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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书落衙后回府,方知晓了宁太太被轰之事。这位尚书大人倒是知道世事无常,但没想到不过早上出门傍晚归家,家中就已是风云变幻。
谢松谢柏都较其父回来的早些,父子三人听完谢莫如是怎么灭掉宁太太的,都有些瞠目结舌。谢尚书于内心深处重新评估了回长孙女的战斗值,与老妻道,“这得好生与莫如说啊,还有我们在呢,再怎么着,也不必她担心身家性命。”
谢太太道,“这还用你说,我早劝过她了。”
要说寻常内宅之事,谢尚书是很信得过妻子的,这回却是问了句,“有用不?”谢莫如可不是个好劝的人,这个长孙女很懂得自己拿主意。
谢太太心说,这个根本不用劝,打发了丫环婆子,把谢莫如对宁大人当初苦肉计的推测给说了。谢尚书虽是面无表情,心下听得是津津有味,暗叹,真人杰也。
谢太太说完后问丈夫,“宁大人当初是不是真的存了这个心?”
谢尚书拈拈胡须,意味深长,“唉,有理有理。”
“我也觉着。”谢太太没看出丈夫话中深意,一味叹道,“真看不出来,平日里瞧着宁大人再温雅不过的人,对自己也能下此狠手。”当初,宁大人上奏表之前,先给自己置了口棺材搁家里,然后给宁太太写了休书,孩子也都归宁太太,再与家族断绝关系,当真是孤胆忠魂,背水一战。后来宁太太带着孩子硬是与宁大人流放,帝都知道的人都夸宁太太不离不弃,忠贞如一,真贤妻也。倘不是谢莫如点破,谢太太怎么都不能信那是苦肉计来着。
谢尚书起身道,“让莫如来书房,我好生与她说说,别叫孩子心里不安。”
谢太太眼瞅就是吃晚饭的时候了,道,“这急什么,先叫她过来,有什么事用了饭再说。”
谢尚书叹,“今天这饭不好吃啊。”
谢太太只得命人把谢莫如叫过来。
谢尚书让谢莫忧带着三个弟弟在松柏院吃晚饭,他带着老妻二子连带谢莫如去书房说话。
到了书房,先令心腹小子在院门口守着,各自落坐后,谢尚书道,“都是骨肉至亲,我就直说了。莫如,我得先谢谢你在你祖母面前给我留面子啊。”
这就是聪明人的好处,你的好意,哪怕不说,他能明白。谢莫如淡淡,“这是应该的。”谢莫如从未小觑过谢尚书,这位祖父与她说话时都少,倒不是谢尚书偏见啥的,主要是谢尚书在家的时候都不多,有空也是去教导儿孙,孙女不在谢尚书的视野范围以内。但,豁出命使苦肉计的宁大人如今不过正四品国子监祭酒,谢尚书没用过啥苦肉计,长子还娶了方氏,却早坐稳刑部第一把交椅。用事实就能知道,谢尚书的道行,起码不比宁大人低。
不论是揭宁太太的面皮还是离间谢太太对宁家的感观,原因是她与宁家反正早就是仇比海深了,根本不必留情。但,谢尚书不一样。谢尚书是她的祖父,他们之间,有回旋的余地。所以,她当然要给谢尚书留面子,她不确认谢尚书想不想让她说。毕竟,她不希望与谢尚书关系闹僵,所以,对谢太太的话,她只说了一半。
这是应该的。
这种回答,简单绝妙。
谢莫如不是说“谢祖父赞”或是“祖父过誉”之类的话,而是直接说“这是应该的”。
是啊,我们是祖孙,我们是骨肉至亲,你当然会为我着想,所以,才会说“这是应该的”。
所以说,会说话与话痨完全是两码事。会说话的人,简单一句话就能让你开心。谢尚书的确开怀,突然发现孙女战斗力非比寻常,而这个战斗值爆表的孙女对他有着善意的判断,谢尚书是真的高兴。
谢莫如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这个,谢尚书早就知道。谢莫如对事对物都有着自己出众的判断力,这个,谢尚书已经体会到了。有这样的前提,谢莫如还能觉着他这个祖父不错,谢尚书竟有些不胜荣幸之感。当然,谢莫如会有这样的判断,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谢家与谢莫如之间利益多过冲突。可,即便如此,也足够谢尚书庆幸一回了。他是真心实意的感激老天爷,血缘赋予他们有天然的同盟,而他愿意继续将这种善意维持下去。
谢莫如已经表示出善意,谢尚书自然亦有其风度,他微微一笑,道,“继续说完吧,别叫你祖母听半截,后头的话,让她知道一些也没什么。”
谢莫如便不再客气了,她对谢太太道,“原本,晚辈不该说长辈的事,既然祖父想告知太太,那我就代劳了。”
谢莫如会说话时是真会说话,她看一眼谢尚书,道,“倘我没猜错,当初宁大人的心思,祖父应是猜到一些的。”要说当初谢尚书看不出宁大人的意图,谢莫如是不信的。倘是当真看不出,谢家焉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留宁氏!据说当初还有议亲的意思。
谢尚书见谢莫如果然料到了,不由轻声一叹,“莫如,你能看到这里,已是相当出众。”
谢莫如道,“我只是不知当初宁氏生病,祖父是不是知晓?”
