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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剑和在江湖上阅历久了,见多识广,见何惕守刚才挥索相救洪胜海,手法高明,决非没来历之人,当下向冯氏兄弟使个眼色,问何惕守道:“尊师是那一位?”
何惕守笑道:“我师父姓袁,名叫袁承志,好像是华山派门下。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冒充的。”梅剑和与孙仲君对望一眼,将信将疑。石骏笑道:“袁师叔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本门功夫不知已学会了三套没有,怎么会收徒弟?”
何惕守道:“是么?那可真的有点儿希奇古怪了,也说不定我那小师父是个冒牌货,嘻嘻!对啦!我瞧你这位小兄弟的武功,只怕就比我那小师父强些了。”
孙仲君在袁承志手里吃过大亏,后来给师祖责罚,削去手指,推本溯源,可说都因他而起,一想到这个小师叔就恨得牙痒痒地,只是一来他本领高强,辈份又尊,二来他救过师父爱子的性命,师父师母提到他时总是感激万分,自己只得心里恼恨而已,这时听何惕守自称是袁承志的徒弟,不觉怒火直冒上来,叫道:“你如是华山派弟子,怎么跟这等无耻狂徒在一起?”何惕守微笑道:“他是我师父的长随,不见得有什么无耻啊。胜海,你怎么对这位姑娘无耻了?当真无耻得很么?唉,我可不知道你这么不怕难为情。”说着抿嘴而笑。孙仲君更是大怒,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几人在山后争斗口角,声音传了出去,不久冯难敌、刘培生等诸弟子都陆续赶到。冯不摧向阿九怒目瞪视,但越看越觉她美丽异常,不禁低下了头,怒气变成了倾慕。
冯不破道:“爹,这个女人说她是姓袁的小……小师叔祖的弟子。”冯难敌哼了一声,问道:“他们在吵什么?”冯不摧抢着把刚才的事说了。华山派第三代弟子之中,冯难敌年纪最大,入门最早,江湖上威名又盛,隐然是诸弟子的领袖,听了儿子的话后,转头问孙仲君道:“孙师妹,这人怎么得罪你了?”
孙仲君脸上微微一红。梅剑和道:“这狂徒有个把兄,也不照照镜子,却老了脸皮来向孙师妹求亲,给孙师妹骂回去了……”洪胜海插口道:“不答应就是了,怎么把我义兄两只耳朵削了去……”冯难敌瞪眼喝道:“谁问你了?”
梅剑和指着洪胜海道:“那知这狂徒约了许多帮手,乘孙师妹落了单,竟把她绑架了去,幸好我师娘连夜赶到,才救了她出来。”冯难敌眸子一翻,精光四射,喝道:“好大的胆子,你还想纠缠不清?”
洪胜海凛然不惧,说道:“她杀了我义兄,还不够么?”
何惕守道:“掳人逼亲,确是他们不好。不过这位孙姊姊既已将他义兄杀死,也已出了气,何况又没拜堂成亲,没短了什么啊。再说,人家瞧中你孙姊姊,苦苦相思,是说你美得像天仙一般,怎么人家偏又瞧不中我呢?孙姊姊以怨报德,找上他家里去,杀了他一家五口,这不是辣手了点儿吗?杀人虽然好玩,总得拣有武功的人来杀。他的七十岁老母好像没什么武功,也没犯什么罪,最多不过是生了个儿子有点儿无耻。他的妻子和三个小儿女,更不知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杀这些人,不知是不是华山派的规矩?华山派大戒第三条,是叫人滥杀无辜吗?小女子倒不记得了。”
众人一听,均觉孙仲君滥伤无辜,犯了本派大戒,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冯难敌对洪胜海恶狠狠的道:“起因总是你自己不好!现今人已杀了,又待怎样?”
何惕守道:“我本来也挺爱滥杀好人的,自从拜了袁承志这个小师父之后,他说了一大堆啰里啰唆的华山派门规,说什么千万不可滥杀无辜。可是我瞧孙姊姊胡乱杀人,不也半点没事么?我这可有点胡涂了。待我见过小孩子师父,再请他指点吧。”
刘培生道:“袁师叔他们正忙着,怕没空。”梅剑和道:“师父呢?”刘培生道:“师父、师娘、师伯、师叔四位,还有木桑老道长,正在商量救治那个姑娘。”冯难敌道:“嗯,先把这人捆起来,待会儿再向师父、师叔请示。”冯不破、冯不摧齐声答应,上前就要拿人。
何惕守见这一干人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她是独霸一方、做惯了教主的,这如何忍得?笑吟吟道:“要缚人吗?我这里有绳子!”提起一束软红蛛索,伸出手去。冯不摧横她一眼道:“谁要你的!”迳自走向洪胜海身边。
两兄弟刚要动手,忽听身旁噗哧一笑,脚上同时一紧,身子突然临空而起,犹如腾云驾雾般直飞出去。两人头脑中一团混乱,身在半空,恍惚听得何惕守娇媚的声音笑道:“啊哟,对不住啦!快使‘鲤鱼翻身’!”冯不破依言一招“鲤鱼翻身”,双脚落地,怔怔的站着。冯不摧年幼倔强,偏不依言,想使一招“飞瀑流泉”,斜刺里跃出去站住,露个姿势美妙的身段,那知下堕之势快捷异常,腰间刚使出力道,已然腾的一声,坐落在地,不由得又羞又疼,一张脸直红到了脖子里去。
冯难敌见爱子受欺,大怒喝道:“你自称是本门弟子,我们先前还信了你三分。可是你这手下贱功夫,怎会是本门中的?你过来!”他不暇解开衣扣,左手在衣襟上一拉,噗噗噗数声,一排衣扣登时扯断,长衣甩落,露出青布紧身衣裤,神态威壮,犹如一座铁塔。
何惕守笑道:“您这位师兄要跟小妹过几招,是不是?那好呀,同门师兄妹比划比划,倒也不错,且看我那小孩子师父教的玩艺儿成不成。咱们打什么赌啊?”
