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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力大惊失色,没想到幔陀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竟有如此武功。打不过怎么办?难道还要报官抓人?他们就是官,马展国也是官。万般无奈之下,他当机立断,扑通一声跪倒在马展国面前,声泪俱下,希望马展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帮他一个忙,若是他无功而返,裴县尊会重重责罚他,恳求马展国留下一人,他也好回去交差。
马展国身在公门之中,知道当差的不易,再者此时毕竟是在市乐境内,真要闹大了,裴硕章参夏县尊一本,也是麻烦。微一思忖,他留下了庄非凡。比起严孙和董李氏,庄非凡虽也是关键人物,却还不是最重要的人证。
樊力带走了庄非凡,急忙往回赶路。才走不远,竟是遇到了驻地禁军的副指挥使尉迟直。尉迟直带领百余名全副武装的禁军骑兵,和樊力一行迎头相遇。
真定府驻地禁军共计二十万兵马,十万驻扎在真定县,十万驻扎在市乐县。因市乐县是产粮大县,禁军逐粮而居,又称之为就粮禁军。真定府禁军的都指挥使吴义东直接受崔象管辖,市乐县禁军的副指挥使尉迟直既受吴义东管辖,又受裴硕章节制,还得服从崔象的命令。
当然,他的直接上司是吴义东,崔象的命令要听,吴义东的命令要听,裴硕章的命令,也要听,所以尉迟直是一个处处受制谁都可以对他指手画脚的受气包。
接到裴硕章出兵的命令后,他原本想请示了吴义东之后再调兵遣将,传令之人却亮出了腰牌,当即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竟是星王府的金牌。
没错,传令之人正是高建元。
高建元在裴硕章派出樊力去拦截马展国等人之后,得知几人之中还有一个娇美的娘子随行,当即想起了幔陀。幔陀武功高强,几名衙役怎会是她的对手?想通此节,他当即让裴硕章手书一封,带信骑马飞奔前往市乐县东部的望乡山禁军驻地。
只有出动禁军才能拦下幔陀!
高建元到了禁军传达了命令之后,当即返回了县衙。他是星王府的亲兵,身份特殊,不宜露面。
既有裴硕章的手谕,又有星王的金牌,尉迟直虽不是十分情愿出兵,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点了一百人,策马前来接应樊力。樊力见禁军出动了大队人马,当即精神大振,急忙让尉迟直再去追赶马展国等人,务必将严孙和董李氏押回市乐县。
尉迟直领兵直追,半个时辰后,在真定县内追上了马展国一行。尉迟直横刀立马,要马展国留下严孙和董李氏,否则刀枪相见。马展国自是不肯,现今已在真定境内,尉迟直虽是真定府驻地禁军,却又是市乐县就粮禁军,管辖不到真定境内之事,他正因为庄非凡被抢走之事生了一肚子气,又被尉迟直逼迫,当即就发作了,一挥手中腰刀,大喝一声“给我上”,一帮捕快就将尉迟直围在了中间。
尉迟直哈哈大笑,捕快和衙役平常吓唬百姓还行,在禁军面前就是乌合之众,和禁军交手简直就是以卵击石,马展国之举正中他的下怀。他是禁军首领,却无权干涉地方之事,何况又是在真定境内,马展国对他视而不见,只管向前走的话,他还真不敢动手拿下严孙和董李氏。哪怕有星王的金牌也是不行,他是聪明人,万一事情闹大了,星王断然不会承认有金牌之事,他只能忍气吞声地背了黑锅。
马展国先动手就好说多了,他可以以袭击禁军为由,将人押送回去,尉迟直当即大喝一声,就要动手时,忽然人影一闪,一个曼妙多姿的娘子挡在了马展国面前。
正是幔陀。
幔陀虽是江湖儿女,自小却在官宦之家长大,见多了官场上的倾扎和算计,很清楚以眼下的形势推断,一旦动手绝对讨不了好。她拦下马展国,小声告诉马展国,尉迟直是驻地禁军,无权干涉地方事务,若是他强行动手,是严重的越权行为,轻则丢官重则问斩。
马展国一时激愤之下,才想动手,经幔陀点醒,才恍然大悟,赶紧收起兵器,带领队伍转身便走。
尉迟直手下的禁军面面相觑,等尉迟直发号使令好动手,不料等了半天,也不见尉迟直说话,回头一看,只见尉迟直望着幔陀的背影正大流口水。
尉迟直本想等马展国等人走得远了,再转身回去交差,就以没有追上为由搪塞过关,他才不想将事情闹大。不想幔陀惊鸿一瞥的芳华让他垂涎三尺,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如此飒爽英姿的娘子,一时鬼迷心窍,竟不由自主驱马前行,跟随在幔陀身后。
禁军们不明就里,也跟随在尉迟直身后。大概走了半里许,走到一处树林。忽然从林中飞出几只惊鸟,幔陀站住,来到禁军中间,借了弓箭手一张弓,弯弓搭箭,一箭射出,空中飞鸟一声悲鸣,直坠而下。
正当众人震惊幔陀的神技时,飞鸟落地之后,众人才发现竟是两只飞鸟被一枝箭射中脖颈,一箭双雕,传说中的神箭手也不过如此,禁军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叫好。
幔陀将弓还给弓箭手,抽出宝剑,剑尖挑起双鸟,递到尉迟直眼前,说道:“指挥使辛苦了,送上鸟儿一双,不成敬意。”
尉迟直才知道眼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不但箭法神乎其神,剑术也十分高明,是一个罕见的高手,当即收起轻薄之心,接过鸟儿,朝幔陀一拱手:“多谢娘子。”
随即回身一挥手,大喝一声:“回营!”
