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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鳌激动得面红耳赤, 他已经再三回思, 没有比这答案再适合的了。
“天下无贼, 认主, 认屋, 一定下来就不能挪地方,也不能换主,所以其实挺局限的,但是实用,真实用。”
“主子在的时候, 一切正常。但是主子一走, 这屋里,就像罩上了一层薄膜, 无色、无味,看不见。一旦有人偷入, 这个东西,就会往一起包拢。”
“想想看,你以为这屋里没人,其实你踏进去的那一刻开始,看不见的那层薄膜, 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往你包过来了, 你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没法呼吸了,这还没完, 它还在继续往一起挤压,把人往小了挤……”
“那是铺天盖地,无处不在,只要主子不在屋里,它就生效,再高明的贼也逃不掉。”
叶流西让他说得指尖发凉:“最后呢?”
李金鳌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出寸长的距离:“最后当然就死了,缩成这么大,像个微雕的塑料小人,要么站着,要么斜躺在地上,主子进来,说不定都看不见,一脚踩成粉末了。”
昌东不动声色:“这东西,实用是实用,太容易误伤了吧,万一有亲人或者朋友误入,不是就无法挽回了吗?”
李金鳌点头:“是这话没错,但因为太保险了,还是会有人用。这要使用者非常谨慎,离开的时候务必锁门,防人误入,又要对人交代清楚,非请不能入——说实在的,交代过了,你还非要进,那就是咎由自取了。我想来想去,这一题,非它莫属……流西小姐,不是说三道吗,还有两道题是什么啊?”
叶流西说:“我对博古妖架又不感兴趣,我这脑子,能记住一道已经不错了……这样吧,改天我帮你问问看,要么直接问赵观寿讨个人情,不就参观一下嘛,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李金鳌喜不自胜:“我也是这么想呢。”
……
李金鳌走了之后,叶流西看昌东,看着看着,两人几乎是同时笑出来。
这么刁钻的玩意儿,难怪叫天下无贼。
笑到末了,叶流西叹气:“赵观寿这条路不通了吧?”
做了那么多工作,光地图就画废了好几张,看来都白费了。
昌东说:“那也不一定。”
他想了想:“你找个借口,再去一趟赵观寿那儿,看看屋里都有什么人进出、书房的门锁是什么样的……总之,多拿点信息,越多越好。”
叶流西奇道:“我哪有那么多借口?”
昌东没理她。
天上可以没有星星,但脸皮厚的人,不会没借口。
***
果然。
第二天一早,叶流西又精神抖擞地来找赵观寿。
依然没能进书房,在客厅等待,客厅里有个人专供茶水,但那身形气度,都不像打杂的。
叶流西故意没能接住递过来的那杯茶,茶托一歪,茶杯跌落,一声“哎呦”才刚出口,那人已经抄手把茶杯给捞住了。
地上只洒了一小滩茶水渍,那人说:“给你换一杯吧。”
换茶时,顺手摇了下手边的呼唤铃,通往二楼的楼梯下头,忽然绕出一个人来,一手拖把一手抹布,手脚极其利落,三两下打扫干净,又退了回去。
赵观寿就在这个时候出来,眉头微皱:“你有重要的事找我?”
叶流西说:“是啊,你见过跟我一起的那个女孩儿吧,叫丁柳的?”
她把丁柳头上被插过刀的事说了一遍:“当初就是草草包扎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后遗症,听说最好的医疗资源都在黑石城,我又没什么门路,赵老先生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人命关天呢。”
就这事?赵观寿心里烦得很,但脸上还得摆出一副好声色:“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会安排的。”
叶流西点头,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之后回头,赵观寿已经进房了,眼见那两扇门就快合到一起……
叶流西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疾冲过去,一把拽住门把手,大力拉开半扇。
门内所有,尽收眼底。
脑后有风声,那个茶水工已经到背后了,叶流西只作不知道,也不进房,只是叫:“赵老先生!”
赵观寿奇怪:“什么事?”
