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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吟败叶,蛩响衰桐。
年华来到内院,走向李亦倾的房间。已经子夜了,李亦倾的房间里竟还亮着一豆灯火。灯火将女子对镜而坐的侧影,投射在窗上,忧伤而美丽。
“笃笃。”年华敲门。
门内传来一声娇柔的声音,略带惊恐:“谁?”
“年华。”
李亦倾松了一口气,“请稍等。”
不一会儿,房门从里面打开,李亦倾亲自开的门。即使是在落难时节,即使只是素衣散发,李亦倾仍旧瑰姿艳逸,星眸含娇,美丽得像是一幅画。
李亦倾领年华入内,歉笑:“让年姑娘久等了。”
年华笑道:“不,没什么,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李亦倾摇头:“我睡不着,刚一闭眼就作噩梦。宝儿的伤未好,需要休息,也不好让她彻夜陪我。”
年华道:“李大将军已经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不日就会从西北赶回玉京。他一回来,你就可以回将军府,就不必在这荒郊别院里提心吊胆了。”
李亦倾握住年华的手,急切地问道,“上次匆匆而别,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来得及问。萧太后歹毒,欲置我于死地,但是圣上,圣上应该不会眼看着我受害……你救我,一定是他示意的,是不是?他不能明着违抗萧太后,所以就让你来救我,将我安置在这里,是不是?他对我还是有情的,是不是?”
上次劫狱后,年华送李氏主仆来碧泉山庄,时间紧迫,来去匆匆,没有与李亦倾道清详情。今日,临去景城之前,她本想来告诉她,如实地告诉她,宁湛只是利用她。他太无情。他不配得到她的爱。
在李氏的事情上,年华也看出宁湛不是可以托心的良人,但是情之一物,本是莫名,不能以理性扭转。从小到大,她对宁湛的爱自然而然,宁静深沉,不知不觉间,就融进了生命,并且变成了习惯。即使知道他无情,她还是爱他,还是愿意相信他缥缈虚幻的誓言。
见年华久久不语,李亦倾美目中滚下泪来,明亮的眸子也在一点一点黯然,“难道……难道不是……”
实话,可能会碎掉一个人的心,黯淡一个人的生命。年华心软了,她伸手,替李亦倾拭去泪水,道:“是,是他让我来救你。”
也许有朝一日,李亦倾会幡然醒悟,错付痴心一场空,但绝不该是她让她醒悟,应该是她爱的那个人。
李亦倾闻言,止住了泪,她用力握住年华的手,眼中闪烁着喜悦,幸福,“果然,我就知道,他对我还是有情的……”
年华苦笑:“他还是有情的……应该还是有情的……”
年华陪李亦倾坐了一会儿,心中有言,却无法成句,最终还是决定告辞:“时辰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就此别过。我明日将赴景城,以后就不会再来碧泉山庄看你。等李大将军回到玉京,自会有人送你回将军府。”
李亦倾起身送年华,“年姑娘,谢谢你,这已经是第二次受你援手了。”
年华淡淡一笑,“言重了。”
她救她,只是因为她学不来宁湛的心机和冷酷,她不能愧对自己的良心。
年华走出房门时,李亦倾突然道:“年姑娘,你很爱他吧?”
年华愕然,随即才意识到,李亦倾口中的“他”,指的是宁湛。
年华点头,笑了,“我爱他,并会一直爱下去。说起来,我们应该是情敌。”
李亦倾也笑了,“后宫妃嫔都是一起爱圣上,不嫉妒,相友爱,大家一起侍奉圣上。”
年华摇头,笑了:“不,我爱的不是圣上,是宁湛。”
对于崇华帝,她只会效忠,与文武百官一起效忠于他。如果有一日,崇华帝的躯壳里没有了宁湛的存在,那她的躯壳里也只能剩下效忠的武将。
李亦倾道:“这也许就是你在圣上心中是最特别的人的原因,只有你能触碰脱去冕旒龙袍的真实的他。”
年华一怔,心中苦笑。她能触碰脱去冕旒龙袍的真实的宁湛?不,恰恰相反,经此一事,她发现她越来越不了解真实的他了。
告辞李亦倾后,年华回到大厅,云风白仍在喝茶等她。
明日辰时,在午门还有一场崇华帝亲自主持的出征仪式,年华必须在天亮前赶回玉京。
年华对云风白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云风白望着年华,起身:“我送送你吧。”
年华笑道:“不用了,今晚已经扰了你这么久……”
云风白打断年华,“没关系。这一别,不知何时才得相见,今夜月色很好,正好踏月送你一程。”
年华也有些伤感,淡淡一笑,“好吧。”
冷月孤远,荒林静寂。
年华牵着汗血宝驹与云风白踏月步行。一路上,云风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年华,眼神眷念难舍。莫名的,年华心中也涌起一阵悲伤和难舍的情绪。
年华、云风白经过一片荒凉的乱坟岗。乱坟岗中野草凄迷,白骨暴野,几株老树黑枝虬结,枝上栖着夜鸦。夜鸦偶尔发出几声诡嚎,甚是瘆人。远处有碧色磷火闪烁,明明灭灭,仿若妖瞳。
云风白见气氛幽森,有心吓一吓年华,想看她害怕的模样:“据说,此林为百鬼林,深夜常有无头鬼魂四处游荡……”
年华似乎有些害怕,嘴唇紧抿。
云风白暗笑,刚想出言抚慰,年华突然抬起头,幽幽地道:“无头鬼魂?是一直飘在我们后面的那个白色的东西吗?”
