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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昱一把抓起挂于墙上的长剑,脚不点地往外冲。
“多少人马?领兵者谁?还有多远?”
“约有五千人,领兵的是之前从望楼去师车的尔里稚。有四千人是他的兵马,还有一千人是师车兵。约莫再两个时辰就能到城门下。”
“即刻疏散外城百姓,关城门。”
王琦却支支吾吾的:“将军……是否应当先禀报大王一声?”
孟昱见他面色有异,奇道:“怎么回事?有话快说!”
“门外来了些人。打头的我认识,是克尹的门客。”克尹是王室宗亲,任大将军之职,虽然承认了安士图的王位,却一直心向罗摩。
孟昱脚下一顿,突然道:“你把所有人叫上,跟我一同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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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昱进出皇宫惯了,眼见他带了一群人,还人人负剑,侍卫也不阻拦。一直快到正殿时,苏里容才突然拦下他们,道:“烦请孟将军稍等,大王正与大将军商议事情……”
不待话完,孟昱一把推开他:“脑袋都挂在刀尖下了,还跟我来这一套!”说着,就带人往里冲。
果然听见里面传来克尹的声音:“罗摩兵临城下,大睿援兵却迟迟不见踪影?大王难道要看我国子民血洒城墙吗?!况且罗摩人骁勇善战,无论我国、师车还是出云等,都曾反抗过,结果呢?谁能保证睿朝士兵就赢得了罗摩?睿朝山高水远,罗摩却近在咫尺,将来那孟昱加官进爵,一走了之,留下我们,还不是在罗摩人的铁蹄下艰难求生?!”
哐当一声,孟昱拍门而入。对着安士图行一礼,突然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捆了这个妖言惑众的逆贼!”
变起仓促,安士图和克尹尚来不及反应,王琦一众人已经拥了上去。克尹气急败坏:“孟昱,你一个睿朝人,竟敢在我望楼王宫撒野!大王……”
“我一个睿朝人,亦知晓数十年来,罗摩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刀尖上浸满望楼子民的鲜血,此仇当不共戴天!你却奴颜媚骨,妄想屈从罗摩人换取荣华富贵,是因为千夫所指的不是你,千古骂名不用你背,是也不是?!”
孟昱本就高大,眉眼之中破见厉色。待他气势十足问完这几句话,克尹只觉一阵压人的逼迫感。一时竟瞠目结舌。
安士图听了这话亦是心潮起伏,大为感慨。想起罗摩在望楼的恶行,想起卑躬屈膝的屈辱,恨意一时喷涌而出。后两句则更是戳中他心底。他已为君王,自然希望万民拥戴,名垂千古。而若能与睿朝结盟,彻底赶走罗摩人,于望楼而言,实在是不世出之伟业。因这一番心绪变动,安士图就没出言阻止。
“请大王随我一同上城楼,指挥百姓入内城躲避。”
苏里容已经跟进来,听孟昱劝安士图亲上城楼,立刻阻止:“大王三思,城楼上,流矢无眼,万一……”
孟昱却道:“大王,你的子民、将士全在外面,难道您要独自留在王宫?”
安士图一皱眉,道:“走,上城楼。”
苏里容叹口气,只得跟着他们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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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高五丈。站于其上,可以清楚看见满城百姓仓皇逃命。有人正满面不舍从家里带毕生积蓄,有人拖家带口,急急奔命。内城百姓则哗啦啦忙着紧闭门户。望河边成片的白色渔网,被风沙吹打。
安士图突然觉得茫然以及悲伤。他不确定他是否真能保护这么多人,活生生的命。
孟昱微微低头,面容冷峻。安士图站在他侧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算上皇宫侍卫,望楼所有士兵不过三千人。城门有六座。平均一座城门只能派五百人驻守。而罗摩军有五千人。这局势,艰难到让人只能苦笑。守城不比攻城。攻城可以集中兵力攻打一处。守城却对任何一个门都不敢掉以轻心。
用三千人守城,无异于煮一锅无米之炊。
而数十丈开外,风沙已起,罗摩人的马蹄声正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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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战约起于午时。只得庆幸的是,罗摩人并没有大型攻城器械。但是喊杀声震天,孟昱甚至觉得,仅凭手中的刀,那些罗摩人也能将城墙生生剜出洞来。
他在六座城门之间来回奔走。羽箭漫天,嗖嗖直落,可是罗摩人丝毫不为所阻,他们从城墙底下攀爬着往上。有人被箭射中,尖叫着从半空坠落。更多的人涌上来。守城的士兵不得不放下手中弓箭,拔出刀,近身缠斗。
安士图早已在苏里容的护卫之下躲入王宫。
王琦一脸焦灼,跟在孟昱身后,道:“将军,守不住哇!南门那边已经有罗摩兵杀上来了!”
孟昱只觉盔甲厚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摘下头盔,扔在地上,道:“守不住也得守!”然后果断冲向南门。
王琦哀叹一声,只得跟上前去。
他们到南门时,果然已有十来个罗摩兵爬了上来。地上还倒了七八个人——全是望楼士兵。其余二十来人包围着那些罗摩兵,却都不敢攻上去。
孟昱一看心中有气,唰地拔出长剑,孤身一人冲进去,一面挥剑,一面大喊:“是谁抢了你们的黄金?!是谁抢了你们的女人?!此刻不战,还待何时?!”