叶流西说:“其实我……”
她身子倚住门边,手在锁舌处纠结地摸移,又低垂下头,欲言又止,借着这遮掩,目光左移右飘。
再抬起头时,眼圈都泛红了。
“赵老先生,我就是想说,之前我误会你了,刚到黑石城的时候,我总觉得事情不对劲,怀疑你是别有用心……”
事不关己,非礼勿听,那个茶水工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叶流西抬起头,像是怕掉眼泪,又伸手擦眼睛,指间的缝隙足够大,一点都不影响她视物。
“这几天下来,我觉得我是多心了,我知道我朝你要保证书这种事,太小家子气了,不上档次,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赵观寿笑起来:“流西小姐,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不用这么见外。”
叶流西点头,似乎是才发觉自己失态:“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忙吧。”
她小心翼翼地帮他关上门。
锁舌的簧片咔哒一声衔上了。
跟他们住处的锁一样,这种锁是斜舌,可缩可弹,底下多加了一道方舌,方便反锁。
***
中午吃饭,叶流西先通知丁柳这两天做好准备,随时去检查脑袋,又向阿禾套话:“赵老先生房里的那个茶水工,看起来身手挺好的,斟茶倒水可惜了。”
阿禾笑:“流西小姐,能在赵老先生房里做事的,不管倒茶的,还是扫地的,怎么可能是普通打杂的啊?那都是猛禽卫里最顶尖的人物,这样的人有十来个……”
叶流西心里一紧:赵观寿的寓所里,居然有十来个人这么多?
幸好阿禾把话说下去了——
“赵老先生也知道让他们做这个屈才,所以是轮班的,每班两个人,做满一个月之后就轮下一班了,你现在看他是斟茶倒水的,没准过一阵子看,就是猛禽卫的头目了。”
叶流西忽然想到什么:“羽林卫是以武力见长的吧?那赵老先生是不是也挺能打的?”
阿禾点头:“我听人说,赵老先生年轻的时候,一根鹰头铁棍使出来,十来个人近不了身的……你也见过的,就是他拿来做拐杖的那根。现在年纪大了,加上胡杨城那一次,遭了沙暴,耳力目力都受了损,所以再没人见过他动手了,但是啊,瘦死驼驼比马大,小瞧他是要吃大亏的。”
叶流西笑笑:“谁敢小瞧他,一看就是老当益壮型的。”
丁柳本来就烦阿禾骗了她,又见叶流西这两天老和阿禾说话,心里头老大不高兴,觉得自己受了冷落,碗一推,闷闷说了句:“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干什么?现在最重要的,不应该是肥唐吗?这都几天了?江斩还没消息,他这人做事,怎么这么磨叽啊。”
阿禾说:“小柳,其实你换一个角度想,江斩也很为难的:他躲在黑石城这么久都没被抓到,说明藏得稳妥,行事谨慎。现在要出来换人,很可能会暴露自己,羽林卫还势必插手,他选在哪儿交换合适呢?毕竟这是我们羽林卫的地盘啊。”
高深随口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
高深八百年难说一句话,说了一句,还是去附和阿禾的,丁柳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我们羽林卫?阿禾,羽林卫什么时候把你当自己人了?人家是看出身和姓氏的,你这种,是外来户吧?他们还割了你的舌头,这种事你都能忍?你逆来顺受也就算了,还口口声声‘我们羽林卫’,不觉得这话说出来可笑吗?”
阿禾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气氛有点尴尬,叶流西想拿话打岔,昌东猜到了,从桌子底下握了下她的手,又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
***
饭后,阳光不错,昌东在梅树下铺了张地垫,册子摊开,拉叶流西询问赵观寿那头的书房布置。
梅树枝干稀疏,仰头去看,阳光灼人的眼。
叶流西想起阿禾的事:“干嘛不让我讲话?”
昌东头也不抬:“小柳儿话说得没错,羽林卫对阿禾根本就是利用,温水煮青蛙,她习惯了,反而不自知,要是能被小柳儿点醒也挺好的——要是能把她争取过来,你身边多个羽林卫,办事会方便很多。”
叶流西没话说了,手指在龟壳上叩来叩去,那乌龟开始还一惊一乍地伸头,后来估计是习惯了,管她怎么叩,再没响应了。
昌东画得仔细,他是真有点强迫症,线条打歪了都要擦了重来。
叶流西忍不住:“反正进不了他的书房,画得百分百契合也没用啊。”
昌东说:“这可不一定。”
叶流西瞪他:“你别转歪脑筋,咱们没可能硬闯的——高深跟这种从小接受训练的猛禽卫相比,也就只是个半瓶水咣当。”
昌东说:“谁说要硬闯了……”
他把画好的部分递过来给她看:“是这样吗?”
