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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她拿性命相搏,十指皆伤,最到后,终还是赢了。临天皇没有降罪于宗政无忧,为了安抚漫夭,准了她六月之期,并封锁消息,赐给她一座公主府以及珍宝无数。
公主府地处偏僻,环境清幽,正为漫夭所喜。
公主府宽敞的后院,冒了新芽的柳枝在一湖碧水的映衬下格外的嫩绿清新。
脱去凤冠的漫夭,肤若凝脂,眉如水黛,眼似秋波,清灵明澈之中却又有着与年龄不符、仿佛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成熟与沧桑。她静静站在湖边的柳树下,阳光迎面照来,将她周身渡上一层薄薄的金黄。
萧煞走进后院,脚步顿了一顿,前方沐浴在阳光中的背影,光华耀目,遗世独立。他看了一会儿,才垂下目光,上前。
漫夭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问道:“都打听清楚了吗?”
萧煞点头,回道:“是。临天皇差人送来的名单之中,只有九皇子与傅筹将军二人暂无妻妾。九皇子是典型的纨绔子弟,虽无妻妾,但喜流连烟花之地,红颜知己无数。傅将军常年征战沙场,听说他冷酷暴戾,满身煞气。”
三十多人,却只两人单身。漫夭略略蹙眉,微叹口气。她一直都知道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男人为尊的世界,可她却不想嫁给妻妾成群的人,不管有情无情,都不愿被卷入女人争宠的是非之内。可眼下那二人,九皇子显然不待见她,名将傅筹她没见过,但以他年纪轻轻就掌管兵权,并与宗政无忧齐名来看,必不简单。
“这件事情先放一放。”漫夭转身说:“茶园装修已接近尾声,我让你请京城最有名的点心师傅可请到了?”
萧煞道:“已经照主子的意思办妥,茶园过两日便可开门营业。”
漫夭点头,满意道:“那好,就缺最后一样了。叫上泠儿,跟我去一趟香魂楼。”
听到“香魂楼”三个字,萧煞皱眉,正巧泠儿从里屋出来,闻声惊道:“主子,您去青楼做什么?”
漫夭笑了笑,却不答,只吩咐二人去准备。
香魂楼,京城最有名的青楼之一,楼里的姑娘燕瘦环肥,个顶个的都曾红极一时,而最有名的当属沉鱼姑娘,不仅姿色容貌艳冠京城,还弹得一手好琴,曾有无数达官贵人想替她赎身,欲纳为妾室而不得。
为方便行事,避人耳目,这些日子,萧煞出门都会易容,漫夭和泠儿则乔装成男子。
今日,漫夭穿了一件质地上乘颜色素雅的月白长袍,将乌发用玉冠束起,又在黛眉上修了几笔,顿显英气飒朗,风姿卓然,再加上她本就身材高挑,气质出尘,此刻手握折扇,行步自然大方,俨然一副潇洒风流的俏公子模样。
惹得泠儿睁大眼睛,夸张道:“主子……您这模样走出去,以后京城里的小姐们还要不要睡觉了?”
漫夭嗔了她一眼,三人一起出了门。
白日里的香魂楼,虽不如夜里人声鼎沸,却也足够热闹。漫夭一行三人刚到门口,眼尖的鸨母忙不迭挥舞着帕子迎上来,边走边叫道:“哎呀呀,这又是哪家的公子啊?瞧这模样俊的,啧啧,把咱这楼里的姑娘都衬没了。”
呛人的浓香扑鼻而来,漫夭不自觉倒退一步。萧煞立即上前把剑一横,鸨母止步,本就粗短的脖子缩了一缩,识趣的闭嘴。
漫夭这才进屋,还未开口,便听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七哥,想不到天底下竟还有第二个人和你一样,生得这么美!”
