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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婆子哪见过宛娘如此,在爷身边,宛娘连话都极少,便是爷哄着,也瞧得出勉强应付,刚才宛娘跟王青这一番来往,却大有情意温婉体贴,竟跟那寻常人家的恩爱夫妻没甚两样,与在爷跟前,简直是天地之别,这要是爷瞧见,还不气炸了肺。
宛娘见王青走了,回身只见吴婆子盯着她瞧,俏脸不禁有些红,低声道:“若梅公子回来,大娘便把我的话跟他实说便是。”吴婆子临走又劝她一句:“奶奶还需再斟酌。”才去了。
送走了吴婆子,宛娘也有些忐忑,又一想,梅鹤鸣那么多女人,少了自己一个又算得什么,自己也不是他什么人,便是嫁了能怎样,横竖生米煮成熟饭,他还能打杀了她不成,想着便丢开不在烦恼。
至晚晌儿,太阳落了山,王青才跟李大牛家来,宛娘把锅里炒好热着的菜端上桌,招呼了李大牛两口子,一起过来吃饭,吃了饭,王青略留了一留,把手里一个包袱给递与宛娘道:“我也没旁的,这里是我这些年积下的几个钱,今儿跟李叔去了青州,置办了些成亲所需,剩下也没多少了,你瞧着再置办些东西吧!”
宛娘把包袱放到旁边的石头磨盘上,打开一瞧,是几块鲜亮的缎绸,虽算不得顶好,寻常也是难得了,另有个红布包,打开却是一对福寿字的银镯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颜色都有乌。
王青道:“这镯子是我娘唯一留下的东西,我前头的婆娘去时,我惦记着娘说过,这是要传下去的物件儿,便没一起收敛,留到现在,不值几个钱,你不要嫌晦气才是,我知你嫁我,着实委屈了些,只等我寻个好活计,多赚些银钱来,给你再买好的去。”
宛娘眼眶一热,白了他一眼道:“嫌弃什么?宛娘岂是那等浅薄妇人。”把那对福寿银镯戴在自己腕上,伸过去对王青道:“你瞧,我戴着正合适。”
两人立在院子里说话,今儿晚上的月亮正好,点点月光洒下来,落在宛娘一双腕上,映着一对银镯,王青只觉这双腕子赛雪压霜那么好看,黑脸上有些滚烫,说了句:“不止合适也好看。”便匆匆去了。
那憨憨的傻样儿,把宛娘逗的直想笑,宛娘抱着包袱回屋,在灯下打开,拿出那块鲜亮的红缎子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以前大概没想到,跑到这个不知什么的古代,当了一回新嫁娘,她能做个什么式样的嫁衣,以前上大学时,也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嫁给自己爱的男人,披上白纱,在亲人和父母的鉴证下结婚,那时候,她爱的男人设定的高大威猛,能疼她,宠她,还得听她的话,她指东,他不敢打西,想想真不现实。
穿越到这里,经了那么些磨难过来,她才顿悟寻个老师的男人嫁了或许才能幸福,想想王青憨傻可爱的样子,宛娘不禁笑了起来,王青或许不会甜言蜜语,但她相信他会疼她,会对她好。
想着这些,把油灯拨亮,把粗纸铺在炕上,白纱礼服不可能,至少她能给自己裁纸一套简单却合身的嫁衣,宛娘想着未来,忽觉这昏暗的屋子都亮堂起来,只她忘了,还有个梅鹤鸣。
再说吴婆子回了钱家胡同的宅子,迎面随喜儿一把拉住她道:“我说吴大娘,您这一大早去哪儿了,我寻也寻不着影儿,把我急的快上房了。”
吴婆子没好气的道:“你个猴崽子,屁股插上棍儿比猴都灵,寻我做什么?”随喜儿拉着她到了一边道:“大娘,这会儿可不是说笑的时候,我怎么听腊梅冬雪说,奶奶那儿要嫁人呢,这要是让爷知道,不说奶奶如何,估摸咱们谁都别想好。”
吴婆子道:“说起来,她不是院中不得自在的人,虽是寡妇,也没卖给爷,她若非要嫁人,难道我能强拉着她不成。”
随喜儿一听这个,一拍大腿:“哎呦喂!我的吴大娘,您怎么也糊涂了,别说她是寡妇,就算她如今有正经男人,爷要喜欢,非弄到手,谁又能挡得住去,如今这位奶奶可不正在爷的心尖子上,便是这一路回京,在梅府里头,也不知念叨了多少回,老太太给爷的两个齐整丫头,都没收房,一门心思惦记着呢,不然能巴巴的让我跑这一趟,还不是怕误了奶奶做寿的正日子,这倒好,爷一番滚热的心,偏遇上冷雨当头,爷的性子真惹起来,谁可也担待不起。”