叶流西回想了一下:“办公桌还要再高,再长点,桌下中间那一块是空的……桌前是两把椅子,这里有个衣架,对,再往边上去点,背后一面墙都是书架,顶到天花板……”
昌东说:“这个书房布局太差,视线死角太多。”
叶流西实在沉不住气,伸手压住册子,不让他继续:“为什么明知道进不去,你还要再画?”
“为什么进不去?”
这不明摆着吗,叶流西差点笑了:“天下无贼啊。”
“高明的贼,都是当面偷东西的。”
叶流西结巴:“你……你什么意思?”
昌东回答:“赵观寿不在的时候,天下无贼;但他在的时候,不就可以有贼了吗。”
叶流西消化了好大一会儿。
要么是她理解差了,要么就是昌东疯了。
“你要在……赵观寿在的时候,进去翻找东西?”
昌东居然点头:“是啊。”
叶流西真想伸手拧他耳朵:“赵老头又不瞎!”
昌东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慢着慢着,叶流西想起来了,他刚刚说,这个书房布局太差,视线死角太多……
叶流西觉得自己口齿都不利索了:“你别发疯了,视线死角这种事,也就是瞬间功夫,坐着看不见,站起来还看不见吗?”
站起来看不见,走两步也看见了啊。
昌东低声说:“我又不是死的,进去了之后,我不会杵着不动的。”
叶流西觉得没得商量:“行不通的,你又要藏住自己,又要盯住赵老头一举一动,又要及时变换位置,还要不发出声音,根本反应不过来……”
“阿禾不是说了吗,赵观寿耳力目力都不行了,没那么警醒,再说了,有人给我打掩护啊。”
“谁?”
“你啊,你是唯一有可能进那间书房的人,我翻找的时候,你也要在场掩护我。”
这意思是:一间书房里,挤三个人,她在其中打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昌东放进去,还要确保赵观寿看不到昌东,让昌东在里头……翻东西?
叶流西头大如斗,这种想法本身已经太疯,落地就更荒唐:“太危险了昌东,你想都别想,我没法给你打掩护,我只要想一下那种场景,手心就冒汗了。”
“流西……”
“不可能的昌东,不定因素太多了,只要一秒出错就全完了。”
昌东说:“你该知道,要进那间书房,只能跟赵观寿一起进。”
去特么的书房,叶流西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里头不一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险,我们再另想其它办法吧。”
昌东说:“李金鳌只说了句‘江斩奴隶出身’,我们就可以推测出那么多,赵观寿的书房里,一定有更多更有用的东西。你今天已经强行拉开门了,那叫客到门前,按照常理,赵观寿心里再不情愿,也该请你进去说话,但他没有——里头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只要找到一星半点,都会有价值。”
叶流西不住摇头:“做起来真的不行……”
昌东伸手出去,抚住她后脑,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不可能以那种法子进的时候,我们已经成功一半了。”
是,反其道而行之,她知道这种策略,但是细细一想,每一步都是天堑:“寓所外面有那么多看守,客厅紧连着书房,客厅有那个茶水工,还有那个做卫生的,都是高手,你想每一个都瞒过,还要若无其事全身而退,这不是做梦吗?”
梦里都得担惊受怕。
昌东说:“所以不是我们两个人做这件事,要很多人一起配合,高深,小柳儿,李金鳌,阿禾,说不定镇山河,镇四海,都得用到。”
叶流西想从根子上把他这想法给掐了:“我根本进不了赵观寿的书房……”
“快了,江斩约你见面,就是最好的时机。你会去和赵观寿商量对策,这种大事,他一定会把你让进书房的。”
叶流西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末了,她喃喃了句:“你怎么会这么疯呢?”
昌东笑笑,习惯性地摩挲她手背,目光落在就近的梅枝上。
上头打了花苞,花期也就这几天了。
疯吗?那是以前吧,现在很少了。
山茶那一次,折锋断锐,许多轻狂肆意举动,匪夷所思想法,早就收了,但也许骨子里还留了一丝两缕,时机合适的时候,总还会往外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