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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凰舞宫之后,如陌发现琴案上的琴,被换成了正吟。
“刚才有人来过?”
宫女摇头,面色茫然不解。
如陌低眸,看到琴下压着一张白纸,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放入袖中。
“发生何事?”南宫傲上前问道。
如陌淡淡摇头道:“无事,你在这里等我下。”不说原因,就转身进了寝宫。
南宫傲似是习惯了她的不客气,也没说什么。
如陌进屋后,拿出特制药水,浸了白纸,上头现出八个字:有人调查我的身世。
连易语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谁在查她?如陌凝思,易语特地将这消息送进宫来给她,想必查她的,是宫里的人。
门外传来铮的一声,有人拨动正吟,惊喜叫道:“好琴!”
如陌毁去被浸软的白纸,打开房门,看到南宫傲眸光发亮,毫不掩饰对正吟的喜爱和欣赏。“孤自问也见过不少好琴,但从未听过这样苍松古朴的琴音,堪比上古名琴。”
“想不到王上竟是知音!”如陌笑道,“此琴,正是正吟。”
“原来是两大名琴之一,难怪!”南宫傲由衷赞叹,修长的指腹,在琴弦上轻轻抚摸,无比珍视的姿态。“孤听闻,晔受伤期间,凝儿你曾用息鸣日日为他抚琴,不知今日,可否用正吟也为孤弹奏一曲?”
她的琴声,他在圣心湖听过,至今难忘。他转过头来看她,目光倏然炽烈。
提到过去,如陌心头如尖锥划过,疼痛难忍。那段日子,是她十年来,最快乐也最幸福的时光,但越是幸福,变故来临时,才会越痛苦,一如七岁那边。
看到南宫傲眼中期盼的神采,她压下心头窒痛,抬眸笑道:“当然可以。只是我有个习惯,抚琴之前,要先沐浴更衣。”
“好,孤在此等你。”目送她离去,眼光无尽温柔。
如陌进屋后,叫来莫残歌。
“残歌,易语送来消息,说有人在调查她的身世,你出宫一趟,告诉她,这件事我会留意。”
莫残歌皱眉,就这件事,似乎用不着他亲自跑一趟。如陌看出他的心思,又道:“上一次易语送来的资料中,所有后宫嫔妃的出身、经历,甚至性格、喜好,无不详尽。但唯独眉妃,在两年前被陵王收为义女之前,一片空白。”
“你觉得那个女人有问题?”莫残歌问,“那个被钉满铁钉的凳子……”
“是有人利用蓝修仪的手,要我与研贵妃势不两立。”
“你怀疑眉妃?”
“那个女人绝对不简单。你让易语查查她的底细,不要惊动任何人。”
“那你……”莫残歌略有犹豫,她身子不好,武功又没恢复,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他不放心。
如陌知道他的顾虑,立刻道:“今天发生这种事,短时间内,她们不敢轻举妄动。你只管去,顺便回暗阁一趟,看看金国那边的发展,有没有什么问题。晚上,我会向南宫傲提寒玉床的事,你在三日内赶回即可。”
见她一脸笃定之色,莫残歌略微放下心来,但望向门外方向时,似仍有顾忌,欲言又止。如陌知他忧心为何,便淡淡说道:“放心,南宫傲那里,我有分寸。”
语气虽淡,神色却是不容置疑。莫残歌知道,她要做的事,从来没人拦得住。只好点头,走之前,深深看了她一眼。
连通寝宫外的偏殿里,宫女奉上茶和点心,南宫傲斜倚在如陌平常用来休息的贵妃榻上,姿态慵懒,眸光慧深莫测,静静望着紧闭的寝宫大门,没有半点不耐。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天都快黑了,她还没出来。伺候在一旁的宫女,低低垂首,时不时偷窥一眼,见那俊美邪肆的君王微微阖上双眼,似是快要睡着了,不禁有些忐忑,生怕主子的怠慢,惹恼了他,牵连到她们身上。
“王上,奴婢……进去催促一下,可好?”一名宫女小心上前请示。
南宫傲却摆手道:“不必。你们都退下。”
对待她这样的女子,总得有些耐心才是。
天终于黑了下来,与凰舞宫一样不曾掌灯的,还有辰王府朝翔苑。
南宫晔负手而立,静静望着暗黑的窗外,身上墨黑色的锦缎,与外头的天空,融成一色。
天空中看不到一粒星子,日渐浓烈的暑气,笼罩着天地,沁心蚀体,让人心情倍感压抑,烦躁得难以自制。
身后,长风正在向他禀报,有关魔宫宝藏的消息。
“王爷,我们潜伏在魔宫里的人,已经暴露了身份,被魔宫长老囚禁四日,又突然放了出来,并允许同往常一样继续留在那里。属下认为此事甚为蹊跷,却又想不出他们这么做的原因。现今,他们是撤是留,还请王爷示下。”
不作任何处置?
