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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地给二哥写信。
二哥如晤:
展信之初,敬告你一件事,千万别让人看到这封信的内容,否则我就颜面尽毁了……
中秋那天晚上我梦到你了。
大概是多喝了两杯,晕乎乎地走到御花园,然后醉倒了。想起在白虹山庄的时候,我上凌珏峰取秘籍,你在山下吼我,吓得险些我们两尸两命……还记得那个山洞吗?什么时候我们去重温一下?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个受虐狂,明明那时候被那样虐待,我还是犯贱地喜欢你。
李莹玉,喜欢陶清。
我喜欢你拥抱我的感觉,喜欢窝在你胸前听你的心跳声,沉稳有力,然后我会觉得安心。好像只要在你怀里,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二哥,我常常在想,自己以前是不是太不懂事,也不懂情,明明喜欢,却不敢承认,往往要失去一回,才懂得珍惜。
那一日你对我说,人心,是会冷的。
后来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对我心灰意冷了。
即便是看清了自己的感情,我却仍然不敢过于自信,就像在白虹山庄时——你知道,很多侍女都在偷偷仰望你,希望有一天你脑子被门夹了看上她们。我便想,你会喜欢我,是不是一时错乱,待你醒转过来,便又把我弃如鄙履了。
以前以为,不被人拒绝的最好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可是到了后来终于明白,不被拒绝又怎样?赢得了虚无的尊严,却失去了一切。我不敢想象,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没有你在我身边。
二哥,回来好不好?
那个秘密,我不守了,现在告诉你。
豆豆,是你和我的孩子。
春日宴,五花蜜酿酒,我都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你在我耳边说——我不想弄疼你……
下一次,在我清醒的时候爱我,让我清醒地知道,拥抱我的人是谁。
豆豆一点点长大了,虽然还是个小豆子,但是聪明伶俐,她会喊爹爹,常常问我,二爹什么时候回来,脆生生的,喊我的时候,明明是“母亲”,听上去却像“母鸡”……
我抱着她站到城楼上,眺望北方,告诉她二爹在北疆,很快就回来了。
二哥,我一言九鼎,你不会让我失信吧……
今年的年夜饭,我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我本来想着,或许二哥十月十日能回来,让我帮他庆生,可是那边似乎很忙,一直也没有传来消息说要回朝。我坐不住了,便拟了道圣旨发去,命令他们至少年底班师,论功行赏。那边领了旨,说十二月中便回来,年底便会到。
我心下大喜,领着豆豆满宫乱转,监督宫人们洒扫庭院,要求所有宫室一尘不染。
“母鸡。”
“不对,我是母鸡,你就是小鸡!叫母亲。”我捏捏豆豆圆润的腮帮子,纠正她的发音。她疼得眼泪哗哗地看着我,嘟着嘴说,“母亲……”
她那可怜委屈的小样子,雾煞煞泪蒙蒙的大眼睛看得我心肝儿一颤,忍不住抱紧了亲了一口。
“母亲,你很高兴吗?”她回亲了我一口,抱着我的脖子问。
“你二爹要回来了嘛。你二爹是大英雄,镇宅大将军,懂不懂?”
她小脸迷茫,摇了摇头。
我握着她的小手解释。“就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唉,她娘我真是没耐心,不像师傅可以一个问题给她解释十几次。
“那边那边,把花坛附近的再扫一遍,还有尘土呢!”
年底大扫除,全家总动员。
到了十二月二十,大军到得城外,我领着豆豆和百官亲自出城迎接。
并没有全部士兵回朝,但是数万大军已够气壮山河,豆豆的小手抓紧了我的手指,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却也不怯场,果然有些气魄。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却没有发现陶清的身影,茫茫然行了犒赏大典,论功行赏,士兵入城,接受夹道欢呼,接着便是一夜狂欢。
我却欢喜不起来。
“母鸡……母亲……”豆豆抓着我的手,仰着小脸看我,“二爹呢?”
“啊?”我张了张嘴,愣了许久,才回道,“可能在路上吧。”
回了后宫,唐思跑来同我说,有故人来。
我心下一喜,抱着豆豆就往寝宫跑。
二哥你个坏蛋,这样让我一惊一喜的!
