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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华和宁湛在主将府渡过了悠闲而快乐的半天。宵禁前,宁湛回去了皇宫,年华回到了京畿营。
月光清冷地照在营房,箭楼,垛墙上,天地间仿佛积了一层银霜。京畿营四周有卫兵巡守,年华居住的塔楼在营地深处。
年华没有睡意,坐在灯下翻看兵策,见窗外月华如水,也读得有些头闷,起身推门,出去赏月。
东风夜,花无眠,从东方吹来的夜风贴面拂过,如丝绸般凉腻。此刻,合虚山中应该是万花盛开,冰山融泉,为何这东风中却嗅不到那自由而清新的气息,只能闻到玉京中糜烂而腐、败的尘世味道,腥腻如同尸体上汩汩冒出的鲜血。
腥腻的……血腥味?!
鼻端嗅到鲜血的味道,年华心中一阵警觉,她在栏杆边站了许久,本该半个时辰从楼下经过一次的巡夜队,一直没有出现。
四周安静得诡异!
月光璀璨如银,楼中树影斑驳。年华的目光扫在了地上,栏杆和飞檐的影子重叠着,浓淡相宜,如一纸静谧的水墨写意。然而,几道倏然掠过的飞影,乱了一幅水墨美图。
有刺客!年华倒抽了一口凉气。几乎就在同时,两柄寒光凛凛的弯刀,从她背后袭至,无声无息。
年华倏然折腰,险险地从冒着寒气的刀锋下避过,再回身时,圣鼍剑已然出鞘。两名黑衣人向年华袭来。年华刚与两名黑衣人交手,又有两道人影从屋檐吊下,直取她背后的空门。年华听到风声,急忙闪避,然而猝不及防中,左肩一凉一痛,鲜血迸溅。
年华翻腕转剑,攻向守在栏杆边的黑衣人。那人与年华应对两招,不敌。趁黑衣人退避的刹那,年华脚尖轻点,掠过栏杆,飞身掠向楼下空地。四人岂肯放过猎物,齐齐跟了下去。
年华刚在空地上站定,四名杀手已经追至,四柄弯刀闪转如电,凌厉狠辣地攻向她。年华提剑与四人缠斗,不知为何,她的动作十分僵滞,有两次圣鼍剑都几乎脱手飞走。
四名黑衣人占了上风,沾沾自喜,出手更是决绝狠厉。弯刀几次擦过年华的身体,白衣上血点斑斑,宛如红梅初绽,但每次攻向年华致命处的招势,却都被圣鼍剑险险地化解开来。
四人见年华明显是越战越颓,可自己就是久攻不下,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
五人就这么温温吞吞地又拼了十余招,屋顶上却有人沉不住气了,一名魁梧的黑衣人跃身而下,手中弯刀直取年华。
年华眼中精光闪过,真气灌注剑上,挥刃格挡,弯刀与剑刃相击,火花碰溅。
弯刀从中断作两截,圣鼍剑却完好如初。
趁五人错愕之际,年华反剑直挑身后两名黑衣人,那两人急忙挥刀迎击。但这次年华的攻势与之前判若两人,剑势磅礴如雷霆,不到两招,就将二人击毙于剑下。
断了弯刀的黑衣人微愕,他身旁的一名黑衣人立刻将自己的刀呈上,他反手接过。此刻,年华正好击毙了两名杀手,挺剑便向最后出现的那名黑衣人袭去。那名黑衣人提刀迎战。月色中,刀势大开大阖,剑气挥洒纵横,刀光剑影,错落起伏。
黑衣人隔着蒙面黑布,鹰眸死死地盯着年华,“之前,你隐藏了实力,为什么?”
年华挑剑破开刀势,直取黑衣人的喉间,“诱你现身。”
黑衣人错步退开,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面?”
