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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堂夹紧马腹,正要拉起阿殷时,剩余的四个黑衣人齐齐冲向阿殷。他心中一紧,手里的剑猛地挥去,直接穿过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心脏。
他利落弃马,翻身而下。
然而就是此时,血泊里的阿殷直接一脚,踢上黑衣人的小腹。
力度大得让黑衣人都吐了口血出来,不等黑衣人反应过来,阿殷的拳头又挥上他的脸。明明是个娇小玲珑的姑娘,却一拳打歪了一个鼻子。
剩余的两位黑衣人都愣住了。
沈长堂最快反应过来,拔出他的长剑,迅速解决了剩下的两位黑衣人。
他看着懵懵傻傻的阿殷,却是笑了出来。
“你的蛮力没控制好,若控制好了,可一拳致命。回了永平,我找个师傅教你。”他伸手拭去她额上的血。冰凉的手指刚碰上她的额头,她猛地一颤,急急地后退了两步。
她垂了眼。
他叹道:“我答应你,别跟我怄气了。”到了永平再慢慢哄她回侯府,她方才算是救了他,回永平了,让皇帝给她记下一功。他给皇帝又当利刃又当盾牌,给他的人挣个功名也是理所应当。
她还是不说话。
就在此时,不远处又有声响传来,沈长堂眉头紧拧,拉上她的手,道:“他们还有人,跟我走。”
马已经不能用了,前足都被砍了,两人只好用脚跑。
一小段路后,阿殷忽然体力不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用完蛮力便总是如此。她说:“你不用管我。”沈长堂皱眉道:“本侯还没有丢下女人逃跑的本事。”
随即他蹲下来,沉声道:“上来。”
阿殷看着他流血不止的大腿,本想拒绝,可身后声音越来越近,她只好咬牙爬上了沈长堂的背。
路像是变得极长。
她趴在沈长堂的背上,忽然在想。
如果他不是侯爷,也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就只是个贩夫走卒,那该多好。这样他就不会总想着带她去永平,也不会有婚事只能由天家做主,更不会有什么门第之分。
不过这都是如果罢了。
世间哪有如果?
她轻声说:“侯爷,你若跑不动了就把我扔下来,随便扔一个地方。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怨你。”
“别吵。”
他确实跑不太动了,脚上还流着血。只是必须得撑着,他要等到他的玄甲卫赶来。
忽然,沈长堂发现不远处有个山洞。
他咬牙往前跑去。
然而却在此时,他一个踩空,两人又像是雪球似的翻滚,好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还有衣袂划破的声音,最后也不知撞到了什么,阿殷只觉脑门一疼,直接昏了过去。
阿殷醒过来时,周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好半晌,她才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情,刚动了下,额头传来一阵疼痛,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试探地喊:“侯爷?”
没人应她。
她又喊了声,仍然没有回应。她没由来有点惊慌,在这个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周围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野兽。
她喘着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平静下来。
她咬咬牙,扶着冰凉的山壁站起,四处都是漆黑一片。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掉进来。她凭着直觉往前走,约摸走了十来步,足下踩到一片柔软。
她吓了一大跳,疾步往后退了几步,又试探地喊:“侯爷?”
还是没人回她。
她壮起胆子又走前去,轻轻地踢了踢,感受到温度后,才蹲下来用手摸,摸到一片粘稠时,她嗅到了血腥的味道。这下,阿殷确定身前的是何人了。
她摸黑拍着他的脸,道:“侯爷,你醒醒。”
穆阳侯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她心中哆嗦了下,颤颤巍巍地探向他的鼻。岂料就在此时,一股强劲的力道捏住她的手腕。她轻叫了一声,那股力道才有所松弛,防范顿消。
“没死。”声音略微虚弱。
阿殷松了口气,说:“侯爷,我扶你起来。”
“不必。”他道:“我歇一会便好。”似是怕她担心,又说:“我与寻常人不一样,受了伤只要歇上几天就能好,再重的伤也能愈合。”
阿殷微微一愣,说:“我也与寻常人不太一样,关键时候能使出蛮力,但蛮力一出,也得歇上一两天才能恢复精神。”
沈长堂轻笑了声。
“我们这么像,你更应该与我去永平。”
一提到永平二字,阿殷又不说话了。
沈长堂没有逼她,只说:“不用一天,玄甲卫就能找到我,你别害怕。”
岂料阿殷却问:“是什么人要杀侯爷?”
沈长堂没想到阿殷会突然这么问,不由沉默下来,好一会才说道:“这次是意外,想来是山庄里出了纰漏。”躺了会,他感觉好些了,摸上她的手,道:“再过一会,我们跟着风走。先前摔下来时,应该是摔在洞口附近,容易被发现。”
阿殷任由他抓着手,轻轻地“嗯”了声。
山洞里变得安静,只有鬼哭狼嚎的风声,掌心里的软若无骨的纤细小手微微地发颤。
他忽然道:“斗核大会时,你最后雕刻的核雕起了什么名字?”
