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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盆一大盆的酒肉端了上来,众将开怀畅饮,大吃大喝,尽情叫闹。不久后喝的醉醺醺的众将一个个的端着酒碗来敬王源,王源来者不拒,酒到杯干,逸兴豪飞。
酒过三坛,菜过五盆,厅外忽然有人叫道:“下雪了。”
众人伸着脖子朝厅外看,果然飘飘洒洒如飞絮,一朵朵的雪花正往下落。蜀地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午前停了风,我估摸着这场雪不远了,没想到这么快。那些逃入山林中的败兵怕是要遭殃。昌龄兄,待会酒席之后,请你带些人手在城外搭几片草棚子,摆上几百口大锅熬粥。”王源笑道。
王昌龄不解道:“那是作甚?”
“安置投降的降兵啊。我敢断定,那些山林里的败兵一定熬不住严寒要出来投降。宋建功,你派人协助王司马办理此事。所有俘虏归拢之后登记造册,跟他们讲明道理,最后连全部都遣送回原籍。让他们和家人团聚。”王源道。
“遵命。”宋建功点头应诺。
王昌龄大为感叹道:“大帅当真是宅心仁厚,此举大善。我原以为,这些俘虏,大帅都是要留着他们做苦役的。”
王源呵呵笑道:“我留着他们作甚?他们都是百姓罢了。只要手中无兵器,不再战场之上,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寻常百姓。李瑁强征百姓入伍,各地已经被他搅的一塌糊涂。这些青壮男子一走,那些剩下的老弱妇孺怎么办?他们必须回去。莫看这只是十几万的百姓,牵扯的是十几万户上百万人的安定。牵扯了数百个州府的安定。我们打仗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天下的安定么?”
王昌龄连连点头,举杯连着敬了王源数杯,坐下时身子摇晃,已有醺醺之意。
刘德海打着酒嗝问道:“大帅,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挥师北上么?听说北边有些吃力。李瑁带着二十万兵马耀武扬威,高仙芝大帅那五万人似乎有些吃力吧。”
刘德海的话问出了众将的心声,众将已经得到了风声,说北边的李瑁的二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已经攻破了庆州宁州和陇州,正直逼成都而来。之前通州城下战云密布,也无暇去管,但现在正是可以抽身北上的机会。
王源擦了擦嘴,笑道:“我知道你们想的什么,定是想挟此战之威,一举歼灭北边的二十万兵马。但我只能扫兴的告诉你们,我们不会北上。”
“大帅,不去帮忙,难道任由他们攻到成都么?我们退守成都?”刘德海叫道。
王源摇头道:“不是不去帮忙,而是去了也白去。我估计,不出三日之内,李瑁退兵的消息必来。李光弼惨败而归,李瑁还有胆量攻成都么?他得到消息后必然赶紧逃回长安,管保跑的比兔子还快。咱们现在去连根毛都捞不到了。所以,我们要在通州休整,同时派人去清理山道。等待新一轮的补给之后,便取道金州,直逼长安。从现在起,是我们反攻的时候,岂容他李瑁撒野。”
“可是大帅,咱们在这里休整,岂非给了他们重新募兵的机会。刚刚打散了李光弼的乌合之众,若是他们再招募个十几万兵马,会同李瑁的二十万兵马守长安城的话,我们岂非难以攻克?新兵守城还是有用的。”宋建功皱眉问道。
王源哈哈笑道:“宋大将军,如今的局面已然明朗,今日之战传至天下之后,形势将有大逆转。南方诸府西南诸地若还看不清形势的话,那只能说是他们自己作死了。而且就算他们再募集兵马,又能挡得住我大军么?我们休整兵马,正是为了一举破城而已。严寒将至,一切都要准备完善,否则如何进军?攻长安我们可不靠人命堆叠,我们靠的是火器。所以休整一段时间还是极有必要的。”
