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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陈湛北正好上前来搭着旁政的肩膀,眯眼看着顾衿走远的方向:“艳福不浅呢,刚走个白梓卿这么快就又找上门来一个?”
旁政不悦,踢了他一脚:“滚。”
那天旁政喝了很多,心情也是近一年中最差的一次。几个朋友都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谁也没劝他,甚至有人为了讨好他,特地找来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坐在他身边,旁政一个都没搭理,整晚除了喝酒以外,就是低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等散了以后,陈湛北提出去开二茬接着闹,旁政也淡淡拒绝了,明明没有一点醉酒的意思,还是一人抛下他们走了。
“他这是怎么了?老爷子又不大好了?”
“少乌鸦嘴啊!回头听见了没你好果子吃。”陈湛北了解旁政,招呼着众人,“别管他,谁知道抽了什么风,走走走玩儿咱的去。”
顾衿接到旁政的电话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她已经收拾好睡下了。
她从睡梦中坐起来,揉着眼睛,看到手机时迅速清醒了。那串号码,是她背过无数次早就烂熟于心却还是在通讯录里没有任何显示的。
“喂?”顾衿迟疑着接起来,感觉紧张到话都不会说了。
对方的呼吸声在听筒中清晰可闻,接着是持续静默。顾衿拿着手机的手握得越来越紧,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打错了。
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我是旁政。”
“我知道。”顾衿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好像比以往粗重了些,应该是喝了酒。
又是一阵沉默。
“我在你楼下。”
顾衿从床上起来,她小小的卧室里有一扇窗正对着楼下大门,透过窗帘的缝隙,能清楚地看到路灯下站着的人。
在顾衿近乎一片空白的感情世界里,“我在你楼下”这样的话是足以让她遐想的。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暗示,但是顾衿知道,在这样的夜晚,她一直强装着对旁政的冷漠与生疏终于在这一秒,分崩离析。
她顾不得什么女人的矜持,抓起床边的外套,为了不吵醒母亲,蹑手蹑脚地出了家门。
旁政就站在单元门前的感应灯下,顾衿一推开门就看到了,两个人隔着几步,旁政打量着她。
应该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脚上还穿着卡通的棉拖鞋,一身浅色睡衣外罩着厚厚的外套,她卸了妆,和几个小时前在酒店里见到时不太一样,浓密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未施粉黛,很干净。
他上前一步,斜斜的影子笼住她。顾衿望着他,并没有后退:“你喝酒了?”
“嗯,喝了很多。”他很诚实,“但是我接下来说的话,是清醒的。”
旁政微微低下头,迎着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再问你最后一次,有男朋友吗?”
在寂静无声的凌晨,一个男人来一个女人的楼下问她有没有男朋友,顾衿就是再傻,也明白旁政的意思了。
“没有。”顾衿清透的一双眸子映出旁政的身影,她毫不躲闪,“你呢,你有女朋友吗?过去,现在,都算。”
他看着她,目光渐深。顾衿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一眼就能见到底,可是对于她来说,旁政就像是一个黑洞,深不可测,一旦踏进去,会万劫不复的。
顾衿在这样的眼神中心跳加快,冻得脸色发白,她在等。
“没有。”
然后在顾衿的期待中,在她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抱有一丝紧张和忐忑的时候,旁政忽然伸出手,轻轻压在她的脑后,让顾衿靠近他。
她额头刚好抵在他肩膀往下一点的地方,旁政摸着她浓密的头发,似在安抚,又似乎是宠爱。
他抱着她,一把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这个夜晚让顾衿猝不及防:“考虑一下,和我试试。”
那是顾衿和旁政之间的第一个拥抱,也是迄今唯一一个。
不管是结婚之前两个人的交往,还是结婚之后两个人的同居,那么温情那么悸动的怀抱也只有那一次,顾衿甚至一度怀疑,旁政那天晚上可能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
如果说在答应和旁政交往之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是生疏的,偶有暧昧,那么在和他交往之后,完全就是变了一个画风。
顾衿以为的旁政,脱去那层风度翩翩的外表,实际上毒舌又讨人厌。
他带她出去吃饭,在服务员面前,他可以一边慢条斯理地签单一边体贴地问顾衿:“真的不需要再加什么了吗?”等服务员走了以后,他又可以跷着二郎腿注视着满桌的盘子悠悠调侃道:“你一个女的怎么能吃这么多?”
偶有一次兴致来了,他陪着她去逛商场,当顾衿纠结鞋子是买黑色还是蓝色的时候,他可以给出两双都买的建设性意见并且去付账,又可以在顾衿拎着纸袋满心欣喜的时候不疾不徐地打击她:“这么难看的款式你竟然能同时喜欢上两个,真是太可怕了。”
望着他傲娇离开的背影,顾衿觉得似乎没什么是能让这个男人提起兴趣的。她也问过他:“旁政,你觉得生活里有什么是让你觉得特别感兴趣,或者值得你去付出心血和注意力的东西吗?”
