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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百里辰就看见秦落衣在门口徘徊了。当慕容秋在内堂试换衣服时,他忍不住偷偷瞧了几次秦落衣,见她对着一面玻璃镜子面露惊疑、喜悦、兴奋等等奇怪的表情,不由蹙了蹙眉。
他耳力极佳,自然听清楚了秦落衣和玲儿之间的小声对话,漆黑透亮的眸中闪过一道讶然。秦落衣买过百里辰的诗词,对百里辰的墨宝也一掷千金,自然是熟知百里辰。为何上次的树林偶遇,她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眼中透着陌生的光彩?
击杀两名天容阁杀手,会医术会做戏。
秦落衣,真的只是秦落衣这么简单吗?
此刻,在秦落衣默默观察他的瞬间,百里辰也不动声色地望着秦落衣,不过目光所及之处,透着初次见面的陌生和平静。
慕容秋与秦芷萱交好,对秦落衣这个丑女,她是最不屑的。因为她是庶女,秦落衣是嫡女。她不能嫉妒秦芷萱,自然十分嫉妒秦落衣,暗中嘲讽秦落衣最多的,就属她慕容秋了。但面上,她和秦芷萱一样,是秦落衣最好的姐妹。
今日,秦落衣虽是戴着白帷帽出门,但她身边的玲儿慕容秋可是认得清清楚楚,所以眼一尖,她就瞧见了秦落衣。
此时,慕容秋微微惊讶秦落衣怎么出府后,故作高兴地走近,嗲着声音柔声问:“落衣姐姐,你怎么会在这?是为了出席百花宴,来选购衣服的吗?”
秦落衣自然知道慕容秋口中的百花宴是什么意思。三年前,秦落衣在百花宴上各种丢人,被人明里暗里冷嘲热讽,从此自卑不再进宫。如今,慕容秋在她面前提到百花宴三字,纯粹是往她伤口上撒盐的举动。
可惜啊可惜,她并非真正的秦落衣,不会再误信他人了。
“哎,我又没才又没貌,怎么可能去百花宴呢。我是偶尔路过此,看见门口衣服漂亮,便走近一瞧,没想到碰到了妹妹。”秦落衣头微微一低,形象生动地演绎出了往日秦落衣自卑怯懦的心态,同时言语中还真切地流露着羡慕和向往,“妹妹是为百花宴挑选衣服的吗?慕容妹妹天生丽质,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的。”
今日秦落衣的嘴那么甜,还在百里辰的面前夸她漂亮,不免让慕容秋飘飘然了起来,心想着秦落衣除了貌丑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讨人厌的地方。只是,她今日是想和百里辰独处,秦落衣呆在这实在是太过碍眼。
这厢,慕容秋打着赶走秦落衣的小盘算时,她的丫鬟忽然急急走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慕容秋听闻,面色微微一慌,无奈之下,向百里辰和秦落衣告了辞。
大厅忽然安静了下来,秦落衣静静地望着百里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若不是面纱遮掩,或许她这样又激动又欣喜的表情落到了他人的眼里,不知会产生多少误会。
手指在袖中轻轻一握,秦落衣叫住了即将离去的百里辰,道明了来意:“百里公子,我想和您单独谈谈,可以吗?”
温润如玉的脸上微微有些错愕,百里辰静静地看了秦落衣一会,俊朗的容颜绽开一抹疏离的笑意:“抱歉姑娘,在下接下去要巡视几间店铺……若是姑娘挑中了什么绸缎,看中了什么衣服……在下让掌柜带姑娘去试试……”
秦落衣知道自己此刻带着面纱,百里辰可能并没有认出自己是当日树林中遭遇刺杀的女子。又或许,他早就从慕容秋口中认出了自己。如此疏离对待,恐怕不想让众人知晓他就是救她之人。但这些都不重要,秦落衣不管他是不是当日之人,她只有一个疑惑困在心尖起伏不定。
她走了过去,半低着头,并没有发现百里辰在她走近的一瞬间,眼中杀过的淡淡戒备和杀气。她只是道出了心中的困惑,轻轻问道:“百里公子,我就问你一句话,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若是仔细倾听,秦落衣的话语间夹杂着淡淡的轻颤。
他乡遇故知,总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你可知……中国?”