众人纷纷点头。休整的目的不是贻误战机,而是以我为主,补充消耗殆尽的弹药和物资。以现在的神策军攻城能力,若物资充足,便是铜墙铁壁怕是也抵挡不住。
……
通州西北八百里外的陇州城中,城中最豪华的一座宅邸里,李瑁坐在书案旁,手中拿着一根炭笔,对着案上摆着的一张地图圈圈画画。他的身旁,两名侍女捧着茶水在旁侍立。贴身内侍黄安正在拨弄着炭火,让屋子里更加的暖和。
八天前,李瑁和郑秋山率领二十万大军经由邠州进攻陇右道几乎呈势如破竹之势,两天两城,庆宁二州不费吹灰之力到手。
虽然这两座城池被攻占下来之后,城中已经空空如也,墙倒屋塌百姓寥寥,几乎是两座无用的废墟。但这依旧让李瑁和郑秋山兴奋不已。神策军只有五万兵马在高仙芝的率领下做了象征性的防守,几乎是一触即溃便拱手将城池相让,李瑁君臣和整支兵马更是自信心爆棚,他们均认为在很短时间里便可攻到成都城下。
虽然在陇州一战遇到了些小麻烦,高仙芝率领兵马在侧后方对大军后队进行了数次袭扰。后营遇到几次袭击,损失了七千多兵马,粮草物资也被烧毁了小部分。但这些事并没有影响李瑁前进的决心。他和郑秋山都认为,这是神策军拖延自己的兵马前进的手段,他只不过是想吸引自己的大军去围剿,从而拖延时日罢了。高仙芝越是骚扰,李瑁便越不去搭理他,只管往前进军。鉴于此,李瑁反而下令加快进军的步伐,甚至不去管被高仙芝断绝了后方粮道的事情。
李瑁认为,从陇州到成都,只需六七日的时间。而军中存粮可撑十几日,就算没有粮草供应,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拿下成都。拿下成都,什么事都可解决了。
抱着这种想法,李瑁和郑秋山迅速的拿下了陇州。但此时,大军遇到了个麻烦,那便是天下大雪了。天气骤然的变坏,让李瑁想快速的离开陇州的计划受阻。军中必须要有御寒的柴薪等物资,这逼得李瑁不得不在陇州停留,派郑秋山率十万兵马沿着来路去保护后方被阻断在庆州城中的后勤物资。
今日是进军的第八天了,按照日程,今晚郑秋山将保护后勤辎重赶回陇州。明日大军便可按照计划出发。拿下前面的歧州凤州兴州之后,再往南渡过羌水,拿下梓州,便兵临成都城下了。而这一切足可在十日内完成。
李瑁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心里憧憬拿下成都之后和父皇见面的情形了。到时候自己见了父皇,会对他恭恭敬敬的行礼,面带笑容对父皇说道:“父皇,儿臣和你又相聚了。”但不知父皇会怎么回答,但那场面肯定很有趣。还有,王源那厮的家眷在成都,自己抓到他的家眷儿女好狠狠的折磨。他不是抢了玉环么?不知道能不能夺回玉环。即便玉环不在,他的妻妾自己也可以笑纳。他抢了自己的女人,自己便抢了他的女人。李瑁想到这些,心里都快乐开花了。
“陛下,歇一歇吧,烤烤火暖暖手,军国大事虽然重要,但也不用急于一时啊。陛下可要仔细自己的身体啊,我大唐社稷还靠着陛下振兴呢。”黄安的公鸭嗓子响了起来,让李瑁在地图上圈圈画画的手停了下来。
“好吧好吧,黄安,你都啰嗦几遍了,朕就歇一会,烤烤火。”李瑁笑着放下炭笔,伸了个懒腰走到炭盆旁,伸手在黄安伺候的红彤彤的炭火上烤着有些发冷的手。
黄安忙搬了张凳子塞在李瑁屁股下边,同时朝着两名站在那里的宫女摆手,口中喝道:“还不来给陛下上茶,这没长眼的。赶明儿得好好的教训你们一顿,伺候陛下有你们这么怠慢的么?”
两名宫女赶忙上前来,一人捧茶盅,一人倒茶水,沏好了一杯茶递给李瑁。李瑁接过来只润了润嘴唇,便递了回去。皱眉看着门口厚厚的帘幕道:“国丈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几更天了?说好了今日傍晚便能到的,怎地现在还没到?”