年华手腕翻转,招招逼近:“地上五道人影,却只见四个人,自然有人隐而不发。通常,隐而不发的人,才是主人。”
说着,年华的攻势更加凛冽,剑气如惊涛骇浪,袭卷向后退的黑衣人。
黑衣人愕然,刀势微见狂乱。
原本在旁掠阵的两名黑衣人,——那名将刀呈给主人的人,早已拾起已死同伴的弯刀——见主人陷入了困境,急忙提刀襄助。
鼍剑上激起了一层层幽紫色气浪,剑气过处,空气成冰,万物肃杀。那两名黑衣人转眼就成为了剑下亡魂。
月光如霜,清清冷冷地铺了一地,仿佛为四具尸体盖上了白纱。年华和黑衣人在月下相对而立,冷肃的杀气弥漫在两人周围,卷起了满地落叶。
阒然,树影无风而动,玄剑和银刀交织在一起,年华和黑衣人缠斗在一处。
黑衣人出手快如鬼魅,他看出年华独战四人之后,体力已经有所不济,身上也负了伤,力求一鼓作气,将她击毙。被黑衣人招招紧迫,年华只得疾速后退,不擢其缨锋。但年华步步为营,黑衣人一时也不能伤她。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黑衣人渐渐力竭,年华仍是以守为攻,应付有余。
耳边听得有马靴踏地,铁甲摩擦之声靠近,想来是打斗声引来了远处戍卫的士兵,黑衣人眼神一凛,心念电转,突然横刀直扫年华面门。
年华见他刀锋下隐有后势蓄积,急忙退避三丈。
黑衣人并未凭势紧逼,反而足尖点地,掠向飞檐青瓦,却是见势不妙而欲逃遁。
“女人,今天就饶你一命,后会有期。”黑衣人身影远去,声音幽幽地飘来。
年华闻言,隐隐已知来者是谁,急忙提剑追去,“站住!京畿营重地,岂由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京畿营上空疾行,黑衣人轻功不俗,年华始终落后一程。
眼看黑衣人即将遁出京畿营,年华心中着急。突然,黑衣人身形一个踉跄,失足从屋檐上跌落,摔入一株枝繁叶茂的月桂树中。
黑衣人落地的力道又疾又大,树折枝断,痛呼声响起。
年华追到屋顶上站住,——黑衣人狡黠,她恐有诈,不敢贸然接近。她等了一会儿,见黑衣人瘫倒在残枝断叶中咒骂,半天爬不起来的模样不太像是诡计,才按剑掠下地。
离黑衣人七米远时,年华一眼发现他的左膝骨折错位,绝对不是诡计伪装,确实是失足跌落,摔折了腿。心中不禁涌上了疑问,他轻功不俗,怎么会失足?难道是苍天助她?
黑衣人本来在用年华听不懂的语言咒骂,见她靠近,鹰眸森寒,“女人,你又使诈暗算!”
眼见腿折脱身不成,黑衣人干脆一把扯下蒙面黑布,果如年华之前的猜测,正是买了龙雀匕的那名摩羯勇士。
年华不高兴了,道,“明明是你潜入京畿营暗杀我,我何曾使诈暗算你?”
年华逼近,摩羯勇士俊脸煞白,眸中划过决绝厉色,咬了咬牙,手腕一翻,左袖中滑出一粒冒着青烟的黑丸。
摩羯勇士侧对着年华,年华丝毫没察觉到这致命的危险。
突然,一粒石子破空而至,在黑暗中疾如一颗流星,准确地击中摩羯勇士的左手。摩羯勇士吃疼,低呼一声,冒着青烟,散发着硝磺气味的黑丸,骨碌碌滚落在地上,正好停在他与年华之间。
黑丸上的引芯,已经燃到了最低。
年华见状,大惊失色,动作先于反应,一脚踢向黑丸。黑丸远远飞开的同时,在半空中爆炸,热浪卷地,威力非常。摩羯境内的峰皋山,盛产硝石,遍布硫磺矿脉。摩羯族的火药制造技术,在天下首屈一指。
年华曾有耳闻,摩羯族的火药可以开山裂石,破城倾国。今日亲见,才知道传闻果真不虚。如果不是她反应得快,此刻恐怕小命已去。
摩羯勇士本来是不甘受擒,宁可与年华玉石俱焚,可此刻在鬼门关徘徊一次,感受到火石爆炸的热浪,心中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后怕,一丝隐约的侥幸,一点难言的疑惑。他疑惑的是,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是谁击来的石子?这份精准和力道与在屋顶上膝盖被击中以致跌落时一模一样。当时,他以为是年华在后面暗算,可刚才明显不是年华所为。
火光熄灭的瞬间,一道白影在屋脊上闪过,惊鸿一现,快如疾风。
年华心中一紧,还有刺客?她见摩羯勇士腿已折,估计跑不了,但恐怕他又寻死,随即当机立断,挥手击昏了他,提身向白影追去。
白影的轻功极高,年华拼尽全力,始终只能遥遥看见一抹雪影,近不得他半分。几个转折,白影消失不见。
年华左右四顾,周围只见月光下建筑的剪影,没有半个人影。她微微沉吟,难道这是摩羯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她急忙折回去。
年华回到原地,摩羯勇士仍然昏迷着,并未被人救走。
年华心中更加疑惑,如果没有白影击石相救,她已经命危,照此看来,白影是友非敌。可如果是友,那为何不肯现身相见?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逼近,打断了年华的思绪,年华抬头看去,一队巡逻兵正提着武器跑来,想是听见了塔楼的械斗声,知道出了事,匆匆赶来。
年华对巡逻兵的队长道:“将这刺客押入天牢,重兵看守。”
“是。”巡逻兵队长垂首领命,指挥人抬着昏迷的摩羯勇士离去。
摩羯勇士身份可疑,年华不敢擅自做处置。思索了一会儿,她命人去通知百里策,念及京畿营中有李元修的人,她只叫他们隐晦带话:月下弯弓鹰翼折,困之囚笼奈之何?
