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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君蹲在墙角,甜滋滋地把纸条塞到小灰的脚环上。小灰在空中多盘旋了两圈才飞走,她眯着眼挥手,“快走快走。”
她给陆仁洲的回信是:‘那你什么时候能来樟芗?我考上高中了,刚收到通知书,暑假很无聊。\\\'——成君。
其实,陆仁洲没有跟她讲过什么大道理,大概是那时候觉得她还太小,讲了也不一定会听。唯一的一次,她印象深刻,就是成君在陆宅过夜那次。她在陆宅待了两天,陆仁洲总会在傍晚提前下班回家,开车带她去鸽舍。
叶成程说要来接她樟芗那晚,她在鸽舍帮他一起收拾归巢的鸽子。他让她站在边上拿水管冲地,他穿着短裤拖鞋,握着扫把弯腰大力地清洗鸽舍。落日晚霞铺天,两人身上都染上了红晕。快完成时,成君垂着头闷声问他,她不想回家怎么办?
陆仁洲问她为什么,她想了很久说,讨厌回家。
成君记得很清楚,他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将清洗工具都收起来。成君站在原地没动,陆仁洲走过来揉她的头发,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如果想要改变现状,只能靠你自己。”
那句话,对她来说几近残忍。
可十三岁的她却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只有不停努力,有朝一日,才能靠自己过上想要的生活。别人帮不了她,哥哥不行,他也不行。
他跟她约定,三年后如果她考上高中,就帮她实现一个愿望。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地面,鼻尖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垂下头时她感觉头有点发晕。她后知后觉地扶着墙站起来,眼前黑了一大片,好一阵才缓过来。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她摸摸背后的口袋,雀跃的心情并不减。
她等不及小灰回去了,回到客厅拿起电话。牌桌上的人见她去而复返风风火火,都不由自主警惕地用眼尾扫她,成君撇撇嘴坏笑。
而江林这边,钟叔正坐沙发打算给她电话,小灰过点未归,他担心路上出了意外。这三年,他偶尔来江林参加鸽赛就会给她送点鸽粮,吃过几次饭后两人已然老友相称,看见成君的来电,立马接起来。
“他回来了吗?”
“它回来了吗?”
“……”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聊了几句后,钟叔遗憾地告诉成君,他出门了,刚回国事情好像很多,早上的纸条还是事先写好让钟叔代劳的。
从昨晚到早上,她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紧紧提起又高高落下,来回折腾。此刻,伴随着胃里空荡荡的抽痛,再加上昨晚几乎没睡,她只觉得头更发晕呼了。挂了电话,她坐在老沙发椅上没动,看见林爱贞把位置让给别人,她也跟着站起来。
林爱贞没几年就可以过五十大寿的人了,半个月前竟然检查出怀孕,成君听到这消息时直冷笑。林爱贞自己看见化验单时也是愣了许久,她平静十几年的生活,没想到到老了,会发生这种事,想来又给别人提供饭后谈资了。
王志强其实是有老婆孩子的,因为受不了他一家子嗜赌成性,所以早早就跟人跑了。他和他妈当时听说这消息,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乐得下巴都快掉下来,围着林爱贞,把她当老佛爷供着。
至于林爱贞如何考虑的,成君不得而知,只知道医院回来几天后,她慢慢开始恢复了日夜作息,也会控制自己长时间坐在牌桌前。
才两个多月的肚子,并不显怀。成君看着林爱贞扶着腰慢悠悠走进房里,忙跟进去,背后王雪莲不停用余光注意她们的动静。
此时,王志强正在林爱贞屋里睡觉,林爱贞进了房往床上一靠,瞥成君,“你要干嘛?”
成君把二中的通知书给她看,林爱贞看一眼,就扔到桌上,“知道了。”
“钱丢了,再给我一点。”成君说。
每个月月初,她都会固定给成君一笔生活费,成君爱怎么花怎么花。林爱贞大概是年轻时,当富太太养成的习惯,对钱方面的概念向来模糊。所以她的牌友们都喜欢跟她玩,钱罐子谁不喜欢。
钱方面,成君要,她就给,从不多问,这是一向的惯例。但今天她靠在床头明显不太乐意,“怎么丢的?”