“还没有。”听他说起核雕,阿殷精神足了一些,又道:“斗核大会结束后,核雕送给其中一位核雕师了,当时匆匆忙忙,没来得及取名字。”
她记得当时那位核雕师还跟她说,他姓元,单名一个洪字。后面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沈长堂那边的人催得急,没说一两句就与其他核雕技者一同到了山庄里。
此时沈长堂又道:“圣上身边有一位核雕师,姓元,他极其擅长雕刻山水。圣上很是欣赏他。宫里还有一个阁楼,名为藏核楼,里面有三朝皇帝所珍藏的核雕,皆是上品。”
阿殷呼吸一紧。
他声音里似乎有了笑意,说:“以后我禀了圣上,带你去看看。”
说着,他已经站了起来,又道:“走吧,再往里面走走。”
山洞里没有光,一切只能摸黑。
沈长堂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起先还有点磕碰,现在已经行动自如。他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在山洞里摩挲。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停了下来。
阿殷问:“不走了吗?”
沈长堂道:“这个山洞有点古怪,风声忽然消失了。”
“走错路了?”
“有点蹊跷,先不走了,在这里歇一会。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原路折回。”
阿殷说了声“好”,想挣脱开沈长堂的手。沈长堂没有松开,又握得紧了几分,只说:“别放手,若是不小心走散便糟糕了。”
阿殷平静地道:“我不走开,你也不走开,又怎会走散?”
沈长堂也平静地道:“本侯不想放手。”
黑暗中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两人依照原路返回,走了许久,仍然没有走到。四周静悄悄的,风声也不知去了哪儿,若不是有各自的呼吸声,整个世界便是死寂一片。
两天后,玄甲卫仍然没有到来。
两人滴水未进。
阿殷靠着一块巨石,饿得两眼发昏,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一个走不出的山洞里。她还没有给阿璇找一门好婚事,还有很多核雕想雕刻出来,人之将死,她才发现自己想做的事情太多。
而她一点儿也不想死。
她问:“侯爷,玄甲卫真的会来吗?”
沈长堂依然冷静,他道:“玄甲卫此时一定也在山洞里,我们走进来时恐怕走进岔道。再多一日,山洞里有血迹,他们能循着血迹找来。”
他说话仍是镇定自若,中气十足,一点儿也不像是两天不曾进食的人。
可是又过了半天,周围仍然静悄悄的。
阿殷的呼吸越来越轻,沈长堂牵上她的手,喊了声:“阿殷。”
她反握住他的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侯爷。”
“嗯?”
“这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和你。如果玄甲卫没有来,过不了两天我们俩都会死在这里。人死后,不论生前有多高的身份,多好的皮相,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堆白骨。”她的语气里是浓厚的绝望。
沈长堂听得心惊。
她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滩死水。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是那天在苍山脚下遇见你,你霸道又自私,征服欲旺盛。是,你是高高在上的侯爷,而我只是卑微弱小的平民。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你想要征服的玩物,甚至不是一个人。因为我倒霉,因为我没烧高香,所以才成为你的解药。不管我的意愿,随意轻薄我,戏弄我。你肯定在想,你是侯爷,是天之骄子,能相中我侍疾,能对我在意,是我攒了八百辈子的福气。我若不跪地谢恩,你还觉得我不知好歹。不是的!沈长堂,我要告诉你,你对我的相中,对我的在意,让我日日夜夜惶恐不安,我二十年来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害怕,所有的不知所措,都是你带来的!我但凡能够选择做主,我必定对你不屑一顾!”
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半年来的委屈和不安,在此刻通通发泄了出来。
她要死了,他也要死了,她不用再害怕了。
人死了,没有身份,没有门第,他们是平等的。
她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像是什么污秽之物似的。沈长堂的心如坠冰窖,黑暗中,他的呼吸声极重。阿殷却不怕了,她甚至用轻快的声音说:“我死也不要跟你死在一起。”
她从地上爬起来,刚刚站起,还未站稳时,一只冰冷的手拉住她,狠狠地一用力,她被扯到沈长堂的怀里。他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道:“你竟敢嫌弃本侯!”
她肆无忌惮地道:“对,我就是嫌弃你。”
“你不想当通房都只是借口,我若给你当正妻,你一样有新的借口!归根到底,你始终都没有信过我。”
她说:“沈长堂,你有哪一点值得我相信?你说玄甲卫会来,现在呢?”
她的反问,让他哑口无言。
她又说道:“我不求荣华富贵,更不求高官厚禄,我只是想要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雕核而已。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现在沈长堂你也快逼死我了,你满意么?高兴么?”