吴婆子叹口气道:“我也是这么说,可奶奶不知怎的,就非不想跟着爷了,咱们有甚法儿去。”随喜儿道:“那您老说,我这儿回去可怎么跟爷回话儿啊!若照直说了,纵不剥了我的皮,也没好下处。”
吴婆子道:“如今这样,也只有照直跟爷回话儿,你也别在这儿耽搁着了,赶紧上路,这早了说不得爷还赶得及,若晚了,那边成亲都入了洞房,爷回来还不知怎样呢。”随喜儿虽怕,也真不敢耽搁,忙着上马,日夜兼程赶回了京城。
梅鹤鸣哪儿还抱着热火罐呢,心想着,宛娘虽冷,他这番心意送过去,她也该有些欢喜才是,待见到随喜儿,忙拽着他问:“可准日子到了?见了你家奶奶不曾?她欢不欢喜?可说了什么没有……”一叠声问的随喜儿越发心惊胆战。
心说:真是那句话,这人都有克星,爷的克星不是那个宛娘还是何人,却也不敢不回,忙扑通一声跪下道:“奴才赶在八月初一到了,却没见着奶奶,吴大娘初二一早给奶奶送了去,回来说,回来说……”
梅鹤鸣不耐,喝问他:“回个话儿越发不伶俐,回来说了什么?”随喜儿一咬牙,心话儿,今儿就今儿了,撒手闭眼随爷去吧!便道:“吴大娘回来说,奶奶那边正操持着嫁人呢,说要嫁给她公公的正经儿侄儿,叫王青的个汉子,如今都定下了,就等着王婆子出了百日,便成礼呢……”随喜最后一个字没落下,被梅鹤鸣一脚踹了倒仰。
亏了随喜儿知道得挨一下子,事前有准备,被爷踹了一脚忙着往后滚了几滚,急忙又爬了回来。
梅鹤鸣只觉的胸前血气翻涌,恨不得咬碎了牙,活嚼了宛娘,长这么大还没遇上敢这么对他的女人,伸手拽住随喜儿的衣襟一把提了起来:“她敢给我嫁人,当我是死的不成。”
随喜忙道:“奶奶,奶奶说要正经嫁人过日子,跟着爷,跟着爷没甚盼头……”梅鹤鸣把他甩到一边恨声道:“想正经嫁人,行啊!我成全她,来人备马,待我去后面辞了老太太便上路。”
随喜儿连滚带爬的出来,暗道一声好险,这小命差点交代了,常福儿在一边小声嘀咕:“那位姑奶奶还没怎么熬出头呢,你我就先后挨了爷的窝心脚,赶明儿还不知怎样折腾,你我可得小心伺候着了。”
梅鹤鸣到后宅辞了祖母,老太太知道留他不住,嘱咐他年上定要回来,才放他去了,梅鹤鸣弃了马车,快马加鞭,路上连歇脚儿都没有,过青州直奔清河县过来。
到了钱家胡同这边,已是夜里,梅鹤鸣进了屋只见冷冰冰半点儿人气都无,越发恼火,想起自己对宛娘一番心意,竟被宛娘如此对待,宛娘虽面上从了他,却日日恨不得离了他去,思及此,更恨到不行,便问吴婆子:“你与我把前后说个清楚,不许有丝毫隐瞒。”
吴婆子哪敢瞒,便把怎么来,怎么去,跟梅鹤鸣一一道来,梅鹤鸣听的脸色阴沉狠戾得,都有些狰狞可怖,吴婆子在心里暗道几声阿弥陀佛,就听梅鹤鸣道:“她既说在我面前也说得,你去接她过来,我倒是想听听,她敢不敢当面说与我?”吴婆子应了一声,领着一乘软轿,仍扮作钱家的婆子,去了宛娘那边。
听得外头仿佛打了二更鼓,宛娘把最后几针缝妥当,咬断了丝线,脱了自己身上布衫儿,套上新做成的袄,在灯下看了看,她是比照着记忆中华服的样子裁了做的,也只做了最简单的样式,上面的袄不长,正掐着腰,领口斜襟儿盘了琵琶扣,小立领,袖子也是窄窄的,微一抬手,露出两只雪般的皓腕,两只福寿字的银镯子,在灯下划过一弯亮闪闪的光芒。
宛娘侧头瞧瞧炕一头的裙子,拿过来围在身上,系了腰间裙带,微微转了一圈,只觉裙摆飘飞在灯下红彤彤那么好看。
李家婆娘那天摸着这红缎感叹道:“她出嫁那会儿,哪有这样的好衣料,她酿就给她扯了尺头红布,做了件袄,连裤子都是半旧的,那时家里穷的什么似的,也没闲钱做好衣裳穿,你倒是个有福气,虽说再嫁,王青倒是跟初回娶媳妇儿一样看待,那一样都置办了个齐全。”
想王青这些日子,得了闲便去外头找活儿来做,赚了钱,不是给她添东西,便是给家里置办新家伙什,倒真是个过日子的好男人。
宛娘计量着赶明儿成了亲,待存几个钱,给王青买个脚力,也省的来去都靠两条腿儿,正想着,忽听外头有人叫门,宛娘忙换下嫁衣,放到一边,略拢了拢头发出去,立在门内问:“是谁?”吴婆子道:“是我,钱家的吴婆子。”宛娘听了声儿,只觉半边身子唰一下凉了,真是怕着怕着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