“是她下的命令吗?”俊容一如平常,但南宫晔的心里,却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长风微一琢磨,回道:“应该是的。数日前,魔宫使者进过王宫,回来之后,他们就被放了。”
她就这么有自信?笃定他的人留在那里也查不到任何消息?南宫晔微微皱眉,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何滋味。
“都撤回来吧。”南宫晔垂眸,淡淡道,“留一部分人守在附近,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别让魔宫中人与敌国有所接触。”
无论那日,她在军营里说的是不是气话,他都要杜绝那种可能性。
“暗阁、云阁,近来可有何异动?沙仲还没有消息?”
长风道:“属下无能,还未能查出沙仲的下落。但属下查知,暗阁已经于两个月前,开始往金国发展,而云阁之人,早已遍布封、金、翌三国。”
南宫晔面色微微一变,惊讶地转过头来,看长风面色十分肯定,想来此消息绝不会假。不由心惊,一个江湖势力,想要渗透三大强国,她到底想做什么?莫非,她并非一时意气?可她并不像是有野心的人!南宫晔忽然发现,他并不了解她,他所看到的,仅是表面,对她心中所想,他其实一无所知。
心下微凉,他仰头叹道:“密切注意金、翌两国的动向。还有,不管需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一定要找到沙仲,本王要知道,她放走沙仲的原因。”一定要知道。否则,这一生,他都不会甘心。
长风退下,屋里寂静得让人窒息。南宫晔抬头吸气,步出书房,来到对面。
卧房内,原本被他盛怒之下拍碎的床架,已修整好,放回原处。床上的一切,被恢复到她在时的模样,这里,似乎还有她的气息,那一晚她的热情,他至今记忆犹新,挥之不去。她的心意,他不可能感觉错,但,背叛和欺骗,又如此真实!
他闭上眼睛,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今日下午,离开王宫之前,宫人回禀:“王上有事脱不开身,请王爷晚些时候再来。”
他当时在想,王兄对付女人,向来游刃有余,到底是谁,会缠得王兄无法脱身。出宫的时候,听到一些宫女小声的议论。
“听说王上去了凰舞宫,你们猜,明天凰舞宫的新主子会是什么封号?”
凰舞宫,她住的地方。
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她的脸,冷漠的,嘲弄的,倔强的,悲伤的……唯独想不起,快乐和幸福的她的模样。
忽然感觉到惶恐,他睁开眼,看到桌上遗留的发簪。银质的簪子,古朴精致,上头镶嵌的一枚细小的碧玉,光泽圆润通透,曾插在她的乌发间,显得内敛朴实,却又不失高贵之气。这是她留给他的唯一物品,他本该毁去,但最终却收进了怀里。
离开朝翔苑,发现各处的灯,都已经点上,月亮,也不知何时爬上了天空。夜里的辰王府,异常安静。园中亭台楼阁,小桥曲水,在柔美的月光映照下,仿如幻境,但他却无心观赏。
不知不觉,来到朝禾苑。不算很大的院子,有一半的地方,都用做了炼药房。
房中,齐澈手扶案台,凝眉深锁,看着面前的一个个装满各种珍稀药材的罐子,神情极为专注,连屋里何时多出一个人,都浑然未觉。
四五本厚厚的笔录,在旁边一字铺开,南宫晔的目光,投在一本被翻得破旧的封面上,“生死蛊”三个字,赫然清晰入眼。
“半个月不去军营,就是为了研究这个?”南宫晔突然出声,惊得齐澈差点打翻案上的药罐。诧异回头,笑着问道:“王爷几时到的?”