是的,她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穿越者。只是想确定,来这个陌生世界的,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面纱下的容颜是如此期盼,轻颤的唇瓣带着急切的渴求。然而百里辰的下一句话就将她从美妙的云端打入了冰冷的地狱。
“中国?”薄唇轻轻吐露着这两个字,他歪了歪头望向秦落衣,带着明显的疑虑和困惑,“如今天下一分四国,并未听闻中国这个国家。可是偏远地区的附属小国?”他的音质低醇,流泉般静雅,跟他的人一般。
不知道中国?
秦落衣脸色一白,但很快镇定地想到:不是现代人,可能是古穿古呢……
“我是从书上得知这个国家的,听闻是富饶平静之地,心中忍不住产生了前去的向往。刚才见到公子,落衣想到公子知识渊博,忍不住唐突一问,想知道书上所说的国家,是否真实存在着……原来,终究只是小说罢了……”
之后,秦落衣又试探地询问了一些唐宋的名家和现代中国的东西,很遗憾的是,百里辰的眼中永远只是困惑的神色。最后,她兴致缺缺地找了个理由,失望地离开了百里绸庒。
望着秦落衣失落远去的背影,那双清澈的眸子慢慢深沉了起来,透着浓浓的不解。秦落衣问他中国,却未问他树林的事情,这是何意?她到底在怀疑什么,在试探什么?
明月遥挂,夜幕降临之下,秦落衣所在的竹园一片宁静,然而她的心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桌上堆得全是玲儿找来的各种书籍,关于这片大陆的一切,皇室家族,京城的几大贵族,以及百里辰。
百里辰是京城这些年来最具有传奇之色的男子,他五年前与母进京,靠卖诗词为生,并于同年中举为状元。为了给母亲赚取药钱,他弃文从商,短短几年家资显赫,一举拿下官商之名。他出口成章的诗词更是被人编撰成一本《百里诗词》在外发行,销量过万。
玲儿见秦落衣认真地翻看着《百里诗词》,忍不住星星眼地说了不少关于百里辰的事,他如何如何的优秀,如何如何的有才气,如何如何的富裕。翩翩少年,温润如玉,才华横溢,家财万贯,简直是京城众多大家闺秀心中的心仪夫婿,只可惜患了家传的肺痨之病,终身都是个药罐子……老天真是天妒红颜啊。
秦落衣却越看,越心惊。这百里诗词大多选用的竟是唐宋各大家的名句。若是巧合的话,这巧合也太惊人了!
她望着手里已被清洗干净的玄衣,情绪再度波澜起伏了起来,根本无法联想白日温润儒雅的男子是当日那个冷峻杀气的男子,她更加猜不透,为何他曾经的种种行为,都让她觉得他是和她一样的穿越者呢?但他对中国的困惑不似作假,说起长安也只是谈到南楚国的长安市,言行举止间皆是客套的礼貌和淡淡的疏离。
若他和她一样同为穿越者,她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他为何不主动提出什么呢?他乡遇故知,难道没有一点激动之情吗?还是他别有隐瞒?!
罢了罢了,就算同为穿越人又如何……不是又能如何呢……怎么说,他们都是陌路人啊……
半响,秦落衣将手中的玄衣递给玲儿,沉声道:“拿去烧了吧。”
玲儿望着手里干净的衣裳,犹豫了半响,轻轻问道:“小姐不是要靠这件衣服,找……救命恩人……吗?小姐还说这件玄衣虽然印花简朴,但所用绸面光滑亮丽,手感细腻,是上好的织锦缎,那人一定非富即贵。由这件玄衣入手,很快能找到对方的,然后再让老爷重金酬谢……”
秦落衣摇了摇头,苦笑地打断玲儿未完的话语:“今日外出,你也听到了外面的闲言碎语。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私藏着男子衣裳,若被人发现,可会被扣上通奸之罪。之前是我太过天真,如今,这些言语令我彻底清醒——人言可畏。”
玲儿一听,脸色一白,立刻道:“好,奴婢立刻烧掉。”
玲儿烧完衣服回来时,瞧见秦落衣坐在书桌前,一手撑着头,一手轻轻地翻着书。昏暗的烛火倒映在她的侧脸上,伴随着沙沙的翻页声,竟有种说不住的雅致和文静。
小姐往日虽然同样宁静,但最近几日给她的感觉确实天差万别。以前的小姐被人诋毁嘲讽,就会气怒得不得了,但只会委屈得呆在家里,偷偷哭泣着,从此不再外出。但最近,小姐面对流言蜚语毫不变色,还主动反击,面对刺客都能孤身一人引开,甚至,还懂了很多奇怪的东西。若不是她当日亲眼目睹小姐醒来,或许还以为小姐被人掉包了……
“玲儿,这次百花宴是什么时候?”