死寂之中,远方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隐约的火光。
“……是有人在里面吗?”
不多时,有两抹身影出现,穿着粗布衣裳,完全是农夫的打扮。
火光渐近,照出一张阴恻恻的俊脸,还有一张被吓得毫无血色的小脸。
沈长堂松开了阿殷,上前与两位农夫交谈。
两位农夫很是热情,晓得沈长堂与阿殷被困在里面,马上说带他们出去。沈长堂许诺了报酬,其中一个农夫飞快地答应去恭城报信。另外一个农夫笑容可掬地道:“两位不如到我家小住一夜吧,饭食粗鄙,还望不要介意。”
沈长堂点头。
农夫唤作阿丰,说:“两位这边走。”
阿殷饶是再有主意,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死成,却将穆阳侯骂了个狗血淋头……
沈长堂回首望她,阴沉沉地道:“过来。”
阿殷如梦初醒,低垂着眉,走了过去。沈长堂也不再看她,先行了一步。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沈长堂身后,阿丰举着火把,边走边说,很是善谈。
经阿丰一说,两人才知原来从另外一座山的山洞中无意间走进了一座前朝官员墓穴的机关。
“……你们其实也不是第一个掉进来的,半年前也有个人掉进来了,在里面待了三四天,幸好后来被发现了才得以解救。不过墓穴里没什么东西了,好东西早就被人摸走了。听闻这位前朝官员还不是当地人,是南疆人。你们年纪尚轻,肯定不知道,我也是听祖父说的,一百年前还有个南疆国,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灭亡了。不过这些事跟我们也没关系,只要收成好,赋税轻,上面谁当皇帝都一样。”
阿丰的妇人晓得两人两天不曾进食,特地先熬了一锅小米粥。等他们喝过后,暖了胃,才烧了一桌子的菜,陆续端了上来。农家菜直接水煮,又清甜又爽脆。还有白灼的鸡肉,切成七八块,放在大碗里。
阿殷默默地夹菜吃饭,看也不敢看沈长堂一眼。
吃过饭后,妇人没有多想,只以为两人是小夫妻,便给两人准备了一间房间。
沈长堂没有说其他,径自走入了屋里,留下阿殷一人在外面。妇人以为两人闹了矛盾,便温声道:“家和万事兴,你们夫妻同了患难,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阿丰唤了妇人过来,嘴里念叨:“别多管闲事。”
两人一离开,阿殷还是杵在外头。
农舍里没有门,只有一层深蓝色的布帘。阿殷真的遇上了难题,若祖父在世,她一定想请教祖父,原以为要死了,结果死不成,还得罪了人怎么办?
直到把布帘上褪色的纹案都看得个一清二楚后,她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房里简陋,没有桌椅,只有一张铺了竹席的炕。然而再简陋,却也因竹席上的穆阳侯,变得华贵起来。沈长堂坐在竹席上,冷眼看她。
事已至此,说出来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
思及此,阿殷索性豁出去了。
她道:“侯……”
他冷笑道:“今早喊本侯的名字不是利索得很吗?”她被咽了下,他又道:“从现在开始,没有本侯的允许,你不许开口说话。”
连着两夜没好好歇息,此时沈长堂也乏了,倒在竹席上,便闭了眼。
可尽管如此,他整张脸都是绷着的。
阿殷站在角落里,有些不知所措。过了片刻,她站得也乏了,眯着眼打盹,头不停地点地。入夏了,蚊蝇多,隔三差五便有一个蚊虫飞来,在耳边嗡嗡嗡地响。
她打盹也打得不踏实,迷糊间手掌一挥,却是把睡意给挥走了。
一睁眼,竹席上的沈长堂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又用方才的冷眼直勾勾地看着她,顿时连仅剩的睡意都吓走了。她随即垂首,不与他对视。
炕上那边传来衣料窸窣的声音,没一会,一双黑皮滚银边靴出现在她的眼前,头顶是不轻不重的呼吸声。
两人无声站了半晌。
黑皮滚银边的靴子忽然往左边动了下,不过眨眼间,他便像是一阵风消失在她视线里。
他一离开,她便松了口气,敲敲手,捶捶肩,松松筋骨。
等了许久,也没见沈长堂回来,阿殷又乏了,蹲下来打盹。大抵是真的困了,这回蚊虫在她耳边叫嚣,她也没有醒来。她真正醒来时,已是次日早晨。
她坐起来,望望四周。
青白的墙壁,糊着纸的圆窗被阳光照得锃亮。
昨夜的记忆涌入,她才猛然回神,低头一望,自己居然躺在炕上。似是想到什么,她急急地下了炕,还未来得及趿上鞋,深蓝色的布帘外出现一双黑色的皮靴,随之而来的是陈豆的声音。
“殷姑娘,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