南宫晔没有回答,随手拿过那本关于生死蛊的笔录,随意翻了翻,淡淡道:“生死蛊早已灭绝,你还研究它做什么?”
齐澈目光微闪,不答反问道:“王爷也知道生死蛊?”
南宫晔随口道:“曾听人提过一两句。”大概是说,这种蛊毒阴狠异常,凡中者,生不如死。
齐澈又问:“那王爷听人提到的,是哪些?”
“不多。说来听听。”南宫晔翻了两页,多半是记载蛊毒出处、药理属性,及相生相克之理。他对药材向来没有研究,看着只觉无趣又繁琐。便合上笔录,往案上随手一丢,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齐澈道:“生死蛊,可谓天下第一奇毒,极为霸道。中者毒发,如万蚁噬心,生不如死。如果没有足够的生存意志,连一次毒发也撑不过去。这种毒至今有千百年的历史,据记载,千百年来,如无解药,没人能撑过三次毒发,唯有一人例外……”
说到此处,齐澈语气微顿,观察南宫晔的神色,以为他会发问,但看起来,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齐澈略略皱眉,南宫晔这时接道:“据说此蛊也有好处,能增强人的武功修为,可令一个毫无内力之人,在短短数年之间,习就百年难练的绝世神功,可有此事?”
“不错。曾有人为报家仇,亲食蛊毒,却又因为受不住蛊毒的折磨,而拔刀自尽。后来,这种蛊毒,多是邪恶之人用于训练和控制自己的奴隶,使得他们武艺超凡,而又慑于毒发的痛苦,不但不敢背叛下蛊之人,更竭尽全力保护其性命。因为一旦下蛊之人死了,中蛊之人,多则三年,少则三月,必死无疑。而这种蛊毒,并未灭绝,至少我知道的,这世上,还有一只,在一个女子的体内,达十年之久。”
南宫晔有些惊讶,进而鄙夷道:“为了活命,甘愿受人操控,如此苟且偷生,毫无尊严,倒不如不活。”
“王爷与那名女子的想法不谋而合!正如王爷所说,那名女子在她的武功可以杀死下蛊之人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设计杀了他!宁愿承受三月一度的生死折磨,也不愿受制于人!”
南宫晔微微一震,他不过随口说说,毕竟没受过那样的痛苦,不可能知道蛊毒发作的感受。
“这个女子,倒是值得尊敬!”难得赞赏,南宫晔问道:“她,还活着吗?”
齐澈道:“活着。”
“找到解蛊之法了?”
“目前还没有。”
“那真是可惜了。”南宫晔叹息,发自真心。那样的女子,的确是可惜。但如果他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就绝不是一句惋惜,那么简单。
“王爷,”作为下属,有些话,齐澈很想说出来。但作为朋友,她不想让人知道的,他应该尊重她的意愿。事已至此,伤害已经造成,无从弥补,现在说出来,除了多一个人悔恨伤心,还有什么用?齐澈叹气,“有些话,也许王爷不想听,但齐澈还是想说。”
“如果是关于她,就不用说了。”南宫晔沉目,起身要走。齐澈却道:“王爷来此,不是为了多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吗?”
南宫晔身形微僵,之前他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来朝禾苑,现在知道了。但现在,他又不想知道,或者,是不敢。
“这本笔录,是关于生死蛊的详细记载,王爷若有兴趣,不妨拿去慢慢研究。”
不知被翻过多少遍的破旧笔录,递到跟前,南宫晔没有接。
齐澈无奈叹道:“想想中了生死蛊的那名女子,她的生命里,一定有很多遗憾和痛苦,有些东西,她想珍惜都未必有机会!但是王爷却可以,虽然发生过的事情,不能挽回,但只要有心,从现在开始珍惜,将来就会少一些遗憾和悔恨。齐澈还是那句话,如陌并非无情之人,恰恰相反,我认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长情的女子!”
她长情?南宫晔嘲弄地笑起来。
齐澈又道:“听说如陌曾在花厅里作过一幅画,画的是王爷十年前的背影图,王爷可还记得?”