冯难敌虽见她刚才出手迅捷,但自恃深得师门绝艺真传,威镇西凉,那把这女郎放在心上,但见她一副娇怯怯的模样,怒气渐息,善念顿生,朗声道:“我们这些人还好说话,待会归婶娘出来,她嫉恶如仇,见了你这等妖人一定放不过。还是快快走吧!”何惕守笑道:“你又不是我的小孩子师父,凭什么叫我走?”
冯不摧刚才胡里胡涂连摔两交,羞恨难当,和哥哥一使眼色,叫道:“咱们来真的,别使诡计弄鬼!”两兄弟各举铁鞭,又扑上来。何惕守笑道:“好,我就站着不动,也不还手,怎么样?”把软红蛛索往腰间一缠,双手拢在袖里。
冯氏兄弟双鞭齐下,见她不闪不避,铁鞭将及她顶门时,不约而同的倏地收回。两人幼受庭训,虽然年少卤莽,却从来不敢无故伤人。冯不摧道:“快取兵刃出来!”
何惕守道:“我比你哥儿俩好像长了一辈,跟你们怎能动兵刃?你们要伸量于我,这就上罢!只要我有一只脚挪动半步,或者我的手伸出了袖子,都算我输了,好不好呢?”冯不破道:“我兄弟失手伤你,那可怨怪不得!”何惕守笑道:“进招吧,小伙子啰里啰唆的不爽快。”冯不破脸上一红,一鞭“敬德卸甲”,斜砸下来,何惕守身子微侧,铁鞭砸空。冯不摧恨她摔了自己一交,更是使足全力,铁鞭向她肩头扫去,鞭梢刚到,对手早已避过。何惕守双足牢钉在地,身子东侧西避,在铁鞭影里犹如花枝乱颤。冯氏兄弟双鞭使动渐急,何惕守嘻笑自若,双鞭始终碰不到她衣襟一角。
华山派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个女子是何路道,她自称是本门弟子,但身法武功,那有半点华山派的影子,武功却又如此精强。
三人再拆数十招,冯氏兄弟一声唿哨,双鞭着地扫去,均想你脚步如真不移,那又如何抵挡?何惕守笑道:“小心啦!”身子俯前,左肘在冯不破身上一推,右肘在冯不摧背上一撞。两兄弟只感全身一阵酸麻,双鞭落地,踉踉跄跄的跌了开去。
冯难敌低声道:“梅师弟,这女人古怪,我先上去试试!”梅剑和点点头。冯难敌纵身跃出,叫道:“我来领教。”
何惕守见他脚步凝重,知他武功造诣甚深,脸上仍然笑眯眯的露出一个酒涡,心中却严加戒备,笑道:“我接不住时,你可别笑话。”冯难敌道:“好说,赐招吧!”身子微弓,右拳左掌,合着一揖,拳风凌厉,正是“破玉拳”的起手式。何惕守裣衽万福,侧身还礼,轻轻把这一招挡了回去。
冯难敌见她还礼卸招,心中暗叫:“好本事!”正要跟着进招,忽听得山腰里传来呼喝叫喊之声,有人争斗追逐,便向何惕守望了一眼。何惕守笑道:“你疑心我带了帮手么?咱们先瞧清楚再比划,你说好么?”
冯难敌听呼喝声渐近,中间夹着一个女子的急怒叫骂,点头道:“也好。”
众人奔到崖边,向下看时,只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在向山上急奔,四条大汉手执兵刃在后追赶。那女子见山顶有人,精神一振,急速奔上,远远望见冯难敌魁伟的身躯,叫道:“八面威风,快救我!”冯难敌吃了一惊,道:“啊,是红娘子!”奔上相迎。
红娘子脸上全是鲜血。这时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地。跟着四人赶上山来,也不理会众人,恶狠狠的就要抢上擒拿。冯难敌左臂伸出,挥掌往为首一人推去,喝道:“朋友,放明白些!这是什么地方?”那人伸掌相抵,双掌相交,啪的一声,各自震开数步,那人的武功倒也颇为了得。两人互相打量一眼,均有惊疑之意。那人喝道:“奉大顺皇帝座下权将军号令,捉拿叛逆李岩之妻,你何敢阻拦?”