他剑法凌厉,招招直取要害。不过片刻,已有罗摩兵倒地不起。围观的望楼士兵这才蜂拥而上。
然而南门局势已然危险。不得已孟昱只得从西门、北门又调来二百人。他冲王琦道:“这边伤亡太重,你把王季昌叫来,能救一个是一个。”
王季昌是随行众人中唯一懂医理的。他本来在北门协助张仲抵抗,听了孟昱命令,不得不脱下盔甲,背了医药箱奔赴南门。
只见南门这边格外惨烈。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有受伤,痛到嚎哭的。也有哭不出来,已经断气的。
孟昱见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望一眼地上伤亡之众,就匆匆撇过头。
王季昌也未及多言,蹲下去一个个检查伤口,上药。但是望楼士兵皆未曾见过他带来的大睿药物。敷药之后,只觉伤口麻痒无比,一个个竟吓得求神祷告。
孟昱正一剑戳中一个罗摩士兵。受伤一使劲,狠狠将剑拔出来。那人受力不均,直接向后倒去。孟昱听见半空中传来惊恐的尖叫。而杀人这件事,喷薄而腥臭的血,已经让他麻木。
他回头看一眼那些惊慌的望楼士兵。甚至想不明白死亡已经在眼前一次次降临,他们怎会还如此害怕。
原来,恐惧这么深入骨髓,难以驱逐。
电光火石之间,他倒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三两步冲向王季昌,问他:“带毒药了吗?”
王季昌不明所以,迟疑地点了下头:“为了……”又见孟昱脸色焦灼,便不再多说,直接道:“是有一些。”
“帮我涂在箭上!”说着,他将一把羽箭扔给王季昌。又顺手抓住一个望楼士兵,吩咐道:“你去拿一个号角,跟在我身边。”
王季昌只得放下怀中士兵,道:“药在府里……”
“快去!涂好了马上交给我!”
王季昌虽是领命而去,心中却忍不住怀疑。即便涂上毒药又如何,不过让那些罗摩人死得快一点,难看一点。又能多杀几个人?
他望了一眼城外如潮水般的罗摩士兵。突然涌上深重的无力感。好像杀多少都是杯水车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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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季昌再见到孟昱时,城楼上堆了更多的尸体。血腥味像一张密集的网,将每一个人牢牢缚住。
孟昱也受了伤,手臂被砍了一刀。幸而他躲闪得快,伤口不深。他嘴唇干得起皮,头发凌乱。一日未曾吃喝,又在不断杀伐,面容倦怠,全身上下是遮也遮不住的戾气。让人心生畏惧。而更让人畏惧的是,他眼中异常的冷静和镇定。
他突然跃上城楼,站在一处极为显眼的位置。他一挥手,身旁之人吹起了号角。凄凉又悲壮。
杀红了眼的众人手上一滞,都不由得停下来看他。
就连罗摩将领尔里稚亦在马背上,抬头望向这个注定的瓮中之鳖。
“嗖,嗖,嗖”,孟昱飞快地连射三箭。只见三人应声而倒。
他运足气,在城楼上朗声喊到:“我已祝祷天地,祈求我大睿神明保佑望楼。敢犯者,必受神明诅咒!不信,你们看那些人的尸体。”
尔里稚本不欲相信,但是那尸体跌落之处的士兵们却都惊叫起来。原来中箭之人的伤口急速溃烂流水,发出腐臭。
“这将是你们每一个人的下场!”孟昱高喊着,再一次举起手中弓箭。
喊杀声震天的战场陡然寂静,像一片坟场。
罗摩人不知道哪方神明在庇佑着大睿。但他们相信,就像安答神庇佑着罗摩一样,一定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保卫睿朝。不然他们不会有那么丰饶的土地和柔软的丝绸。
那一日,太阳并不刺眼,风也不凌冽。陈尸遍地的战场上,恐惧让人噤若寒蝉。那一刻,如果真的有神灵,有神秘而强大的力量。那么他一定附在了孟昱身上,他箭指之处,就是死亡之所。
尔里稚虽然也害怕,可是他堂堂将军,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露怯?他正要下令再攻时,又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正中环绕他的士兵。
身高七尺有余的彪形大汉,陡然倒地。扬起一阵沙尘。
尔里稚迅速闻到恶臭。他气急败坏扒开人群,那个画面,让他倒退了一步。到底的士兵面容几度扭曲,嘴角却仿佛带着笑意。胸前一大片肉已经腐烂,黄白色粘稠的水,暗到发黑的血。就连骨头,也是森然发青。
这不是诅咒是什么?!
战马似乎也受到感染,不安地嘶鸣,腾空。也不知是谁,突然发出惊恐的喊叫。更不知是谁,第一个从软梯上逃了下来。
尔里稚竭尽全力不让他的声音颤抖:“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