他当时皱眉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了两个字:“没有。”
顾衿不死心:“真的就一点都没有吗?”他把车子倒进车库,只专注于后面玻璃上倒映出的那一方天地。顾衿挫败。
就连求婚的时候,他都是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那一年的清明,旁政的爷爷在医院住了已经有半个月了,参与会诊的医生专家都说老人家的身体状况不好,康复的希望也不大。顾衿陪着他从医院出来,不管是天气还是旁政的神情,气压低得让顾衿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知道旁政从小是由老人家一手带大的,祖孙两个感情很深,那种相依为命的情感顾衿深有体会,而且旁爷爷是个很乐观和善的人,每次在医院时对着医院的大夫护士愁眉苦脸的,可是一见到她和旁政总是笑眯眯的,从来不说自己不舒服,瘦瘦的老人躺在那里,谁看了都难过。
晚上旁政开车送她回家,顾衿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才能让他心里好过一点,只能恳切地安慰他:“爷爷一定会好的,上了年纪的人有血栓梗塞也是正常的,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他开着车,对顾衿的话恍若未闻,半天才开口说了一句话:“等这个月过去,五一结婚吧。”
顾衿蒙了。
旁政把车停在路边,摸出一支烟来抽:“爷爷早年出海中过弹,当时医疗条件不好,弹片有一半儿留在脑子里,这次复查情况很糟糕,而且也不单单是脑梗的问题。所以,我想趁着他还清醒的时候亲眼看到我结婚。”
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子成家立业,是旁爷爷几十年前就有的愿望。
他回头看着一言不发的顾衿,第一次觉得有点束手无策:“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可能很不公平,但是顾衿,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结婚对象了,当然,这不是强迫你。”
他狭长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压迫感很强,似乎急于要一个答案。
顾衿对他应该是有感觉的,这是旁政一开始就能确定的。但是这也是顾衿在两个人开始的这段恋情里一直顾忌的,旁政知道自己投入的情感有多少,可是自始至终,主导权都在他那里,就连婚姻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做了决定。
顾衿知道,那不是他不够重视自己,而是太过于自信。
顾衿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旁政心里那个最理想的能和他步入婚姻殿堂的人,包括在那个夜晚他对她提出试试。可能自己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在家里的重压之下,在亲情的胁迫之际,他身边正好站着的那个人。
顾衿知道这不公平,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可是感情里哪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所以对于旁政提出的这个请求,顾衿最后选择了孤注一掷。
两个人要结婚,旁家自然是欣喜若狂的,旁爷爷在听说婚讯以后病情一度好转,甚至主动配合医生治疗在两次大手术下成功取出遗留在脑中的弹片。
当所有人都热情地准备两个人的婚礼的时候,婚礼前夕,顾衿曾经和旁政有过这样一次对话。
在茂柏一楼的咖啡厅里,中午午休的时候,旁政来找她,顾衿捧着一杯热咖啡窝在窗边发呆,脖子上还挂着没来得及取下来的工作卡。
“什么事儿这么急?”旁政对着她坐下,十分仓促。最近刚把爷爷送到海南的疗养院去做康复,家里、公司里需要旁政处理的事情很多。
顾衿坐起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旁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看得出他应该是从公司或者什么会议上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笔挺的正装。
“旁政,我不是你真正愿意接受的结婚对象,对吗?”
顾衿难得有这么认真严肃的时候,旁政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你跟我结婚只是迫于爷爷的病情,迫于叔叔阿姨给你的压力,你之前有一个印象很深刻的爱人,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你们没能在一起,直到现在你也无法释怀。”
“顾衿。”他出声叫她的名字,神情严肃起来,“我不喜欢别人揣测我。”
“可你也不喜欢我。”顾衿近乎偏执地看着他,“旁政,现在爷爷的病也恢复了,如果你不想结婚的话,我可以去和你家里说,我不想我们……”
旁政忽然把手按在顾衿的手上,终止她接下来的话。他倾过身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不要质疑我和你结婚的目的。”
他的眼睛狭长而深邃,顾衿能看到他轻轻蹙眉时隐藏着的内双眼皮。
“顾衿,我的过去和你无关,我保证也不会影响和你之间的未来。至于爷爷的病情,可能只是一个催化我们婚姻进程的原因,不管他怎么样,我们之间的这个结果,不会变。”
我和你之间会有未来吗?顾衿出神地想着,一双眸子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太过于严肃,旁政放开她,轻松地对她笑了笑:“我就当你是婚前恐惧症。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也来得及,大不了你那件婚纱让给别人穿。”
那婚纱是旁夫人带着顾衿特地去上海找老手艺师傅做的,价值连城。
他故意说话激她,顾衿恼怒,像是赌气似的:“你敢?”
“这我有什么不敢的?”
顾衿挫败,想了想说:“那结婚以后分开睡!”
旁政失笑:“你怎么这么矫情?”
“我做好了和你结婚的准备,但是还没做好和你一起生活的准备,鬼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怪癖好。”
说完,顾衿抬起头一脸戒备:“旁政,你不要占我便宜。”
“你们女人对自己总是有一种神秘的自信。”旁政叹了口气,“随便你吧。”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起身:“我下午还有事儿,晚上接你回家吃饭。”
路过顾衿,旁政还很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眼。顾衿上班穿着工作装的样子他第一次见,很干练,他轻佻地摸了摸她的脸,夸她:“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顾衿凶巴巴地回头瞪他,旁政顺手拿走了她捧着的热咖啡:“当中午陪你的报酬了,早上就没吃。”
顾衿心又软了:“那我去给你买三明治。”
“不用。”旁政按住她的肩膀,丝毫不顾忌地就着她喝过的地方仰头灌了一口,推门走了。
望着旁政离去的背影,顾衿有一瞬间自欺欺人地想,也许旁政是真的打算和她认真过一辈子的,她不该,那么恶意地揣测他。
那是她和他的婚前谈判,以顾衿失败告终。
叮一声,茶水间的热水器发出提示水杯已满的清脆响声,让顾衿回了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总是无端端想起和旁政结婚之前的那些往事,说是往事,却也没有太久远,曾经发生的一幕幕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旁政旁政,这段时间被这个人占据的空间太多了,以至于连打水的时候都会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