谢尚书苦笑,“我也不是神仙,那时想保宁大人一命都来不及,哪有心思顾及她一个小姑娘。当时原本宁家一家要出发了,宁氏突然病了,虽说宁大人已经出具休书,与孩子们也都断绝关系,但宁太太执意要一家人甘苦与共。宁氏突然就病的厉害,贸然上路,怕是性命难保。那时,在帝都,晋宁侯府与宁家断绝来往,不会伸手相助,我才让人送她到咱们家。”
接着,谢尚书坦诚相告,“我是猜到,倘陛下亲政,宁家就是天大功劳。我与宁大人本就相交多年,同年同科,当时想两家联姻,也是真心的。但,很快陛下赐婚,这事就没再提过。”后头的事,当着长子的面儿,谢尚书没再说。
倒是谢松道,“哪怕宁大人是苦肉计,当时满朝文武,也只有他一人肯用这苦用计。他用苦肉计,担了天大风险。他有功,陛下必定会赏他。你今天扫宁太太面子扫得太狠了。”
谢莫如平静道,“我与他家本就颇多嫌隙,原也就不必面子上装的千好万好。”
谢松素来端方君子的作派,这次听谢莫如说话却不恼怒,略一思量,道,“也有些道理。”
谢柏倒无所谓,道,“莫如反正年岁还小,这次的事,宁太太跟母亲说一说便罢了,她不该要求见莫如。论理,她是姨娘的生母,论身份吧,又是四品诰命,且是这把年纪,当着满屋丫环婆子给莫如赔不是,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本来依宁太太的身份地位,这么干就有些逼宫的意思了,关键是还没干成,丢脸上头还得加个更字。
兄弟两个很显然想到一处去了,谢松是喜欢宁姨娘,可也没喜欢到走火入魔,是非不明的地步,反过来说,宁姨娘要真有让谢松走火入魔的本事,也到不了今日。谢柏直接说宁太太是姨娘生母,谢松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这本就是事实,谢松想的是,谢莫如这样强势,她明明白白的说她与宁家有嫌隙,而今是谢莫如与他们父子三人一并坐着说话,看来父亲的意思,不说疏远宁家,起码这个孙女是入了父亲的眼。
关于这个,谢松倒没觉着怎么样,谢莫如会入父亲的眼太正常了。谢莫如外家一系本就有着强悍的母系血统。宁平大长公主就不提了,这是众所周知的曾经的掌政公主,不说别的,今上幼年登基,能保住江山,都得拜宁平大长公主所赐。当年太\祖皇帝眼瞅着不行了,程太后问太\祖皇帝,“少主可保江山否?”这是说,你儿子太小了,能保住江山吗?
太\祖不言,宁平大长公主答道,“儿臣尚在,江山永固。”就这样,太\祖皇帝一系得以江山得保。
宁平大长公主强悍若斯,但说起来,还远不比程太后。这一位才是牛人中的牛人,太\祖皇帝能当了皇帝,自己有本事是一方面,但很大一个原因也是得益于他有个有本事的娘。程太后不是一般的有本事,别的女人爱好风花雪月啥的,程太后专好起兵造反。据说当初举义旗前,开弓没有回头箭,太\祖皇帝十分犹豫,把程老娘给磨唧上火来,直接俩嘴巴抽过去,太\祖皇帝立刻不磨唧了,乖乖就起义了。后来太\祖皇帝坐了江山,准备封一下自己祖上三代,要封自己亲爹时,程太后十分不屑,评价这位世祖皇帝,“竖子也,不足为帝号。”
哪怕说这话的人是自己亲娘,太\祖皇帝也是一脸灰啊,只得与他娘艰难的解释,爹他老人家虽对不住您,可儿子我做了皇帝,我得有个来历啊。不能光有娘没爹啊!程太后立刻给儿子找个来历,“天地生吾儿,封天地即可。”
太\祖皇帝给他娘噎个死,还是厚着脸皮给他地下的渣爹弄了个皇帝当当。
所以说,谢莫如母族一系有着这样强悍的血统,她强悍一些是正常。要是突然软糯了,除非是像外祖父。那位方驸马,倒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如今看来,谢莫如并没有遗传到方驸马的好脾气。当然,若只是性子强悍,谢松根本不会多在这个长女身上留心,不过,人家非但遗传到了母系的强悍,也遗传到了来自母系的政治敏锐。
谢松哪怕爱摆个端方的架子,这会儿也不大端着了。他虽然不软糯,但素来很识时务,孔夫子还讲究因材施教着,官场中人从来更势利,最讲究的是因人而异下菜碟。
谢松对谢莫如道,“你年纪还小,这次扫了宁太太面子不要紧,只是要论及当年与大长公主有过节的人家,委实有几家,好在你姓谢,出去还是少提大长公主的事。”
“父亲放心,我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么,她爹还真是委婉,有几家?满城亲贵,那些曾经倾向大长公主的,恐怕已被当今整下去了。留下的,怕是大都跟大长公主有过节。
谢松眉心一跳,心说,你明白,你最好别把大长公主那些恩怨往身上揽,那才叫明白。再一想谢莫如身上还有方家血统更拉仇恨,谢松简直要愁白了头。
谢莫如一笑,“父亲刚刚不是才说,我姓谢。”看她爹的样子真是愁的不轻,幸而她娘只生她一个,要是如宁姨娘一般能生,估计她爹能为杜鹃院的血统问题愁死。
谢柏道,“莫如,做父母的,总是想护孩子于万全。”
谢莫如道,“最容易夭折的年纪都过去了,现在出事的可能就微乎其微,倘有人现在开始忌讳我,那肯定是发现我给人以威胁。一个人,会忌讳另一个人,本身就说明,这人不够自信。找出他不自信的地方,一击必中。”
一击必中!
谢尚书指尖一跳,谢莫如的眼睛正沉静的望向他,谢尚书到底狐狸多年,心理素质非比寻常,只微笑道,“看来,莫如还有话没说。”
谢莫如道,“不知当讲不当讲。”
“可讲。”
“那么,”谢莫如顿一顿方道,“我想知道,当初宁大人所为,是受谁的指使?是别的什么人,还是说,就是祖父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