这声音……有些熟悉!漫夭抬眼,二楼走廊上立着两名俊美非凡的男子,说话之人身着浅蓝色衣袍,面容俊朗,嘴角含笑,目光直勾勾的将她望住,毫不掩饰眸中的惊艳之色。而他身旁的男子,一身白衣,金黄镶边,气质卓然,五官完美无人能及,他只是往那里一站,满身风华、尊贵不可逼视的气势,将这满楼的奢华旖美全部化作虚无。
竟然是……宗政无忧!刚才说话的,自然是九皇子。漫夭心口一跳,下意识握了握指尖,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那日在大殿上被这个狂妄的男子挑了喜服割伤十指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宗政无忧斜眸一瞥九皇子,显然不喜“美”之一字的形容。九皇子惊觉失言,忙讨好笑道:“七哥,我,我们进去吧。”
宗政无忧朝漫夭扫了一眼,目光清寂冷冽,不同于大殿之上的轻蔑和狂妄,倒像是看一件死物般的无波无澜。
漫夭蹙眉,宗政无忧不是忌酒忌色么,怎么会出现在青楼里?她正疑惑,走到雅室门口的宗政无忧突然回头,又朝她看了两眼,目光极为犀利,看得漫夭心头一凛,忙收回视线。听到九皇子问:“怎么了,七哥?”
宗政无忧没说话,回头进了雅室。漫夭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宗政无忧的目光几乎让她觉得她是不是被认出来了?后转念一想,那日大殿上,她头戴凤冠,珠帘遮面,纵然宗政无忧再厉害,也不可能认得出她来。只是,这个人带给她的压迫感实在太强烈,强烈到令她一见他就不由自主的紧张。
“主子,那不是九皇子吗?他怎么在这儿?”泠儿凑近漫夭,好奇问道:“跟他一起的那个人是谁啊?怎么会有男人长得这么好看?”
漫夭没回答,倒是萧煞忍不住白了泠儿一眼,低声说道:“是离王。”引得泠儿瞪大眼睛,一时忘记身在何处,就叫了出来:“什么?主子,他,他就是那个嚣张狂妄、把你关在门外的……”
“泠儿!”漫夭蹙眉轻斥,泠儿猛地警醒,慌忙捂住嘴巴。一旁的鸨母疑惑地望着他们,目光在漫夭身上来回打转。
萧煞掏出一锭金,放到鸨母眼前,鸨母立刻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伸手来取,萧煞却握住了金锭。那鸨母是聪明人,一个扭身转到漫夭面前,满脸堆笑道:“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只要秦妈妈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漫夭淡淡笑道:“我想见沉鱼姑娘,麻烦秦妈妈帮忙安排。”
“这……”鸨母扭着帕子,犹豫起来,似有所顾忌。
“有何为难之处?”漫夭一边问,一边朝萧煞使眼色,萧煞又掏出一锭金。
鸨母望着萧煞手上的两锭金,余光瞟向九皇子和宗政无忧进入的雅室,为难道:“不瞒公子,刚才进去的九爷,他每次来必点沉鱼,这回还带了客人来……您看……要不……”
九爷?漫夭蹙眉,看来这九皇子果真是烟花之地的常客。她转了转眸,笑道:“秦妈妈,我只见沉鱼姑娘一面,与她小谈一会,用不了多久,不会耽误她迎接贵客。”
萧煞再次取出一锭金,鸨母这才喜笑颜开的应了,并将他们安排在宗政无忧与九皇子的隔壁。
那是一间装饰豪华而又不失雅致的宽敞房间,漫夭带着泠儿入内,萧煞守在门外。
一进门,泠儿就问:“主子,那个人真的是离王吗?”
漫夭点头,泠儿又问:“可是,他不是忌酒忌色吗?”
这一点也正是漫夭所疑惑的,不过……
“来这里的人,不一定都是为了寻欢作乐,就好像我们。”漫夭背对着窗子坐下。
泠儿“哦”了一声,好奇的问:“那主子找沉鱼姑娘是要做什么啊?”
漫夭没答话,从袖中摸出一张被叠了数层的图纸,轻轻展开。那是她用重金买下一座园子后,亲手绘制的设计图。
泠儿凑过来,虽然看不太懂,但认识图中圆形高台上的琴,便猜测道:“主子是想请沉鱼姑娘去茶园弹琴吗?”