“碰上抢劫的。”
林爱贞“嗬”一声,上下扫了她一眼,“你这是去什么地方鬼混了?”
成君硬声答:“没去偷鸡摸狗。”
林爱贞冷冷一笑,拉开抽屉,抽了一百给她,“以后月初固定给你六百,其他时间不会再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成君愣了一下,随即接过钱,脸上露出鄙夷的笑,“那老太婆的话还真管用。”说完,她头也不回就甩门走了。
随便在街边吃了点东西后,成君一手遮在额头,闷闷地走在路上。网吧昨晚被封了,她一下子没有可去的地方。路过公用电话亭,她停住脚步想了想,给叶成程打电话。
电话接通,叶成程一边翻文件夹一边接电话,“你好,哪位?”
“哥,是我。”成君顿了顿,“我收到高中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了,你能来接我去江林玩一段时间吗?”
叶成程已经在两年前正式接手叶氏企业,而杨兰淑退居二线全揽大局。爷爷去世后,叶成程把爷爷给成君的股权转让书交给了林爱贞,成君十八周岁后正式生效。
叶成程偶尔会打电话给她,但没再来见过她,成君也不以为然。
成君难得跟他提要求,叶成程沉吟了片刻后,说:“我给妈妈商量一下,下午让秘书去接你。还有一点,我最近很忙,可能没有时间陪你。”
叶成程的秘书很快带着水果和礼物而来,成君跟着他走上车的时候,感觉到背后有很多双眼紧紧盯着她。她转身朝背后,做了个鬼脸。
秘书把她送到叶成程的公寓后离开,成君关上门转身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拨给钟叔。
辗转到了鸽舍,她终于咧着嘴长长吁了一口气,明知他还没回来,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钟叔给叶成程打电话时,笑着感叹,“小时候小萝卜头一个,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现在真是长大了啊。”
成君眯眼笑,没告诉钟叔,她与那人有过约定,虽然时间有点久远,但是君子一诺不可违。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成君就“蹬蹬蹬”爬上鸽舍屋顶。小灰在鸽笼里待着,看见有人上来,歪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儿,才兴奋地扑翅膀。
陆仁洲回来几天了,连续应酬几日,难得一天能早归,跟家里打过电话后,关机,驱车回鸽舍。他推开院门,听到熟悉的“咕咕咕”声,疲惫的脸上露出微笑。
他抬起头,一眼就看见那个单薄的女孩,站在高处,手里挥着他的黑旗。那动作与七年前的他如出一辙,不停地重复一个指令:危险,快逃。危险,快逃。
动作很漂亮。
落霞半天的空中,只有一羽鸽子,是那年冬天,他送她的信鸽。它不知疲倦地跟着她的动作,破天而去,回来。破天而去,回来。
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一人在表演,另一人在看。只是这一次惊叹的,是他。
陆仁洲站子院子里,没打扰她。
小丫头长高了,似乎比小时候还瘦,一双腿在夕阳下,细的有些可怜。还像小时候一样,扎着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随着动作一甩一甩的。嘴角微翘,眼里有一种光芒,很熟悉。
钟叔从屋里走出来,笑,“总算回来了,小姑娘等一下午了。”
成君听见钟叔的声音,心里颤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眼底还映着晚霞的颜色。看见他一身白衣黑裤,双手插兜,一副闲适的看着她,嘴角噙着熟悉和煦的微笑,温声叫了一声,“成君。”
成君不知为何,那一刻,心里涌出一股类似委屈的情绪,竟然盖过了欣喜。
前所未有的感觉。
她把头一缩,过了一会儿,陆仁洲听到楼梯那边,“哐哐哐”下楼的声音。他走过去,看见小丫头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
“慢点。”他笑道。
她冲了下来,却在最后一个台阶,生生止住脚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微微喘气,胸口也跟着轻轻起伏。
陆仁洲弯弯嘴角,慢慢张开手。
成君抿了一下唇,随即闭上眼,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小丫头贴着他胸口,陆仁洲身形一滞,须臾后收拢手臂,轻轻圈住她。
“成君想我了?”
成君贴着他的胸口鼻尖是他熟悉的味道,她不说话,摇摇头,很快又重重点头。
陆仁洲低低笑出来,拍拍她的肩膀。过了一会儿把她拉出怀里,低头摸她的头发,“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