“陛下莫急。这样的天气,路远雪滑的,国丈他们又是十多万人的兵马,还押着物资粮草,肯定是快不了。要不陛下先睡一会,国丈到了后奴婢再来告诉陛下便是。”
李瑁摆摆手道:“朕不想睡,朕……”
李瑁话没说完,便被外边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那脚步声杂沓作响,似乎是很捉急的样子。
“来了!定是国丈他们,陛下的话还真是灵验,刚说国丈,国丈便像是长着顺风耳,这便到了。”黄安笑眯眯的道。
李瑁站起身来看着门口,便听外边传来郑秋山急促而且有些颤抖的声音:“陛下睡了么?郑秋山求见陛下。”
李瑁朝黄安点点头,快步走到案后端坐。黄安迈着小碎步来到门帘旁,伸手掀开门帘笑道:“国丈来了啊,陛下正等着你呢,刚才还说……”
郑秋山没等黄安说完带着满身的寒气便跨了进来,手臂一拨,差点将黄安摔了个趔趄。黄安气的眼睛翻白,想要说两句风凉话,却见郑秋山已经带着一阵寒风冲到了李瑁案前。
“臣见过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郑秋山开口便让人心惊肉跳,语气中甚有惊慌之意。
李瑁皱眉道:“何事如此惊慌?是粮草和柴薪棉帐没运来么?”
“不是这些,陛下,是另外的事情。臣禀报陛下,陛下千万莫要生气。”
“到底是什么事?”李瑁皱眉道。
“通州……通州之战败了。李光弼败了。”郑秋山咬牙道。
“什么?”李瑁脸色瞬间变白,扶额叫道:“怎么可能?你是说李光弼在通州战败了?”
“正是,臣在宁州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郑秋山道。
“……”
“三日前,李光弼发动攻城战,午后开始攻击,久攻未下。到了晚上。李光弼试图发动夜袭,被守城兵马预知,于城下纵火烧兵,死伤无数。李光弼不得不下令收兵。然而王源却趁机出城决战,李光弼仓促应战,为神策军所破,士兵发生大溃逃,就此一溃千里。”郑秋山沉声道。
“你是说……全军覆没?”李瑁瞪着郑秋山道。
“陛下……恐怕正是如此。三十万兵马,逃回的不足三万。其余尽皆覆灭。”郑秋山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来。
“啊!”李瑁大声的咆哮起来,手臂在桌上猛力挥动,将桌上的烛台,纸笔,地图,砚台,茶盅全部挥起,乒乒乓乓洒落一地。
“这个蠢材,三十万大军啊,朕的三十万大军啊,就这么轻易的败了?而且是全军覆没?他信誓旦旦的跟朕保证,这一次要击败神策军主力,要活捉王源献给朕,他就是这么击败王源的?这个蠢材,他坏了朕的大事啊。”李瑁捶胸大吼,仰天大叫。
黄安和宫女们吓得忙跪倒在地,黄安连声道:“陛下息怒,保重圣体啊,陛下息怒。”
李瑁剧烈的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喘息着。
郑秋山沉声道:“陛下,臣早就跟您说过,这李光弼好大喜功,纸上谈兵,不堪大用。陛下还训斥了臣一番。臣知道他对陛下有功,陛下念及他的功劳对他宠信有加。但其人才能有限,根本不是独当一面之人。现在好了,果然坏了大事了。”
李瑁怒道:“现在说这个有何用?李光弼他死了没有?”
“带着三万残兵逃到金州了。他倒是不舍得舍身成仁。”郑秋山冷声道。
“这个混账,朕要杀了他,这个蠢材。朕之前不是跟他商议了,要他最好是能牵制住王源。他自己也说,王源不好对付,无万全把握,他只会围而不攻牵制住王源的十万主力,给朕和你的兵马创造进军成都的机会。现在可好,三天没到,他便进攻了,他说的话是放屁么?脑子是进水了么?”