漫夭微微点头。
泠儿疑惑道:“可是我想不明白,皇上为主子置办了那么多嫁妆,临天皇又赐了主子那么多珠宝,主子又不缺银子,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多心思开什么茶园呢?以主子您的身份,要是传了出去,多不好啊!”
漫夭淡淡道:“所以,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开茶园的目的不一定是为了赚钱,我只想完成一个心愿。”
她垂眸望着手中图纸,似是要透过薄薄的纸张望尽曾经怀抱梦想的无数岁月。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她曾是漫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她的人生无法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抉择。她爱喝茶,喜欢安静,梦想着有一个自己的茶园,不为盈利,只为寻一二个志同道合的知己一起品茶下棋,看风景秀丽,论人生悲喜。可梦想终归是梦想,她用尽心思所绘制出来的设计图,在父亲的怒骂声中全部被撕毁,无一得已实践。她以为一辈子就那样了,却没想到,人生的道路上,总有许多事情出人意料。二十六岁那年,她死在了年轻继母为她设计的一场人为“意外”之中,背后的主谋,是她那温情款款初登董事位的未婚夫……
“主子,主子。”
陷入回忆的漫夭被泠儿叫声打断,回神,她收起图纸,有人奉上茶来。泠儿正感到口渴,端起就喝,然后“噗”一声全吐了出来,叫道:“这什么茶啊?好难喝。”
漫夭闻言啜了一口,味道有些奇特,有点像大麦茶,但又不全然相同。
“主子,沉鱼姑娘到了。”门外,萧煞禀报。
漫夭道:“请她进来。”
门被推开,一名红衣女子婷婷步入。那女子肤白若雪,唇红似樱,柳眉弯弯如画,整张脸有如精雕细琢般精美到了极致,一袭似火红衣穿在她身上,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果真美艳倾城。漫夭微笑注视着她,目带欣赏。沉鱼进屋时本扬着下巴,带着股子傲气,但当她看到漫夭时,明显怔愣住,表情是意外之中带有惊艳。
漫夭起身笑道:“久闻沉鱼姑娘美艳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是!”
沉鱼这才回神,连忙笑着回礼:“沉鱼见过公子。公子才是人中龙凤!”
漫夭礼貌请她入座。
沉鱼暗中将漫夭打量了几回,才开口问道:“听秦妈妈说,公子这一趟是专为我而来,不知……公子找沉鱼是……”
漫夭也不跟她拐弯抹角,直说道:“是为姑娘的自由而来。在下是生意人,听闻姑娘琴艺了得,想与姑娘谈一笔生意。”漫夭刻意将嗓音变粗,少了空灵,多了磁性和沙哑。
沉鱼柳眉微动,笑道:“公子怕是找错人了,沉鱼只是青楼女子,与公子之间有何生意可谈?”
漫夭不紧不慢道:“听闻数年前有一位姓余的知府大人,因牵涉一场谋逆事件,被满门抄斩,共七十九口人。后来检查尸体时……少了一个,经查证,少的那个,是余知府的小女儿余晨。”说到这里,漫夭顿了一顿,双眼望住对面女子,见女子面色已变,她又道:“沉鱼,余晨,都是好名字。”
“你是怎么知道的?”沉鱼霍然站起,问完才惊醒,后悔已来不及。
漫夭笑而不语,打开手中折扇,墨蓝缎面,白玉作骨,角落上刻着“无隐楼”三个字,浅而小,但极为清晰。
沉鱼望而色变,眼中杀机顿起,在漫夭低眸间,她扬手一袭红纱如剑,直直朝漫夭脖颈卷来。
漫夭红唇微勾,头也不抬,脚下却已然平地滑开,连人带椅,速度极快。看得沉鱼一愣,没料到她竟然会武,有些意外道:“公子有备而来,看不出还是个高手。”
漫夭淡淡道:“略懂皮毛而已,高手二字,愧不敢当。”
沉鱼似乎还想再动手,一旁的泠儿已将一柄软件架上她的脖子。沉鱼罢手,警惕地盯着漫夭,问道:“你是什么人?居然请得起无隐楼的人替你办事!听说无隐楼是江湖第一楼,楼里不论绝杀部,或是灵息阁,他们接生意,十万两白银起价,你……为了打探我这样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份,花这么大的价钱,到底想做什么?”