少年背影图?南宫晔心头蓦然一震,脑海中划过不久前的一幕,他与傲和意潇去往后花园,看到女子一个人在花厅里,专心致志地作画。他当时以为她画的是花园美景,却不料,她画的,竟然是十年前他的背影。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很震撼,之后,他以为她在耍手段博他欢心,所以毫不犹豫地攒了画扔进了湖里。当时画上,墨迹未干,他有留意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悲凉,但又当做她在做戏给他看,才没有多想。
“而同样的少年背影图,魔宫里也有一幅,听说画中少年,黑衣白马,栩栩如生。如果不是经常拿出来看,王爷以为,要如何才能让一个人,记住另一个人十年前的背影?如果不是充满感情,又怎能画得栩栩如生?”
齐澈一句接一句的问话,深深敲打在他的身上,不知是如何离开的,等回神,他已身在她曾作画的花厅里。
月光如水倾泻,映照着湖面如镜。
南宫晔怔怔立在湖边,望着平静的湖面,那曾经被他扔掉的少年背影图,早已不见了踪影,无从找寻。
夏日的暑气,自他身上全然褪去,此刻他的心,如这湖中之水,沁凉一片。
耳边,还回想着,齐澈的话:“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放走沙仲,但我相信,她有她的理由。王爷既然爱她,就该相信她,至少也要听听她的解释……”
第一次动摇,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如果……现在给她机会,她还会愿意向他解释吗?
一定不愿意!但他还是想见她,并且从未这样急切过。
如陌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南宫傲靠在贵妃榻上,像是睡着了。有人进来掌了灯,又悄悄退下。如陌站在卧房门口,看着并不明亮的灯光中,男子安静的睡颜,看上去毫无防备,似乎对她很放心。她微微勾唇,这个南宫傲果然沉得住气,等了这么久,竟然没让人进去催她。
不出声,也不叫醒他,如陌独自抱了正吟,去到院子里。院中月光柔和,微风轻送,将女子沐浴过后浑身散发出来的清新香气,送到屋内男子的鼻尖,淡淡萦绕,纠缠不去。南宫傲的眉心微微动了一下,在第一道琴音响起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十分清明的眼光,看不出一丝困顿的迹象。无需挪动身子,敞开的大门外,正面对着他低头抚琴的女子,清晰地收入他的视线。
女子沐浴过后,换了一身清爽的夏衣。及地抹胸长裙,外披轻薄纱衣,淡粉的颜色,在朦胧月光中,散发着柔美的光泽,衬着如玉般的肌肤,宛若仙子降临,美得令人屏息。女子青丝未挽,披散在肩,风轻轻拂过,带起长发飘然翻飞,袖间轻纱乱舞,露出一截白藕般的玉臂,在黑夜中,分外诱人。
心间一动,南宫傲微微眯起了双眼。
琴弦拨动,低沉悦耳的琴音,自女子白净纤细的指尖下缓缓流淌而出,相较于当日在圣心湖所听过的那首曲子的动人心魄,这一曲纯净优美,仿佛融入了世间的一切美好,直击人心底深处。南宫傲心神一震,不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灵魂像是游离了躯体,被琴声带往不知名的去处。
那里阳光温和,溪流澄澈,花开遍野,竹香满山。空气异常纯净,似能洗涤人的心灵,将贸然闯入的男子在凡尘权欲挣扎中积压的疲惫洗净一空。妙不可言的轻松愉悦感,让人在刹那间心神松快,眷念丛生,竟不想离开。
但,一曲终有尽。
南宫傲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望向女子的目光,透出三分迷离,七分怅然。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琴声,如果能永远留在身边……
如果……
起身,缓缓步出门外,来到她面前。正要朝她伸手,忽见琴面有几滴鲜红的血珠。南宫傲微微一愣,抓过她的手查看,发现细嫩的指尖,被琴弦割破,伤处犹有血珠渗出。
“手受伤了,怎么不说?”嗔怪的语气,有一丝几不可闻的心疼。南宫傲又道:“孤虽然很想听你弹琴,但不想凝儿你因此受伤。你,明白吗?”
隐有深意的眼神,略带暧昧的语气,南宫傲低头深深看她,将她一双柔夷握在掌中,力道十分温柔。
黑暗中,一棵大树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声响,如陌耳廓一动,虽然没了内力,但她的听觉,依然灵敏得异于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