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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都没说……”青蘼背过身,躲得那么迅速。
“你为什么要躲?如果没有,为什么你不能看着我,好好地说一次?”他有些迫切,明明已经猜到的结果却因为她的逃避而更加想要去证实———证实那些猜测只是虚空的,是假的,不存在的;而又有另一些事实是教他欣喜的。
“这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吗?”青蘼的质问说来如此无力牵强,“你我君臣有别。”
“青芜一次次地劝我,要我找你说清楚。我没有一次是很肯定地回答她。那是因为根本就没有机会。我进不去,你出不来,现在可以了,我只要你一句话。到底郭培枫和你说了什么?”萧简看着那道背影,曾经她那么温柔地帮自己上药,即使没有过多少交谈,但当初在青芜寝宫外,她隔着人群望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命……不是青芜说谈就可以解决的,更加不是我们一句不愿意,就可以改变的命。”青蘼哭了,所有的不甘只能浸透在眼泪里,却还要强忍着,用她还是孩子的年纪,承接住已经被定为现实的将来。
他霍然拉住身前少女,将她的身子扳向自己。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化开,和泪水融合。他伸手去擦,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听着她细微的哭声,所有的抗争却只能用这样软弱的方式表达出来,只因为那是命。
她忽然推开,让他有些措手不及:“青蘼……”
“大胆……”已经有些喑哑的声音制止了他接下去的话语,“谁让你直呼我的名讳!”
“公主……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到底郭培枫说了什么?”他坚持,却在刚才那样大胆的举动之后再没有靠近青蘼。
“他什么都没有说。”她看着他,湿润的眼眶依旧有温热的泪涌出,“你听见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没有!”
她有些歇斯底里,却因为假装的要强而使得声音颤抖。最后跪坐在雪地里,重复着那句“没有”。
萧简走近,俯身在她身前,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少女,拉起她的手,疼惜道:“青蘼……”
她忽然抱住他,靠在他肩头放声哭了出来。十个月,她受够了,在一直谨记今上教诲的时间里,她始终提醒自己,用所谓的皇室身份约束自己,从思想到行为。现在,只要能抱着他,即使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哭,把十个月来的委屈和隐忍都哭出来,就已经够了。
“青蘼。”他肯定了已经发生在彼此之间的牵绊,纵然青蘼依旧守口如瓶于自己的漠然,但这一刻,哪怕他们都还不成熟,那条线,已经把他们牵在了一起。
“给朕把萧简拿下!”今上带着愤怒的命令恍如晴天霹雳般到来。
一声令下,几名亲信上前,将青蘼和萧简分开,并擒住了还在失措中的少年。
“父皇!”青蘼试图挣脱却无济于事,看着落雪中怒目的王朝最高统治者,她的求饶声显得那样微薄,“不关萧简的事……”
“住口!”今上厉声打断,“你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朕什么吗?”
青蘼停止了挣扎,默然点头。
“那你现在还和萧简私会!你是公主,这样没有羞耻之心,做出有辱身份的事……”
“青蘼知错了。请父皇网开一面,饶了萧简吧。”青蘼恳求。
“当初朕不让萧简进宫就是为了防止今日这样的事,你倒好,朕不让做的偏偏去做……”
“陛下,萧简与青蘼公主并不是您想的那样……”萧简道。
“你还要哪样!”今上赫然打断,“将萧简马上押回雨崇天牢。”
“不要!父皇!”趁侍卫不备,青蘼跪在今上面前,“父皇,是我的错。是我想见萧简,是我找他出来的,不关他的事。父皇,不要怪萧简。”
“这件事,你们谁都逃不了。青蘼,你若是再多说一个字,朕立刻在这里就处置了萧简。”说话间,今上已从侍卫腰间拔出长剑。
寒光一现,顿时冻彻青蘼心扉。她张皇地立刻扑上去,双手握住锋利的剑身,刹那间鲜血滴落,在原本的白雪地上洇出点点殷红。
“公主!”萧简扶住青蘼,紧张万分。
侍卫还是将他们分开,青蘼却依旧固执推开侍卫,再一次跪在今上面前,恳求道:“父皇,真的和萧简无关。请您不要追究了。青蘼最后一次向您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您的苦心,青蘼都知道的。”
手心处的伤口极深,血流不止。少女举着已经被染红的手,起誓道:“如果我再违背誓言,就注定一生孤苦漂泊……无枝可依……”
最后,众人只见脸色苍白的少女颓然倒地,那双手,依旧血迹满满。
知道了萧简跟青蘼被今上棒打鸳鸯的事,青芜立刻就去找今上理论,哪怕知道不会有结果却也依旧不肯放弃,这是从小就生长在青芜血骨里的执着。
大帐里,她看见若无其事的今上,身边有笑靥如花的庄妃,还有安静温柔的月棠。
她被今上斥责的无礼,是因为她冲进大帐时的莽撞,比起月棠的知书达理,她俨然没了规矩,对长辈横眼相向,开口就问“为什么要把萧简送回雨崇?”