漫夭并未立即作答,而是动作优雅地回到原地,示意泠儿将剑拿开,再次请沉鱼入座。沉鱼对她充满戒备,漫夭并不在意,反而亲手为对方倒了杯茶,方笑道:“姑娘不必如此防备,在下说出此事,并非要以此要挟,而是想帮助姑娘彻底摆脱命运的桎梏,建立一个全新的身份。”
沉鱼愣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漫夭淡淡道:“你可以不相信我。我只是觉得这种地方配不上姑娘的琴艺,若是能换一换环境,也许……不止听琴之人会觉得有所不同,就连抚琴之人的心境也会是天壤之别。”
沉鱼道:“公子所说的换一种环境,指的又是哪种环境?”
漫夭道:“在下即将开业的茶园。”
沉鱼眼中的光亮变成了嘲笑,“我以为是什么地方呢,原来是茶楼。在我眼中,茶楼和青楼,没有分别。”
漫夭听了也不恼,只扬了下巴道:“在下的茶园,与众不同。我敢说,它一定会轰动整个京城,而你,将会成为那座茶园的半个主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光亮如星辰,语气充满自信。
看得沉鱼愣了一愣,感觉面前的这个人,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似乎都有一种魔力,让人不得不去相信她的话。而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不必再担惊受怕的活着,一直都是她的渴望。想到这里,沉鱼低头,眼中神色不断变幻,最终犹豫问道:“你……真的能帮我建立新身份?”
漫夭端起茶水,微微啜了一口,才不疾不徐道:“礼部尚书杨惟欠了我一个人情,他会帮忙办到。”
沉鱼道:“可是,秦妈妈贪得无厌,不会放我走。除非公子的身份,能震得住秦妈妈背后的人。”
漫夭问道:“请问姑娘,秦妈妈背后是何许人?”
沉鱼略想一下,才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回换漫夭意外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莫非……
“太子?”漫夭惊问。
沉鱼点头,“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偶尔会听秦妈妈提到太子府。先前也曾有些达官贵人在此闹事,扬言说要砸了这座青楼,后来不知怎么,不但没砸,还亲自上楼里跟秦妈妈赔礼道歉。”
素闻青楼多有权贵之人在背后撑腰,却没想到香魂楼竟与皇家有关。漫夭皱眉,若是太子,那就不好办了。她垂眸思索,忽闻外头有人叫道:“沉鱼姑娘,九爷要见你。”
沉鱼应了一声,看向漫夭,目带询问道:“公子?”
漫夭一听外头的人提到九爷,脑海中立即闪现出大殿之上那张狂傲到目中无人的面孔,她眸光一亮,对沉鱼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过自由的生活?”
沉鱼点头,眼中有期盼。漫夭又问:“那就愿不愿意为你的自由和命运搏上一搏?我只有七成把握。”
但凡是搏,自然有失败的可能,失败后,也许会丢掉性命。
沉鱼犹豫半响,最后坚定地点头。
漫夭道:“那你可会跳舞?”
沉鱼说:“会。”
“好,那你照我说的去做。”漫夭对沉鱼耳语一番,最后叮嘱:“切记,你的手和身体,千万不要碰触到他,否则……我就帮不了你了。”
送走沉鱼,漫夭起身打开窗子,隔壁的窗子似乎也没关严实,她站在窗前隐隐能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不巧的是,对方正好就是在说她。
“七哥,那个容乐长公主千方百计跟你定下半年之约,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怎么也不见她有什么动静,你说……她会不会是被你一剑给吓傻了?”这是九皇子的声音,九皇子说完好一会儿,她也没听到宗政无忧说话,就在她以为宗政无忧不会回答的时候,宗政无忧忽然开了口:“那一剑,在她意料之中。”
漫夭闻言心中一惊,他竟然知道!
九皇子惊奇道:“为什么?她一个女子,又是公主,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剥了衣裳,削了手指,难道还是她自愿的?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宗政无忧望着手中茶杯,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