何惕守知道李岩是师父的义兄,这红衣女子既是李岩之妻,我如何不救,挺身而出,笑道:“李岩将军英雄豪杰,天下谁不知闻?各位别难为这位娘子吧!”
那人神色倨傲,自恃武艺高强,在刘宗敏手下颇有权势,那去理会何惕守一个小小女子,不屑答话,左手一摆,命三名助手上来捆人。
何惕守笑道:“好,你们不要命啦!”右手在腰间机括上一按,“含沙射影”的毒针激射而出。那三人武功虽非寻常,却怎能躲闪这门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器,当先一人登时脸上给七八枚毒针打了进去,叫也不叫一声,立时毙命。其余三人脸色惨变,齐声喝问:“你是谁?”何惕守左手铁钩本来缩在长袖之内,与冯氏兄弟动手时一直隐藏不露,这时长袖轻挥,露出铁钩,为首那人吓得脸白如纸,颤声道:“你……你……是五……五……何……何……”何惕守微微一笑,右手金钩又是一晃。三人魂不附体,转身就逃。为首那人过于害怕,在崖边一个失足,骨碌碌的直滚下去。
冯难敌等都甚惊奇,心想这三条大汉怎会对她怕得这等厉害,她适才眨眼间便杀了那人,又不知使的是什么古怪法门,但总之是友非敌,当可断定。
冯难敌扶起红娘子,正要询问,突见山崖边转出一个身材高瘦的道人,高声喝道:“华山派的人,都在这里么?”这一喝声音清朗,内力深厚,只震得山谷鸣响。
众人见这道人身上道袍葛中夹丝,灿烂华贵,道冠上镶着一块晶莹白玉,光华四射,背负长剑,左手中持着一柄拂尘,随意挥洒,飘飘然有出尘之概,约莫四五十岁年纪,气度俊雅,一身清气,显是位得道高人。
冯难敌上前抱拳行礼,说道:“请教道长法号,可是敝派祖师的朋友么?”
那道人并不还礼,右手拂尘轻挥,向众人打量了几眼,问道:“是华山派的?”冯难敌道:“正是。道长有何见教?”那道人道:“嗯,穆人清来了么?”冯难敌听他随口呼叫祖师名讳,似是极熟的朋友,更加不敢怠慢,说道:“祖师还未驾临。”
那道人微微一笑,拂尘向孙仲君、何惕守、阿九三人一指,说道:“穆老猴儿倒收了不少美貌女徒,艳福不浅。喂,你们三人过来给我瞧瞧!”说着将拂尘插入了腰带。众人听他出言不逊,都吃了一惊。
孙仲君怒道:“你是什么人?”那道人笑道:“好吧,你跟道爷回去,我慢慢说给你知道。”孙仲君见他神态轻薄,登时大怒,走上一步,喝道:“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撒野!”那道人笑嘻嘻的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拿回来在鼻端上嗅了一下,笑道:“好香!”他左手这么一伸一缩,似乎并不如何迅速,孙仲君竟没能避开。她心中怒极,顺手挺钩刺去。那道人左手轻挡,反过手抓住她手腕。
孙仲君脉门给他扣住,登觉全身酸软,使不出半点力气。那道人收臂将她搂在怀里,又伸嘴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赞道:“这女娃子不坏!”
冯难敌、梅剑和、刘培生等个个惊怒失色,同时冲上。
那道人拔起身子,斗然退开数步。众人见他左手仍搂住孙仲君不放,但忽跃忽落,比寻常单独一人还要灵便潇洒,不由得尽皆骇然,但见孙仲君让他抱住了动弹不得,挣扎不脱,明知不敌,也不能袖手不理,各人拔出兵刃,扑了上去。
那道人微微一笑,右手翻向肩头,突然间青光耀眼,背上的长剑已拔在手里。
梅剑和对孙仲君最为关心,首先仗剑疾攻。他见了那道人长剑一碧如水的模样,知是柄锋锐之极的利器,不敢正面相碰,唰唰唰连刺三剑,寻瑕抵隙而攻。去年他在南京和袁承志比剑,一连几柄剑尽被震断,才知本门武功精奥异常,自己只学得一点皮毛而已,不由得狂傲之气顿减,再向师父讨教剑法,半年中足不出户,苦心研习,果然剑法大进,适才这三剑是他新学绝招,迅捷悍狠,已得华山派剑法的精要。
那道人赞道:“不坏!”语声未毕,当的一声,已将梅剑和的长剑削为两截。
梅剑和一惊,依照惯例,立即要将断剑向敌人掷去,以防对方乘势猛攻,然后避开,再图御敌,但他怕误伤师妹,不敢掷剑,剑断即退,饶是他轻身功夫了得,敌剑到处,嗤的一声,头顶束发的布带已给割断。这数招只一刹那之间,梅剑和心惊胆战之际,冯难敌、刘培生、石骏、冯不破、冯不摧,以及黄真的四弟子、五弟子一齐攻上,刀枪剑戟,同时并举,只刘培生是空手使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