我踹开寝宫大门,大喝一声:“二哥!别玩我了!快出来!”
空荡荡的寝宫,只有一个人站在前方。
我愣了一下,道:“莲儿?”又左右张望,“二哥呢?”
莲儿上前两步,正要行礼,便被我扶住了。
“咱俩别行这套虚的了。二哥呢?”我又追问。
莲儿从怀中抽出信封交到我手上。“将军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我急忙拆开了信封,展开一看,却是说边关事忙,加上之前风暴严重摧毁了城镇民居,需要投入重建,他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等到贾淳杰能独挡一面,他才能放心回朝。
我看了心口一闷,仿佛一记重拳挥了出去,却打在棉花上,无声无息。
我那么多话……都白说了吗?
他一点都不在乎豆豆?
我明明那样低头服软——难道还是迟了……
豆豆站在我身侧仰望莲儿,莲儿亦低头看她,动容道:“是庄主的孩子。”
我哑着声音,点头说:“是。”
莲儿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玉雪可爱,真讨人喜欢。”
豆豆也知道是夸她的,羞涩地往我身后一躲,又探出脑袋来,冲莲儿甜甜一笑。
我揉揉她的脑袋,柔声道:“叫莲姑姑。”
豆豆嫩生生喊了一句:“莲姑姑好。”
莲儿眼底浮上一抹温暖的笑意,抬头对我说:“庄主让我先回帝都,照顾你和孩子。”
我收起信,淡淡点了个头。
算了……
迟些就迟些,他总归是会回来的。
莲儿疼煞了豆豆,豆豆也对莲姑姑极为依恋,女子天生有母性,便是如她这样曾经心狠手辣的女杀手,握上豆豆这样温软的小手,也忍不住融化了一颗心。
边疆开始重建,墨维还留在那里,我升了贾淳杰几级,让他当了副将,墨维任封疆大吏,二哥虽也有大赏,却没有给他新的官职——我希望他回朝。
与他依旧是半个多月一封信,从月圆到月缺,从月缺到月圆。
东风解冻。
绿了江南岸。
唐思说,三月三他要回唐门看大哥和陶嫣的儿子。
我说我陪你去吧。
他按着我坐下,说:“等过两年吧,现在你脱不开身。不过豆豆我带走了,带她见识一下民间疾苦。”
豆豆在一旁用力点头,抓紧了她三爹的裤脚。“豆豆要和三爹走。”
师傅有些为难。
乔羽也不是很同意。
“你……”我犹豫着,“你会照顾孩子吗?”
“会!”唐思一把抱起豆豆,“豆豆,三爹好不好?”
豆豆抱着他的脖子咧嘴笑,露出小珍珠似的牙齿。“好!”
三爹会陪她玩,当然好了。
我无力摆手。“早去早回便是。”
其实我是真想出去透透气,春天了,宫里却仍然很闷,高高的宫墙挡住了东风,外间春暖花开,里间却仍是一片肃杀的寒意。
豆豆兴奋地准备她的小行李,小娃娃,小抱抱,小玩具……
我头疼地把她的行李一件件掏出来。
“豆豆,你们可不是去郊游。”
豆豆眼泪哗哗地看着我把那些玩具扔了,莲儿叹了口气,收起来,又给她准备了几套换洗衣服,还有一个小枕头。
“母亲……”临走前一夜,她窝在我怀里,蹭了蹭,软软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我无奈抱了抱她。“母亲走不开。你跟着三爹,要好好听话。”
“母亲你没出过宫吗?你去过唐门吗?”
“何止呢……我去过好多地方呢。”我掰着指头炫耀。“什么蜀山唐门,什么白虹山庄,我去过,还闹过。”
“白虹山庄?”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趴在我胸口上问,“什么地方?”
