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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陆两家从交好到翻脸,当年在世家中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沈湛彼时被族人欺凌赶出了门户,可必定也是有所耳闻的。
况且虞氏未出阁时一向依赖母亲,遇事并不是个十分周全、镇定的性子,以沈湛的心性,真的会毫无所觉?
怎么可能!
萧澜这话说完,陆潜和沈元初都怔了怔,下意识看向沈湛,沈湛也正睨向陆潜——他们年少时亦是见过的,只是陆潜那会儿已满身光华,而沈湛还只是个跟在沈家嫡出子弟身后的跟班儿而已。
陆潜被他看得略微尴尬,咳了咳,垂下眼皮,随即却又想到什么,皱起眉头。
沈元初抿抿唇,低声道:“父亲……”
虞氏尚且沉浸在惊惧和悲痛之中,闻言呆了片刻才明白是甚么意思,抬头愣愣看一眼萧澜,缓慢扭过身子,看着沈湛,虚飘飘问:“老爷、老爷查过?那岂不是、岂不是……”
岂不是早就知晓她和陆潜的事了?
沈湛看向她,脸上也没甚怒色,依旧是淡淡的,点头道:“是,我查过。”
虞氏身子一颤,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湛徐徐叹口气,不答话。
什么时候?应该很早了吧,早到成婚时他便知晓不对了。
可当年沈家亦有其他人向虞家提亲,虞老太爷都拒绝了,只将孤身进京,举目无依的沈湛收到自己门下,给了他踏入仕途的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机会。半年之后,更是将自己的嫡女下嫁,当初沈氏嫡出的子弟中,有多少人瞠目结舌,扼腕叹息?
沈湛有过通房,新婚当晚也不是一腔爱慕手足无措,且虞氏忐忑躲闪,他怎会没有察觉?
虞氏呆呆出神,多半也是想到了成婚之日,半天,她挣扎着坐起,用帕子擦干净脸,过来几步拉住沈湛的袖子,凄凄道:“可你什么也不曾提过。”
新婚当晚没有,第二日一早也没有,及至今日,快二十年了,沈湛半个字都没有提起过。
虞氏在绝望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滚泪的眼睛看着沈湛:“是我对不起老爷,往后……”
沈湛摇摇头,打断道:“你父亲当年提携我,我忍此一事,相互公平罢了。”
他的语气仍旧是像从前一般,温和的,平静的,虞氏一直以为容——在刚开始时,她难免暗里拿沈湛与陆潜作比较,沈湛是庶出,世家中嫡庶分明,若非虞老太爷一力扶持,他的仕途定要艰难几倍,虞氏初初不满,有时便会耍性子或说几句难听的,沈湛从不与她计较,后来他位极人臣,对她也不曾改变,堂堂大司马府,一房妾室也无。
这不是宠爱又是什么呢?
可此刻,虞氏才咂摸出点儿旁的滋味来,她不敢往深了想,虞家已经不成了,她只剩丈夫和一双儿女。
沈湛道:“我警醒过你,可你不听,以至酿成今日之祸。”
沈湛彼时正在宫里忙着朝廷派兵,还不知虞氏和虞老太太的谋划,等到后来回府见虞氏总心不在焉,问了下人,又暗中谴人去查,这才知道虞老太太已经下了狠手,他当时便已知虞家的这一手,除非连带萧澜一并除掉,否则早晚要被秋后算账。
虞氏只顾哭,话也说不出来了,陆潜沉默了这许久,蓦然出声道:“沈大人,陆某有一事想问。”
沈湛将袖子从虞氏手中抽出来,“问便是。”
“当年我等路上遇袭”,陆潜皱着眉头:“是否与你沈家有关?”
虞氏张着嘴,哭声也停了,看看陆潜的腿,尖声说:“不可能!”
沈湛却拢袖笑了笑,说:“兴许罢,陈年旧事了,沈某当时被赶出了家门,并不知悉。”
萧澜似笑非笑:“此事大司马确实摘得清,运气的是,你不曾插手,受益却最大。”
沈湛不语,萧澜又道:“但你是沈家人,事前没听到丁点儿风声么?也是,听到了也得当没听到,若陆潜不伤,你怎能有了娶到虞家女儿的机会?”
陆潜抿抿唇:“原来,真是你沈家从中作乱,怪不得……”
虞氏整个人都乱了,陆潜受伤竟还是沈家的干系?
