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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是现在!
老尚告诉我,我并不具备成为一个优秀的情报工作人员的基本天赋,这一点,从我进入酒铺之后的言行就能看出来,情绪不够稳定,观察力不够细致,而且身上凶悍的气息太浓厚。
我心说那是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要是知道了,你对环境的反应肯定比我还敏感。但我也不能说出东海的事情,更何况我本来也没有从事情报工作的志向。
我很清楚我目前不需要学习暗杀、窃听还有特种作战,我所必需的只是伪装和潜伏的技巧,帮助我在台湾掩藏真实身份,仅此而已。
老尚的训练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化妆,这是最基本的伪装技巧。他告诉我,一个合格的特工,必须做到扮什么像什么,一旦你改头换面出现在别人面前,那么你全身的气质和动作、行为习惯,都必须符合你的身份。
化妆成小商贩,就必须有精明市侩的一面;化装成大企业家,就要有绝高的人际交往技巧和从容气度;化装成政治家,就要养成能言善辩而又沉稳威严的神韵……
从这一点来说,一个优秀的特工在演戏方面,必须做到天衣无缝的程度,专业性甚至要远远超过一般的演员。
“现在台湾还保持着一定的宗族联系和乡党传承,苏澳镇的人员圈子是相当狭小的,你毕竟还是陌生面孔,不可能在我这里久留,时间越久留下的痕迹就越多,我们被侦防局发现的几率就越大。”
“所以,你记住,你必须在三天之内学会我教你的东西,不论如何你都必须掌握,你才有机会离开台湾,你懂了吗?”
接下来就是各种各样知识的学习,理论知识从社会工程学到信息分析法,再到军事情报学,我都必须全部掌握并且理解。而实践中的锻炼,从化妆技术到各个场合的隐藏方法,再到反追踪训练,甚至是闽南语和客家话的学习,一刻都没有停息过。
台湾各地人说话的方式各有什么不同?外乡人怎样掩盖自己的身份?在街上如何应付特工和军警的盘查?怎么判断有没有被人跟踪?怎样寻找封闭区域内的最佳逃生路线?
每天太阳还没有升起,我就必须开始聆听老尚的教导和化妆,而深夜睡觉之前,我必须扮演好某个特定角色,或者说出台湾某区域的风土人情,等老尚验收合格之后,才能去睡觉。
每一天,我都必须压抑自己性格中的某些特质,才能尽量将自己原有的气质抹除。同时,我又必须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活出另外一种姿态。
其实经历了阴郁沉重、凶险诡谲的东海之行后,我明显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一股戾气,是心理创伤、扭曲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始终很压抑,脑海中不停想起的都是幽深漆黑的洞渊,还有无尽黑暗的深海……
我很庆幸遇到老尚,他好像很懂得人心,借助这样高强度、大容量的训练,彻底的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令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感觉到我依然在人世间存在着。
三天,脱胎换骨的三天。
三天后,我踏出店铺,离别云落和尚一鸣,踏上前往淡水湾情报基地的道路。
我与云落和老尚,萍水相逢于江湖中,但他们是永远潜伏的“冷子”,而我是俗世中追寻未知的旅人,我们身份不同,最后必然相忘于江湖。
我以为我们这群人只是无意间漂流到台湾的过客,在我离开酒铺的时候,我以为我将再也不会见到云落和老尚,但我还是错了。
等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才恍然发觉,原来冥冥之中,早就有人筹划好了一切……
——
淡水湾就在台北,距离宜兰不过几十公里的距离,我搭乘最近的一趟班车踏上了去往浅水湾的路途。
我并不担心我的身份会露出破绽,在我离开之前,尚一鸣交给了我一套新的证件,公民证上的名字依然是吴疆,但是出生地已经变成了台湾省宜兰县,住址是宜兰周边的一个“荣民”眷村。
中途遇到了好几拨军警临时查车,还好我的闽南语和客家话本来就有一点基础,经过老尚的培训之后,融合了宜兰方言口音,加之了解了许多宜兰的风土人情,最后终于混了过去。
只不过看着证件上的青天白日旗和鲜红印章,我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而且还有一件事,尚一鸣原来本身就是四九年来台的六十万老兵之一,而且还是硬汉张志忠单线联系的备用“冷子”,一直潜伏在底层军队中。张志忠守口如瓶,宁死也没有屈服于国民党,所以大清洗的时候老尚才幸免于难。
据老尚说,他在淡水湾情报基地有荣民老朋友接应,这个人名叫沈茶,老尚让我叫他茶叔。这个人的身份很有趣,竟然是情报基地的厨子,听说烧的一手好肘子,颇得谷正文的欢心。
我到了台北之后,按照老尚给的地址找过去,穿过了无数贴满标语的大街小巷,终于找到了这个叫做“茶叔”的人。