五天后,玉京,京畿营。
年华走进关押囚犯的天牢,天牢中潮湿腐糜,沉淀着鲜血的腥味。步下生满苔藓的石阶,穿过逼仄阴暗的甬道,年华在一间牢房前立定。从铁栅栏的空隙看去,异族男子正坐在牢房的角落,背靠肮脏斑驳的墙壁,面对着牢门。
男子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斑斑,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向站在铁栏外的女将。
五天来,为了弄清楚男子的身份,百里策和年华用了不少办法,可是无论严刑,利诱,男子始终只承认自己是摩羯使者,夜入京畿营是为了找年华报斗场之仇。宁湛下令暂时先囚禁男子,静观其变,看兀思那边有何动向。
男子望向年华,神色紧张,“谁?”
年华道,“我。”
听到年华的声音,男子冷笑,“是你,你来做什么?”
每次年华出现,只要她不出声,男子就仿佛不认识她。最初,年华以为是光线太暗的缘故,后来她渐渐发现,男子认人,凭借的是衣饰和声音。他不是瞽者,只是没办法辨识人脸,在他眼里,所有人的脸都长得一样。
年华吩咐狱卒开锁,让拿着药箱的大夫,捧着衣服、食物的士兵进去,道:“大夫会帮你处理伤势。”
男子轩眉微扬,冷哼:“施刑过后,又来治伤,何必假惺惺地多此一举?”
“施刑是你夜入京畿营应得的惩罚,治伤是因为你终归是摩羯使者,总不能亏待了你,失了礼数。不过,如果你觉得多此一举,那我便让他们出来。”
“……”男子不再言语。
年华见他伤重,知道他是嘴硬,也没真遣走大夫。
年华隔着栅栏望向男子,心念纷杂,眼前的人如不是拓拔玥,则天下太平;如果是,那玉京难免会生一番风波。
“我希望,你真的只是摩羯使者。那么,只要兀思在圣上面前作保求情,看在国宾的份上,圣上应该会宽宥你夜入京畿营之罪。”
男子望着年华,“我来杀你,你却不想我获罪?”
“你来杀我,说到底只是为了斗场上的义气之争。你与我并无宿怨,况且我也安然无事,为什么要希望你获罪?我只希望此事能大事化小,不引起更大的争端。”年华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她总是心绪不宁,隐隐预感到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男子脸上带着深沉的笑意,“据说,你出身天极将门,越国魔血大将军轩辕楚,若国圣佑大将军青阳,都是你的同门师兄。我原以为你也会和他们一样勇强好战,看来是我错了,即使身为将门弟子,你也只是一个女人。女人总是心慈手软,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
年华垂下头,“必要时,我绝不会心慈手软,我只是不愿看见无谓的鲜血,进行无谓的杀戮。”
男子的笑容更深了,“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乱世中,只有鲜血和杀戮才能换得武将的荣耀和功勋,才能得尝君主的野心和霸图。”
年华道,“我不这样认为。”
男子挑眉,饶有兴味地望着年华,“哦?那你是怎样认为的?武将难道可以不杀人吗?”
“杀生为护生,征战为和平。为了荣耀、功勋滥杀无辜,不是一名真正的武将。为了野心,霸图挑起战乱,不是一名真正的帝王。”年华淡淡道。
男子陷入了沉默。半晌,他道:“你的话,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