若不是沈家,陆潜就不会残了腿,他们会速速成婚,她也不至丢弃了女儿,更不会嫁给沈湛,亦不会在多年后为了怕别人发现,派人去杀自己的女儿灭口,从而连累了母亲与虞家……
可她嫁的就是沈家人!再看一眼沈元初和沈如兰,两个儿女也姓沈啊。
有一个不姓沈的——虞氏看向延湄,延湄却一脸疏离。
她知道沈湛为何一直不曾与她动过气了,不是因为疼爱,是因为他不在乎,他给了她荣华与尊崇,但近二十年来,不曾给过她一点儿真正的爱意。
虞氏抹抹眼角,最后看一眼延湄,霍然转身,沈如兰喊了一声“母亲!”与沈元初同时起身去追她,却只拽到了她的裙角,虞氏已经沿着柱子慢慢瘫倒。
延湄微微一个激灵,萧澜转身挡住了,把她的脑袋按在怀里。
沈湛闭了闭眼,眼眶发热,陆潜不自禁地推着轮椅往前走了一段儿,又停下,一手盖住了额前。
………………
乐游苑。
正是最好的四月天气,苑中春花灿烂,霍氏刚睡了午觉起来,见莲姑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便抬抬手说:“你不必想着法子鼓动了,外头花开得再好哀家也不想看。”
莲姑觑觑她,低声道:“不是请太后去看花,是有人来请安。”
霍氏“嗯”了声,片刻腾一下坐起来,精神道:“皇上来求哀家了?哀家就知道!”她抚一抚领口,脸上有了种得志的光彩,冷笑说:“莲姑,你替我更衣,且让皇上先等着!”
说罢,抬抬胳膊,示意莲姑扶她起来,莲姑忙过来扶住,吞吞吐吐说:“太后,不是皇上。”
“不是皇上”,霍氏蹙眉,“难不成是傅家那丫头?”
“也不是皇后”,莲姑神色有点儿为难,说:“是……是之前太后纳进宫里来的张氏和李氏。”
霍氏停了脚,“她们来这里作甚么?”
“她们的父亲被贬了官,两人自请到皇觉寺去礼佛祈福,皇上说,说太后也是礼佛之人,便将她们两人送到这里来伺候您。”
“都贬官了?”霍氏有点儿不大相信,道:“言官没有人上折子?沈、虞两家怎么说?沈如兰可进宫了?虞家还磨蹭甚!”
“沈家和虞家”,莲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说:“……都倒了。”
“什么到了?!”霍氏一下拔高了声音,瞪着眼睛看莲姑,“沈家和虞家!皇上自己怎么可能抗得过沈家和虞家!莲姑,你在说什么?”
“是真的!太后”,莲姑抚着她心口,眼泪快下来了,说:“听闻是虞家大老爷和以为公子犯了事,牵连了整个虞家和大司马。如今虞家老太太和虞家几人都下了牢狱,虞氏族里其他人已于上个月迁出了金陵,怕是没有回来的时候了。而大司马夫人暴毙,大司马伤心过度辞了官,皇上没让人回乡,留在了西坪山,沈家两个孩子服丧守孝,沈家其余在朝为官的也都受查处的查处,辞官的辞官了。”
霍氏悚然看着她,喝道:“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说完她大喘几口气,又缓和了,道:“你莫听外头的禁军胡说,他们都是阿澜的探子,更是他的舌头!专说这些假话与你听,实际正好相反才对。”
这般说着,她自个儿也笑了,道:“估摸皇上就要来了,不是今儿就是明儿。”
莲姑看她这个样子,蹲下身,放缓了声儿说:“太后,你莫再犟着了。奴婢不是听禁军说的,是听从宫里来的张氏和李氏说的,字字真切。”
霍氏似乎还是不能置信,道:“叫她们进来!”
莲姑给她捶捶腿,只得起身准备去叫人,霍氏却猛然将桌上的茶壶、茶盏全部挥到地上,全身都气得在抖,说:“让他们禀!哀家要见皇上!”
莲姑赶紧过来抱住她,说:“太后太后……”
霍氏连踹带咳,气得脑仁儿生疼,又说:“皇上不来是罢?让闵太医去,就说哀叫要闭眼了,看他来不来!”
莲姑急得掉泪,一面重新拿了杯子端水一面劝道:“太后,您莫在惦记这些,好好养身子要紧啊。”
“他不来是吧?霍氏把她手里的被子也扔了,眼睛发红:“他母亲要死了他也不来?”
莲姑不敢说话,只能捏着她的虎口揉按,其实这话霍氏上个月已经让闵蘅去给皇上禀过一遍了,可是皇上没来,他身边的大太监倒是来了,细细瞧了瞧,又带了一大堆皇上让送来的上好补品,都是独一份的,孝敬太后。
萧澜说到做到,什么好的都先紧着霍氏,唯独不见人。
霍氏闭上眼睛,眼角渐渐湿润,无声的说:“天不眷我……”
从前是萧澜拼着劲儿地想得她这个母亲的一分亲近,霍氏却恨不得他没生出来,如今她相见萧澜了,这个儿子却不肯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