
高高的楼台上,两个身影互相怜爱、痛惜。也许是因为情太深,就连风儿都停止了吹送,不忍打扰暗夜中成双的璧人;就连星星都羞怯地躲了起来,不忍用目光拆散两人的缱绻爱恋。
四国166年5月初,雾烈国沧城。
临时行宫的里里外外一片沸腾,官员们、侍卫们、宫女们喜笑颜开,因为刚刚前线传来捷报,说是左将军席舒领兵一路凯歌,继宁襄关大捷后,乘胜追击,再创战绩,成功夺回丽城。
自从七殿下燕陌归国即位为雾烈之皇,雾烈就有了全新的面貌。在烈皇的安排与部署下,军民一心,众志成城。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云开月明,从阴霾与黑暗中走出来。这不能不说是雾烈之福。
可是,就在这官民同欢的一刻,受人爱戴的烈皇却不见身影,让负责战后物资储备的沧城太守范阳一顿好找。
刚进门的侍卫长乐延见他急得团团转,不明就里地问:“太守大人,你这是……”
“侍卫长来得正好,可有见着皇上?”范阳看见乐延,不由得脸色一喜,心想他一定知道皇帝的行踪。
“怎么,皇上不在议事厅么?”乐延诧异地道。
“哎呀,若是皇上在议事厅,我还用得着问你吗?”范阳老脸一拉,想是真急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若是顺利,席将军很快就能突破苍隐军向雾都挺/进。我琢磨着皇上可能会亲临阵前,提前集中了城中所有必要的物资,拟了清单想让皇上过过目。谁知在行宫转了几个来回,也没见到皇上的影子。”
“我知道他在哪儿!”深沉的男声插了进来。
范阳与乐延同时看向声源——一个倚在门畔、身着淡蓝绸衫的美男子:“驸马?”
“我知道皇兄在哪里,跟我来吧!”修越未多看两人一眼,垂下眼帘,将眼底的忧伤掩饰得很好,抬步朝北面走。
范阳与乐延面面相觑,狐疑不止地跟在后面。
几经转角,穿过宫廊,越过花径,前方一片枝叶青碧的梅树夺目而来!一切,都那么熟悉!
这是……这是胭脂的住处!
见得株株梅树,乐延心沉沉的,好像整个人都坠入海底般,说不出地压抑。胭脂,他一手教养成人的胭脂哟……是他一手将她从战乱之中救出;也是他一手将她推到争斗边缘。她出色地完成了一个皇家侍卫的使命,完成了对他的报答,更完成了雾烈人民的夙愿。可是,她没有回来。他记得,他与席舒在廊城出城迎接烈皇与驸马归来时那种满怀家国憧憬、希望与绝望共存的复杂情感。这么多年,她跟在他的身边,像他的徒弟,更像他的女儿,还像他的伙伴。他却待她除了严格还是严格,绝少表露出温和的关怀。如今,他想这么做的时候,却再也没有机会。所以,自她走后,他怕伤人心怀,再不敢走到这里。
“皇上……怎么会在这里?”范阳看看呆滞中的乐延,又看看站定身躯的修越,有点反应过敏地道。当初,皇上与驸马同时归城,满身是伤,奄奄一息,与死神打了个照面;却没见皇后娘娘身影。所有官员、宫人都急着安排军医救治皇上与驸马,哪还有时间问及其它。等后来两人休养好,竟都对发生过的一切只字不提。所有人除知道皇后娘娘已遇不测外,其他一概不知。
“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修越仰头,看向这里的一转一瓦,回想着胭脂踏上寻找烈皇之旅前一晚的情景。假如换了今日,他一定会抓住她的手,绝不松开。
被修越一反问,懵懵懂懂的范阳也隐约觉察到什么。“皇后娘娘是先皇的皇后,皇上他……”
“那又如何?她与先皇并无夫妻之实。若没有她,皇兄能平安归来?这天下间,有几人能像她那般勇敢,能像她那样舍生取义?”修越神情有些激动地反驳。
“……”范阳无言以对,一阵沉默。
修越忧伤的眼眸越来越空洞,仿佛雪崩的那一幕又出现在眼前,无力地继续说下去:“奚桓亲自率刺杀团追着我们上了寒山。在又冷又险的雪山上,她一个人死死地拖住了他们……然后,雪崩了,随着巨大的声响,地动山摇,漫天的冰雪掩盖了一切……拼命逃离追杀的我们甚至无法回头多看她一眼……当我们站在山巅之上,我们知道我们得救了,雾烈有希望了……可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双迷惑世人的澄澈眼眸一刹那便泪光楚楚。他哽咽着,泣不成声:“她说她爱皇兄,宁愿代他去死,也不要看着皇兄倒在她面前……她是为皇兄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