云风白的脸色瞬间煞白,猛然回头。还好,背后并没有无头鬼魂,只有荒冢,老树,夜鸦。前面传来年华的笑声,“哈哈,骗你的啦,看你吓得脸色都白了。”
云风白松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别胡说,我哪有被吓到?我乃玄门中人,岂会怕这些孤魂野……野鬼……”
云风白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颤抖,年华暗笑,他自己明明胆小,刚才居然想吓她?她从小颠沛流离,在流浪的途中为了得到一张破席御寒,在乱坟岗和白骨共眠是家常便饭,怎会怕鬼?瞥见云风白紧张的模样,年华嘴角浮起一抹促狭的笑意。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年华仍是一脸惊恐,她不时往小路旁的荒林中看。
云风白道:“你在看什么?”
年华拍了拍云风白的肩膀,指向荒林中的冢堆,“那座坟上,似乎有一个骷髅在动……”
云风白的脸色又变得煞白,“你,你又想吓我……”
年华一脸无辜,指定荒坟中的某一点:“喏,你自己看嘛,那里是不是有个骷髅在动?”
云风白定睛远远望去,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手开始微微发抖。
荒林深处,乱坟之中,确实有一个雪白的骷髅头,离地一米左右,无依无凭,在摇摇晃晃地转悠,周围还有碧色的鬼火明灭。
玄门中人,信鬼拜神,对这异夜诡事尤其心怀恐惧。云风白强自镇定不了,声音发颤,“年华,那,那是什么东西?”
年华也是神色惊惶:“你不是说此林中有无头鬼魂游荡吗?这个骷髅头,可能是来找尸体的。啊!它朝我们来了……”
云风白眼见骷髅缓缓飞来,脸色更加煞白,二话不说,一把拖住年华,施展轻功,飞奔出林子。
年华猝不及防,被云风白抓住,脚不离地地被拖走,顿时惊叫:“哎,我的马,我的汗血宝马……”
云风白脚不离地,“管不了它了……”
年华被云风白拖走,转眼没了踪迹。汗血马仰天打了一个响鼻,清澈如镜的眸子望向荒林中,一只垩白的骷髅头正摇摇飘来。马儿攒了攒前蹄,待骷髅头近了,仰蹄踢了过去。骷髅滚落在地上,碎掉了。同时,一只顶着骷髅头的毛色漆黑,双足人立的狐狸,也被惊得跑了开去。
汗血马踢走狐狸,又打了一个响鼻,撒腿向云风白和年华消失的地方追去。
云风白一口气跑出密林,才止住身形,放开年华的手。荒林外云淡风轻,月色怡人,再无妖气鬼氛。
云风白仍旧在发抖,想来是惊骇未定。
年华暗自好笑,乱葬岗中,白骨暴野,深夜常有野狐出没。野狐喜欢头顶骷髅,人立拜月。她小时候夜栖坟岗,常见这样的事情。刚才云风白用无头鬼魂吓她,她就故意留意找寻野狐顶的骷髅头来吓他。不曾想,还真吓到了他。
“风白,你在害怕么?刚才跑得可真快。”
云风白呐呐:“我不是害怕,只是想快一些出林。”
年华忍笑,却也不揭穿他。如果不害怕,一路上他怎么手心全是冷汗?原来,他也有害怕的东西,玄门宗主居然怕鬼。
这时,汗血马跑出了荒林,来到了年华身边,用头蹭年华的手。
年华纵身上马,笑道:“那,就送到这里吧。风白,后会有期!”
云风白惊魂未定,倒也忘了远别离伤,只是点头道:“好,战场珍重,后会有期。”
年华促狭地一笑,“你回去还得经过乱葬岗,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云风白急忙肃容道:“不必了,云某堂堂男子汉,岂会害怕夜行坟地?”
年华笑,勒马:“那好,告辞。”
年华纵马离去。
云风白静静地站在山岚上,目送一人一骑远去。
相思唱作阳关曲,为伊风露立中宵。
等荒林在身后只剩下一个黑点时,年华才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她心中一酸,眼泪滚落。离别心有泪,回首语无情。不知为何,与云风白离别,让她觉得莫名地悲伤。不过,离别之时,吓他一场,不诉离伤,倒也少了那许多缠绵情愫。沙场之上,命如悬丝,或许这一去,她也会成为那荒野中的白骨,所以在走之前,不要留下太多的牵绊。但令此身与命在,只持烽火照甘泉,征战是她身为武将的宿命,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云风白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年华。他的心中空空荡荡的,决定回碧泉山庄。可是,回头一见荒林,和林间隐约的坟冢,他顿时却步。想了想,他摸出了一支讯火。
讯火升天,在夜空中绽放出圣浮教的五星芒图腾。
不多时,星邙山圣星宫中有教众纵马赶来。
在等候期间,云风白早已从袖中拿出白玉面具,覆在脸上。
看见五星芒讯火而匆匆赶来的教众是圣浮教左右护法以下的十二星使,他们看见白衣,银发,假玉面的云风白,心中大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很少现身,今夜莫非有大事发生?!
十二星使齐齐跪地,“参见教主,教主夤夜召属下们前来,有何吩咐?”
云风白低咳一声,“你们,护送本座回碧泉山庄。”
十二星使面面相觑,云风白已雪袖一挥,大踏步向密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