“你二爹的老家。”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很漂亮的地方,有一口枫叶温泉,温泉在枫叶林里,枫叶红了的时候,热气蒸腾着枫树林,美不胜收。”顿了顿,想到和陶清那一次碰面,我白布蒙脸,漫山遍野裸奔,不禁笑道:“是个好地方呢……”
“哦……”豆豆抱着我的脖子,呼吸浅浅的,“豆豆也要去……”
“嗯。”我亲了亲她的额头,“你代母亲,回去看看。”
唐思带着豆豆离了宫,说是两三个月就回来。
四月中,我下旨召回了墨维。
“重建工作,还顺利吗?”我淡淡问道。
“回陛下,一切顺利。”
“凉国已经退了八百里地,边城也快建成了,还有什么原因不能回来?”我抬眼看他。
墨维俯首看着地面,回道:“凉国仍有散兵游勇在边城打秋风,边城一日未建成,便一日不能掉以轻心。”
我突然觉得累了,不太想说话了,便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摊开纸,在信上写道:
二哥如晤:
豆豆和唐思出宫游玩去了,美其名曰体验民间疾苦,其实就是游山玩水。
他们先回了唐门,看了陶嫣的小儿子,听说白白胖胖的,长得像唐镜。算起来也是你的外甥,你什么时候回来也该去看看了。
离开唐门,他们会去一趟白虹山庄,陶嫣也会跟着回去。现在山庄主事的是陶然了吧。还记得当初我们在哪里打了照面吗?
我跟豆豆说,山庄的枫叶温泉,是个好地方,然后忍不住笑了。
我喜欢山庄的秋天,我们便是在那时候误打误撞碰上了。
秋天,枫叶红了,染了层薄薄的霜,温泉的水却是微微的烫。热气蒸腾着枫树林,水面上浮着个小木盆,里面放上些许糕点美酒,边泡着温泉,边喝上一盅美酒,看到红叶缓缓从枝头飘落,那美景,酒不醉人人自醉呢……
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再回白虹山庄,枫叶红的时候,我们边赏枫红,边泡温泉,边饮美酒,你说可好?
出了殿,我从鸽舍里捉了只白鸽,在它脚腕上绑上信,然后一路走到宫城最高的地方,放飞了信鸽。
看着她渐渐飞高,在空中打了个盘旋,往南飞去。
我在宫城上站了许久,站到了日薄西山。
是乔羽先找到了我。
“宫里的人都在找你。”乔羽握住我的肩头,温声问道,“怎么一人跑到这里来了?”
我扯了扯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
“突然想看日落了。”我说,“四儿,你留下来陪陪我吧。”
他沉默地立在我身后,晚风拂过他鬓角的碎发,我回头看着他,问道:“如果有一件事,明知道弄清楚了会伤心,那是装糊涂好,还是弄清楚了好?”
他想了想,答道:“既然是明知道弄清楚了会伤心,那就是已经清楚了,糊涂,是装不来的。”
我干笑。
他一针见血。
其实,我早已经清楚了,不是吗?
何必去求证呢?
不过是,在心上又扎了一针罢了。
五月初,唐思带着豆豆回来,豆豆长大了一点,精神看上去很好,活泼了许多,抱着每个爹爹都亲了一遍,然后缠了我两天两夜,跟我说她跟三爹都去了哪里看了什么。
她这回出门,真的是长了不少见识呢。
“蜀山的花真的好美好美啊,这么美!”她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到处都是。三爹还带着我骑马放风筝,还带着我飞。三爹说那个叫滑翔翼,豆豆快吓死了,飞得好高啊!”她又比划了一下,“这么高!”
我笑了笑,把她搂进怀里亲,“傻妞!”
“三爹说,母亲以前不用滑翔翼都会飞。”她回过头来仰着脸看我,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崇拜。“母亲好厉害。”
好汉不提当年勇……
我干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帮她梳着细软的头发。
“后来我们又去了白虹山庄。”她对着手指,疑惑地抬起头,“母亲,我们没有找到枫树林,只有温泉。”
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缓缓扬起嘴角,柔声说:“是没有了。”
“很早以前,母亲顽皮,一把火烧了。”
那是我和陶嫣的杰作,彼时,他气得暴跳如雷,却仍强自压抑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笑得很是勉强,箍着我的腰,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挑着眉道:“李莹玉,烧了我的枫树林,你是不是要卖身来陪?”
而昨天,他回了信。
信中说:待我回去,与你同赏枫红。
二哥,其实枫树林早没了,你是知道的。
二哥,其实你早已经不在,我也知道的。
与我通信的人,不是你……
我装不下去了……
豆豆仰头看我,瞪圆了眼睛,温软的小手抚上我的面颊。
“母亲,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