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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倒也痛快,点点头:“能收你这么个丫头做我郑春阳的弟子,老夫此生也无憾了,你们俩傻小子在里头蘑菇什么呢,还不出来见见你们的小师妹,这见面礼一个也不许少。”
安然知道这句话就是应了,大喜过望,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老人笑着受了,等她磕完头,扶她起来,上下打量半天,满意的不行。
这时候高德明跟赵永丰两人从灶房走了出来,笑望着安然叫了声小师妹,安然忙给两人重新见礼:“安然见过大师兄,二师兄。”
郑老爷子瞥了俩人一眼:“别弄这虚头巴脑的,见面礼儿呢,快着点儿。”
两人大约早习惯了师傅的性子,不以为意,高德明笑眯眯的把自己腰上的匕首抽出递给安然:“小师妹,这把匕首是师兄前些年得的,旁的也还好,倒是这匕刃削薄锋利,样式也算小巧,倒适合小师妹使唤。”
安然接过端详着,匕套是铁的,有些锈迹斑斑,看上去异常不起眼,估摸扔到一堆废铜烂铁里,绝不会有人发现。
安然却并不会因此而轻视,反而更露出些许喜色,因她明白一个道理,外头瞧着越不起眼的东西,越是难寻的宝贝。
高德明把匕首递给她之后,就一直注意她的神色,见小丫头目光发亮,透出惊喜,不禁暗道,果真是个识货的。
安然抽出匕首,见那匕刃在日光下闪出蓝汪汪的光,厚度削薄如纸,果然是宝贝,刀对于一个厨子来讲太重要了,现代的时候,除了那把用了二十多年厨刀,安然还寻人打磨了一套足有十三件的刀具,用来雕刻。
这一穿过来,别说这些,一把好钢口的厨刀都是到了大厨房才见着的,这忽然多了把这么好的匕首,自是万分欢喜,谢了大师兄,拿在手里摆弄着,简直爱不释手,恨不能立刻试试才好。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大师兄进灶房提出一筐萝卜来放在地上,安然挑了一个周正的,切开拿在手里,不一会儿,一朵漂亮的月季花就托在手心上。
高德明笑道:“小师妹的刀工当真了得。”说着自己也拿了一个萝卜,伸出手:“先借小师妹的匕首一用。”安然忙递过去,知道大师兄要雕萝卜花。
雕花是学厨子的基本功,举凡学厨师先要从雕萝卜花开始,安然只看大师兄拿刀的手法就知是顶级高手,尤其,速度还快,安然只觉大师兄的匕首在萝卜上一转,便停了,萝卜却还是原来的样子。
安然愣了愣,却见大师兄对她笑了笑,接过二师兄递过来的白磁盘,手里的萝卜放在盘子里,轻轻一点,安然顿时呆了,那层层叠叠的花瓣竟仿佛慢镜头一般徐徐展开盛放,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映着下头的瓷白的碟子,说不出的惊艳。
果真爷爷说的是,厨艺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大师兄这一手雕花的刀工便是自己再练十年恐也到不了如此造诣,这简直是鬼斧神工。
见把小师妹震住了,高德明颇有些得意,嘿嘿笑着把匕首还给了安然,郑老爷子白了他一眼:“就知道显摆,一点儿师兄的样子都没有。”说着颇慈祥的拍了拍安然:“你大师兄也就这手刀工拿得出手,还是自小就练的,等过几年,你肯定比你大师兄强,咱不生气啊。”
师傅这明显的偏心眼倒把安然逗笑了,认真的道:“便再给我十年,恐也练不出大师兄这般神鬼莫测的刀工,爷爷跟我说过,刀工也需天赋的。”说着眼巴巴看向二师兄。
赵永丰见小师妹的样子,毛茸茸的大脸皱了两下:“想来小师妹还未吃早饭,二师兄就做个鸡蛋炒饭给小师妹尝尝吧。”说着,转身进了灶房。
只有内行人才会知道,越是家常简单的吃食越看功夫,鸡蛋炒饭看似简单却最难,要米饭软硬适中,口味咸淡合适,鸡蛋均匀裹在每一颗饭粒上,不能焦糊,也不能欠火,要炒的恰到好处,才算合格。
想做到这些,就必须每一步都要准确无比,蒸米饭的时候放多少水?刚蒸出的米饭不能用,需放了隔夜才成,蛋液的浓稠?底油的多少?油温的控制?都必须极为精准,才能炒出一盘合格的鸡蛋炒饭。
显然,二师兄是个中高手,一盘鸡蛋炒饭出锅,颗颗饭粒都裹着鸡蛋,粒粒金黄,香气扑鼻,安然吃了一口,不禁挑起大拇指。
赵永丰憨憨的笑了起来,挠挠头,从自己怀里拿出一本有些老旧的本子来,本子已经相当旧,上头还有些脏污的油点子,递给安然:“二师兄没旁的好东西,这个本子是我平常做菜的一些心得,有了便记在上头,放在我这儿也没什么大用,小师妹得空的时候,瞧着解闷吧。”
安然忙两手接过来,安然知道每一位大厨都不一样,这也是为什么,不同大厨做同一道菜,哪怕配料调味都一模一样,做出的味道却仍然不尽相同的原因,每一位大厨对每一道菜的理解都是不同的,而每一位大厨的心得,更是从失败跟成功里吸取的,这不是高悟性就能有的,需要不断的实践,尤其对于自己这种年轻的厨师来说更是弥足珍贵,可以通过这些心得来增加自己的见闻,以及对于每一道菜新的理解,厨艺才可能进步,这等于是二师兄的心血了。
安然小心翼翼的接在手里:“谢谢二师兄。”
赵永丰憨憨笑了一声:“小师妹别客气了,还有,我念的书少,字有些丑,小师妹别嫌弃就成。”
郑春阳哼了一声:“你那算什么字,鬼画符还差不多,去把我的刀盒拿出来。”
高德明应了一声进屋,不一会儿捧出一个古拙的盒子来,放到桌子上,安然看见这刀盒不禁吃了一惊,忍不住盯着那个刀盒看了又看,心里震惊无比,这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了,这是安家的传家宝,就在自己穿过来之前,去安家祠堂祭拜祖先的时候,这个刀盒还好端端的摆在祠堂最中间的供桌上。
里头装的是一把厨刀,传说是当初安记食单的那位老祖宗用过的厨刀,怎会在这里,在师傅手上?