茶叔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了,却穿背心、留着一个大光头,脖子上还有一根金链子,这种剽悍的气质与他的年龄对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你要回去?”他问我。
“是的。”
“我可以帮你,但是我需要你帮我带一件东西回去。”
“没问题。”
我和茶叔的谈话到此结束,我没有质疑,也没有问他要带什么东西回去。但是老尚说过,茶叔是我们的人,我可以无条件的信任他。
第二天,我终于顺利进入了那个传说中的情报基地。我有内应,有能力,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游泳、潜水、爆破、暗杀、搏击、通讯、情报学理论和技巧……情报基地的训练内容很有针对性,而且强度丝毫不亚于老蛇和尚一鸣对我的训练。
而且在这个情报基地中,还有政治训导员全程参与训练,每时每刻都在对我们洗脑,灌输各种在我看来十分“反动”的信念。训导员里面还有或明或暗的政治审查人员,不停地对我们这批人进行甄选。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要演戏就要演全套,不能漏一丝马脚。
所以在充分隐藏自己的同时,我也积极响应训导员的号召,每天刻苦训练不说,还踊跃抄写和张贴各种政治口号,没想到最后我竟然成为周围人眼中狂热的“反攻分子”。
我一个马列主义的坚定信仰者、我党预备党员,共产主义接班人,竟然有一天需要假扮敌对特务才能回到自己的祖国?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禁自嘲,人生真是不可预料。
时间就这样在交替、重复的洗脑和训练之中度过,一个半月,我们的训练就接近了尾声,我也终于要背负使命离开了。
在训练结束的那个夜晚,大厨茶叔半夜将我约了出来。
情报基地外面的荒野,风很冷。茶叔交给我一个档案袋,我感受了一下,袋子很轻,但是却又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夜色漆黑中,我低声问道:“我要把这东西交给谁?”
“我跟尚一鸣确认过你的身份了,”茶叔没有直接回答我,反而问道:“你是中科院的人对吧?”
我也不直到我算不算中科院的人,但是三零二研究所的前身毕竟是中科院下属的委员会,所以我还是对着他道:“是。”
“这个东西,”茶叔的烟头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烟雾随着他的沉思飘散在风中,半晌后,他才沉声道:“这个东西,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你如果有命回去——”
“就把这个东西交给江吴!”
江吴?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好似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江吴!这个人,不就是主导青海绝密工程的那个神秘人物吗?茶叔怎么会让我把东西交给他?
几乎是一瞬间,我立刻就想到了尚一鸣所说的,五年前被派到台湾的那个特工,他翻遍了台湾岛,好像确实是在找什么东西,最后却在侦防局的大规模围捕下失踪。
难道说,那个人就是江吴?
现在茶叔交给我的东西,就是他要找的东西吗?
我只感觉自己好像又陷入了一道大网,无数疑惑再一次从我心中升起,可我没有机会问出口。就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茶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荒野之中。
我凝视着手中的档案袋,想了半天也不明所以……
天亮之后,我们被塞进几辆军车,从台北沿着新建的高速公路出发,一直抵达了位于桃园的空军基地,在空中又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成功到达金门岛。
金门岛是一个在战术上相当重要的位置。
在低潮的时候,金门岛到厦门的距离甚至不足两公里,几十年来国民党在金门一直都布有重兵,这里的兵营长期扮演着“反攻桥头兵”的角色。
从五十年代一直到七十年代末,金门守军和厦门方面进行了长达二十多年的炮战直到两年前徐向前元帅发表《停止炮击大、小金门等岛屿的声明》,历时21年的金门炮击,才正式划上了句号。
金门的硝烟早已散去,但是毕竟这里依然身处于冲突最前线,所以紧张的气氛依然持续着。
我们吃着丰盛的“上路饭”,鸡鸭鱼肉管够,后来又发了敢死队金条,一场大醉。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这一批人换上了蛙人服,背上特制的背包,准备游到对面去。
武装泅渡几公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海水冰冷刺骨,厦门岛的阴影就像潜伏在海岸线的巨兽,正静静伫立,冷冷地凝视着我们。
我游动的很快,归家的激动情绪是如此浓烈而不可遏制,但是我游着游着,四周的光线却渐渐明亮起来,恩?怎么了?
我回头四顾,却发现那装有档案袋的背包已经完全被海水淹没,
防水帆布包裹之下,一丝一缕的蓝色光线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