禁军们齐声回应,百余人的骑兵,回身疾驶而去,激荡起无边的尘土。
幔陀一行险之又险地刚刚返回真定县衙,夏祥就被崔象传到真定府衙。崔象先是语重心长地说起他以前初入官场之时的热血和激情,后来经历事情多了才知道,有时候退让并不是无能懦弱,也不是不为民作主,而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中正平和的君子之道。
随后崔象直截了当地要求夏祥中止董现一案的审理,直接判处付科斩立决,报经府衙,府衙会上报大理寺和刑部核准,一旦批文下达,即刻行刑。
夏祥清楚崔象急于要处死付科,必是受到了背后的压力。按说崔象身为知府,虽是他的顶头上司,对真定县之内,有过问之职责并无决定之权限。他并没有一口回绝崔象,而是以大张声势在滹沱河中打捞了董现尸体为由,声称董现一案已经深入民心,若是草率结案,怕是会引发百姓不满。向来民心似秤民意如镜,崔府尊在真定为官以来,颇多清名和官声,断不可因为董现一案而毁于一旦。
夏祥先是送了一记高帽让崔象戴上,然后口风一转,说他已经查到了确切证据证明董现一案的幕后真凶,并没有牵涉到达官贵人,只是生意上的纠纷所致。不出七日,他必能查明一切真相,顺利结案,然后将案情呈报给崔府尊。
崔象还想再说什么,夏祥以还有事为由,匆匆告辞离去,不再给崔象说下去的机会。尽管夏祥也知道,崔象真要强行向他施压,他也会十分为难。眼下最要紧之事,就是尽快查出真凶,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就算幕后的黑手势力再是强大,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此时崔象还没有收到京城来信,让他全力制止夏祥的审案。
得知了幔陀一行在市乐的遭遇之后,夏祥更加断定董现之死的背后,必定大有隐情,居然连禁军都出动了,可见裴硕章是得到了指示之后才明白过来,要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严孙和董李氏,好在幔陀和马展国机智应变,总算带回了严孙和董李氏,虽庄非凡未能押回真定是为遗憾,却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夏祥心思浮沉不定,想了一遍所有事情之后,他又和萧五、幔陀和马展国、丁可用几人沿河走了半天。
已是深秋,秋风瑟瑟,有了深深的凉意。夏祥一行几人来到一处饼店,饼店名杨麻子大饼,门面不大,是一栋两层小楼。门前有一株高大的白杨树,此时树叶落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桠。
楼宇风格颇有唐韵余风,门口还有一副对联,也是颇有味道。
上联: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下联: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对联虽不工整,却也合经营之道。几人进门之后,堂柱之上,又有一副对联。上联:修合无人见,下联:存心有天知。夏祥暗暗点头,此家生意如此兴隆,并非偶然,店家为人必有过人之处。
到了楼上,选了一处好位置坐下,却不见小二过来招呼,萧五正要喊人时,却见店家急急上来,来到夏祥面前,一揖到底,诚惶诚恐地说道:“小人田不满见过县尊。”
夏祥一愣,低头一看,没错呀,他着青衣戴小帽,是书生模样,不由奇道:“店家,在下乃是一介书生,不是县尊。”
田不满咧嘴一笑:“县尊乃是朝廷命官,小人不会看错。”
“你莫非见过我?”夏祥想起当时打捞董现尸体之时,他曾在河中船上露面。不过离岸边也远,知道他是何许人也的人也并不太多。
“小人并未见过县尊。”田不满神态恭敬之中,又有一丝得意之色,“方才县尊上楼时,在楼道的狭窄之处,左顾右盼,生怕碰到乌纱帽的长翅。若不是常戴长翅官帽,怎会如此?真定县衙之中,戴长翅官帽的人只有县尊和县丞,许县丞小人认识,那么阁下除了夏县尊之外就不会是他人了。”
夏祥乐了,说来他戴长翅官帽的时候并不太多,却不成想已然养成了左右避之的习惯,不由哈哈一笑,人都有许多习惯成自然的行为,只不过自己习以为常不觉得什么,在有心人眼中,却成了显著的特征。
田不满年过五旬,干瘦的脸上有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眼睛精光闪动,眼球转动之间,颇是灵动和机灵。一双大大的招风耳和稀落的眉毛、稀薄的嘴唇,从长相上可以判断他是一个精明、机智并且善于察言观色之人。
夏祥心思一动,笑问:“田不满,你的名字倒是颇有意思,是取‘永不自满’时时告诫自己么?”