“陛下,臣知道的情形是,他在城下三日,被王源骚扰三日。不但损失了三万兵马,连后勤的山道都被王源的人给堵塞了。营寨还出了哗变的将领,将营中粮草物资烧了大半。他应该是已经耗不下去了,所以才铤而走险的。”
“什么?三天时间,被王源杀了三万兵马,粮草物资被烧,后勤的通道都被堵了?呵呵呵,李光弼可真有本事,真有本事啊。”李瑁怒极反笑,呵呵冷笑起来。
“他这个人,陛下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总以为自己最厉害,不肯服输。本来这种情形之下,他便是退军又当如何?也不至于到现在的地步。但他就是要冒险。臣以为,李光弼就是好大喜功,他生恐臣和陛下先拿了成都,所以为了抢先拿下成都,他便不惜在已经被动的情形下动手,这才招致如此大祸。陛下,此人……”
“住口!”李瑁怒喝道:“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么?你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朕要听的是这些么?”
“……臣该死,臣不说了。陛下自有圣断。”郑秋山赶忙住口。
李瑁长叹连声,捶胸顿足了一番,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国丈,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还能进军成都么?”
“陛下,现在是决不能去成都了,目前只有快速退兵长安,稳定局面固守。王源的十万大军怕是已经北上了,从通州到这里不过五六日路程。大战已经过去四天了,咱们再不走便有可能被王源给赶上。臣建议,即刻撤军回长安。”
李瑁沉吟片刻,咽着吐沫道:“你说的对,即刻撤军,固守长安。我们还没输,我们还有几十万兵马,再募集些兵马,固守长安还是绰绰有余的。呆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回长安去,马上便走。快传令。”
“臣遵旨,陛下收拾一番,臣即刻去传令各营准备撤离。”郑秋山爬起身来,匆匆退去。
……
短短十余日时间,通州大战的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天下百姓自从从这场关乎新老皇帝、父子之间的对决战事开始的时候,便都在屏息等待着战事胜败的消息。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其实最关心的是自己家中被拉丁入伍的亲人的安危生死,因为大唐天下几乎很少有人家能置身于事外。对于各地官府的官员们而言,这场父子朝廷之间的大战的胜负将会决定未来的大势。而在目前迷茫的局势之中,此战的胜负能起到一种风向标般的指引作用,能让他们更好的抉择自己该站的位置。
由于双方实力的悬殊,五十万大军对神策军的十几万大军,似乎结果并无悬念。但大唐天下的官员百姓们谁不知神策军的勇武,谁不知王源的无敌。所以,在战事开始之际,全大唐各地民间对胜负的争论遍布高宅内院寻常巷陌之中。成为了一场全民的话题。
对于东南各地的百姓而言,他们的情感很是复杂。特别是扬州城的百姓。
当初王源孤身南下,几乎以一己之力救下了运河沿途的几座城池的百姓。像扬州城这样的地方更是几乎完全靠着王源的谋略才击退了安庆绪叛军的猛攻,得以保住家园。在那之后,王源的名字在扬州城中可谓是家喻户晓,简直就是英明神武的代名词。
然而,这大半年时间,东南各地被拉丁入伍的男丁的数量却也最多。光是淮南道这一道之地,被强征入伍的男子便高达十万多人。几乎是家家都有人在军队之中。所以,若是盼望着王源获胜,那么自己家中的男子便恐有性命之忧。若是盼望着自家的亲人获胜,那么有着救命之恩的王相国便要落败,这两件事相互矛盾,所以人心也很是纠结。
同样的纠结当然不仅限于淮南道的州府之中,江南两道、河北道、河东、朔方等道的百姓们都有着同样的矛盾心理。可以说,这场大战牵动着天下千万百姓的心,让他们纠结不已。
当大战胜负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各地的时候,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果然还是王相国胜了。”但下一刻,他们便开始担心起自家亲人的安危来。据说三十万大军全军覆灭,那当中是否有自家的亲人呢?就算没死,被俘虏了之后,王相国能饶了他们么?
在一片惴惴不安的情绪之中,接下来的消息接踵而至。王相国将俘虏的十六万多人不予追究敌对之罪,并尽数无罪遣返回乡和家人团聚。紧接着,便是被俘的士兵们的无数封报平安的书信雪片般的飞向各地的州府之中。当得知自己的亲人不但没死,而且可以脱离战场回家团聚的时候,各地的州府百姓都沸腾了起来。
当然,还有很多户百姓的丈夫儿子没有消息。不知是死是活。但王相国既然是这样的宽容,即便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还在李瑁的军中,那也是有活命的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