正偷偷观察秦落衣的玲儿一听小姐发话,精神一抖,忙欲言又止地回道:“回小姐,是下个月十五……小姐要去百花宴吗?以前小姐不是……不愿去吗?”
“没事,只是随口问问。”秦落衣掩上书,看着表情犹犹豫豫的丫头,淡声道:“玲儿,你不用照顾我了,回房去睡吧。”
待玲儿走后,秦落衣从一堆书里挑出了所有的医书,漆黑如星月的眸子闪着犀利的光泽。
现在是晚上的九点,她的夜还很长。再这么弱小下去,只有被欺负得份。要强大起来!接下来有几场硬仗要打!
第二天一早,正当秦落衣准备出门时,秦云鹤带着一位年轻公子迎面而来。来人青丝如墨,白玉雕的容颜挂着一抹悠然的笑容。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袭墨青色长衫绣着精致的暗花,大气磅礴,更显身姿高挑纤长。这位俊俏的翩翩少年郎虽然不娘气,但或许白皙的脸庞太过精致,一双丹凤眼太过妖娆,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独特韵味。
秦落衣发现,最近见美男子的几率似乎高了点,燕王虽然是个渣男,但他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可昨日相见的百里辰,和今日这位俊俏的美人硬生生地能将他比下去。
秦云鹤看见秦落衣,眼角眉梢是明显的喜悦。他快步上前,走到秦落衣面前,高兴道:“秋神医再度外出采药,为父寻了很久,没有寻到。但今日碰到了离公子。离公子主动提出为你治病。落衣,你一定会康复的。”
相比秦云鹤的欣喜和激动,秦落衣心中幽幽叹了口气,但面上因为激动装得结结巴巴,甚至小女人羞涩一般得整理了下仪容,红着脸低头道:“小女子秦落衣……见过,离公子。落衣一直久仰离公子大名,没想到离公子竟然愿意给落衣治病,落衣,甚、甚是欢喜……”
秦云鹤曾说过让神医秋荀子给她看病,这让秦落衣紧张了不少天,思索着该怎么装口吃才不会被看穿。但几日过去,秦云鹤愁眉苦脸地说秋荀子再度失踪,让秦落衣心中的大石瞬间落了地。没想到今日,又冒出了一个徒弟给她看病。
巧合的是,昨夜她翻到一本书,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京城三才和京城三丑的各项事件。这里面正有京城三才之一的离昕。小小年纪就自封自己是邪医,还自夸说医术除了师父外,打遍天下无敌手,不知这医术是真材实料,还是浪得虚名!这样一想,秦落衣心里竟有些和其交手的蠢蠢欲动,望着离昕的目光也由最初的淡淡疏离变为了真心的笑意!
“秦大小姐客气了,秦丞相救了师傅一命,于师傅有救命之恩,等同于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治好秦大小姐的口疾和脸上的伤疤。”
离昕在望向秦落衣时,语气温和诚恳,面带医者仁心的温柔笑意,但一双邪媚上翘的丹凤眼里却透着兴味和淡淡的嘲讽。果然是花痴女人,一见面就对着他傻笑。某人竟然会注意到这种货色,绝对是瞎了眼了!
秦云鹤因为有事,嘱咐了秦落衣几句后,匆匆离去。
“离公子,请进屋坐。”
离昕进入秦落衣的闺房后,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一圈,唯有在墙上的壁画上逗留了数秒,但很快移开了目光。随后,他很守礼地坐在桌子的对面,直接进入了正题:“秦小姐,现在我来询问下关于你病情的几个问题,请如实回答,对治疗有帮助。”
“好。”秦落衣同样笑眯眯地坐下,还很体贴地给离昕沏了杯茶。
两人虚假的笑意下,各怀心事,却不知这次的初次见面,令某人和某人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正式交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