起初的时候,今上的语气还很淡然,然而到了后来,当她大声质问大珲朝最高的统治者“萧简和姐姐究竟做错了什么?”的时候,她看见今上眼底迸发的愤怒,她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原谅她的“幼稚”。
“朕答应让萧简教你骑射,当时你也答应朕不会做学习之外的任何事。”今上威严,却也怒火中烧。
“是父皇太霸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要什么!姐姐她一直都不开心!”她在王朝的九五之尊面前放肆,做出所有人都称之为“犯上”的行为。
“青蘼用她的伤,差点就是一双手,换回了萧简一条命,这就是身份。”今上厉声。
“这就是身份”,一双手,等于一条命。今上的话回荡在青芜耳边,冲散了呼啸的风,重重地拍击在她心里。
“我要去找萧简。”
那是她最后说的话,自身却因为有限的能力而被束缚,然后被软禁。再后来,她设计偷偷逃了出来,只因为想要去找萧简。
她要去找那个少年,想和他说声“对不起”。是她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她等不及要见他,想要告诉他,错的不是他们,是一种叫现实的无可奈何。
风雪里,青芜小小的身影艰难地前行。她不能带清携一起出来,没想去找承渊,那样会连累兄长。
一整夜,当终于看见天际微光的时候,弥漫的大雪如浪涌来,几乎淹没了她的身体。她从雪里爬了出来,四肢冰冷。绵延的白色充斥了她的视线,她已经分不清方向,但她居然能这样继续向前,尽管那样缓慢。
从来没受过这种煎熬的身体在将近一夜的行进里最终因再承受不住负荷而倒下,青芜只觉得还残留最后一点温度的脸在触及冰雪的时候,那一点生机也被冻死了。尽管意志依旧那样坚强,她却已经几乎没有力气再动一下。
有个词叫“咎由自取”,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青芜想起的就是这四个字。那时看书看到了,她第一个就跑去问承渊。
承渊说:“让你平时上课的时候不专心,这就是咎由自取。”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但她当时却明白了,尽管概念还有些模糊,但她记得那时调侃地看着自己的少年,也就牢牢地记住了这个词。
现在这样就叫咎由自取。
那个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温柔地看着她的兄长,那个始终将最多的关心和疼惜给她的少年,现在也帮不了她了。
“青芜……”大风隐约送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忧忡,呼喊着她的名字。
青芜想从雪里爬起来,想开口回应那叫声,却真的冻得没有一丝力气了。耳边似乎有靠近的脚步,视线里仿佛有靠拢过来的身影,但一切都那么朦胧,根本称不上真实。
意志开始涣散的时候,她感觉像被人扶起,那个身体纵然不够温暖,却足以给她安慰。被抱住的时候,她又试图开口,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除了丝丝缕缕的气息飘出,被冻结在冰天雪地里。
“青芜……”承渊紧紧抱住几近昏迷的青芜。他从未这样慌张过,纵然是当初青芜得了天花他却没能守在她身边,看不见她奄奄一息的模样时。而现在,她就这样半僵着靠在自己怀里,苍白到有些发紫的脸带着濒死的衰弱,翕合的嘴唇和她渐渐合上的眼一样无力。
“青芜……”他将女童整个身体都包裹在斗篷下,试图这样去温暖她,复苏她的意志。衣襟处她的手渐渐拽紧了,他为此感到欣慰。其实他也倦色满满,无奈在终于找到青芜的时候,所有的疲累都被风雪抹去,即使在抱住她的刹那就死去,他也没有遗憾。
怀里的青芜颤得厉害,他低头,才发现她居然哭了。她闭着眼,但眼泪就这样流了出来,像是做梦梦见什么一样。
他又低低地叫了一声青芜,声音也因为寒冷而有些颤抖,但她好像听见了一样,轻轻蹭了蹭他胸口的衣裳,又抓紧了他的衣襟,那只手,已然冻得发青。
“青芜……青芜……”他从来没这样叫过她的名字,一遍遍地重复,一再地在心里深刻。而她的回应只是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襟,相依相偎着,一刻都不舍得分开。
别风的鼻响提醒了一心关注青芜的少年,承渊脱下斗篷裹住青芜,奋力将她抱上马,牵起缰绳往大营走去。
今年冬猎因为这两场闹剧提前结束,外人只知是青蘼和青芜两位公主身体不适,个中曲折纵然还有流言蜚语,却也不敢大肆宣扬。闲言碎语就好像被大雪覆盖下的一切,时间长了,自然就彻底没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