田不满方才在楼下的柜台里面算账,不经意一瞥,见到夏祥一行上楼,原本没太在意,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放下手中毛笔,来到楼梯处目不转睛地盯着夏祥的背影,等看到夏祥在楼道处左顾右盼的动作,顿时眼前一亮,断定此人正是新上任的夏县尊。
大着胆子鼓起勇气亲自上来侍候夏县尊,是想留一个好印象,好让夏县尊记住他,不想一见之下,夏县尊不但平易近人,没有官腔和架子,他的胆子就更大了几分:“回夏县尊,小人小时候家里穷,总是吃不饱饭,再加上小人饭量大得惊人,小人父母嫌弃小人吃得太多,就为小人起名不满,意思是怎么也填不满……”
“哈哈,好一个田不满。”夏祥放声大笑,又想起了店名,继续问道,“你姓田,店名为何叫杨麻子饼店?你脸上也没有麻子。”
田不满能和县尊说话,已是三生有幸,不想县尊对他还大感兴趣,不由更加开心了,忙献宝似地说道:“夏县尊有所不知,小人以前本是做粮食生意,后来赔光了,就转行开了饼店。原来的饭店主人叫杨麻子,本是泉州人,因家中有事,盘了店面回泉州去了。因杨麻子大饼名气响亮,在真定县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招牌,小人接手之后,也就没有改名换姓……”
“店家,有什么招牌菜,尽管上来。”幔陀并不喜欢田不满过于卑躬屈膝的作派,不想他再啰嗦下去耽误夏祥的正事,就想打发了他。
“是,是。”田不满偷看了幔陀一眼,却被幔陀冰冷的眼神吓得一缩脖子,忙下去张罗东西了。
不多时,田不满又上来了,手里托着托盘,有各种小吃、点心、瓜果,还有招牌豆腐和大饼。
放下之后,田不满还不想走,站在一旁:“夏县尊,有事情尽管吩咐小人,小人就在一旁候着。”
“你下去吧。”幔陀挥了挥手。
田不满一脸失望之色,应了一声,不情愿地下楼。才下了几个台阶,却听到夏祥的声音传来:“店家留步。”
田不满如奉圣旨,忙不迭返回:“夏县尊有何吩咐?”
幔陀不解地看了夏祥一眼,夏祥却是淡然一笑,不慌不忙地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店家以前做的是什么粮食生意?”
“小人,小人……”田不满欲言又止,目光闪烁不定,“小人只是小打小闹,居中撮合,并不是什么大商人,比不了徐望山徐员外和马清源马员外。”
“你是牙人?”夏祥并非闲来无事,非要和一个店家聊上几句以显示他身为县尊的平易近人,而是他察觉到了田不满的过人之处或许会有用处,可以从他左顾右盼就得到他是县尊身份之人,又长年累月混迹在市井之间,田不满所知道的事情,怕是比马展国和丁可用还要多。
“正是,小人之前一直是牙人。虽不如安禄山一样会六国的番语,却也能说会道,会七八个地方的方言,而且童叟无欺,公平交易,所以小人当牙人时,也算是小有名气。”田不满对以前当牙人的经历颇为自得,动不动就搬出安禄山曾为牙人的经历为自己增光,“虽说牙人多被人误解,称之为牙侩,有侵渔百姓、欺行霸市、欺诈哄骗、钻营渔利、收取高额佣金、损害交易双方利益之举,不过小人向来恪守操守,从不从中渔利,只收取应得的报酬。”
夏祥才懒得理会百姓对牙人的评价,牙人居于买卖人双方之间,从中撮合以获取佣金,在官府也登记在册,发放牌照,是经过许可的正当职业,他只关心田不满所做的粮食生意是撮合谁家:“田不满,本官问你,你既是牙人,和谁家做的粮食生意?莫不是徐望山和马清源?”
“不是,不是。”田不满连连摆手,“小人倒是想和徐员外、马员外做生意,可惜徐员外和马员外瞧不上小人。真定县的粮食生意,全部被徐员外和马员外一手掌控,小人后来迫于生计,只好为市乐县的董员外跑前跑后,赚一点儿辛苦钱。”
本来马展国和丁可用十分不解夏县尊为何要和田不满说个没完,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应该是尽快提审严孙和董李氏,市乐县只抢回了庄非凡,崔府尊又向夏县尊施压,说不定不用多久连严孙和董李氏都会被强行押回市乐。现今第一要事是从严孙和董李氏嘴里审出至关重要的口供,好让崔府尊和裴硕章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