安然发现师傅抚在刀盒上的手有些轻颤,他的目光更是悠远起来,仿佛还带着些许凄然跟遗憾,很是复杂,半晌儿方道:“这是师傅的厨刀,师傅七岁学厨,从师傅学厨那天开始,这把刀就跟着师傅了,师傅今年六十四了,算算年头啊,这把刀跟着师傅足足五十七年了,跟着师傅大江南北的走,在皇宫里给万岁爷做过御膳,也在家乡给四邻八舍的老乡亲们,做过杀猪菜,如今啊,却只能躺在这盒子里生锈,说起来是我不中用,对不住这老伙计了。”
大师兄脸色一暗,忙道:“师傅今儿您收了小师妹,该高兴才是,怎又提起这些来了。”
赵永丰却忽然道:“师傅您放心,我跟大师兄一定会学好厨艺给您老人家报仇,把韩子章那老家伙从皇宫里赶出去,让天下人知道,天下第一厨是您,不是他那个卑鄙的老家伙。”
老爷子听了,却怒起来一拍桌子:“胡说什么,仔细祸从口出,更何况,的确是师傅比输了,愿赌服输,何来什么报仇之说,此事不可再提,再让我听见你们说一个字,就不是我郑春阳的徒弟。
”
老爷子一句话,两位师兄顿时低头,不敢再说,见安然发愣,只当她是给吓住了,安慰她:“丫头别怕,都是十来年的老黄历了,还提什么,德明说的是,今儿是该高兴的日子,师傅这把厨刀,你大师兄一直想要来着,可师傅偏不给他,就知道得有你这么个可心的徒弟,师傅给你留着呢,这把刀就当师傅的见面礼儿吧。”
安然忙道:“这如何使得。”
郑老爷子一瞪眼:“你若不收就是嫌师傅的刀不好。”安然没辙了,只能道:“那安然先帮师傅收着。”
老爷子摆摆手:“少说这些没用的,咱们厨子的刀又不是摆设,这是咱吃饭的家伙什,没有供着一说的,就得使唤才行,刀越使越快,若是搁着,早晚就是个生锈的铁疙瘩,有什么用,你师傅是伤了腕子,不然,这把刀也舍不得给你呢。”
伤了腕子?安然这才想起听干娘提过此事,只刚才从一见老爷子到现在,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也就忘了此事,这会儿师傅一说,方仔细端详师傅的手腕。
仔细瞧方看出,师傅左手手腕有些吃不上劲儿,不禁道:“我瞧瞧。”说着伸手拖住师傅的左手,仔细摸了摸师傅的腕骨。
赵永丰好奇的道:“小师妹还懂接骨吗?”
安然摇摇头:“有个朋友是大夫,日子长了,也就知道了些皮毛,师傅的腕骨可是断过?”
高德明点点头:“断过,生生砸断的,若不是太医院精于接骨的太医帮忙接骨,恐怕师傅这手都要废了,如今养了这些年,却仍提不得重物,阴天下雨也总是疼,也,再不能上灶了。”
安然自然知道,作为一个顶级大厨,不能上灶意味着什么,有这样的后遗症估计是当初的骨头并未接太好。
想到这个,就不得不提自己的损友林杏儿,虽说自己总喊她蒙古大夫,医术一道上却真是个牛人,当年自己有一阵子迷野外攀岩,不小心从山壁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要不是林杏儿,即便能康复,恐怕也不得不放弃厨师这一行了,拎不起炒锅的厨子还算什么厨子。
林杏儿的接骨技术,加上她林家祖传的膏药,三个月后自己的手臂完全恢复如常,没有留下丝毫后遗症,可惜,那女人不再这儿,不然,师傅的手腕即便不能恢复的跟以前一样,至少不会想现在这样处于半残的状态。
安然道:“师傅别着急,回头有机会再寻神医为师傅医治。”
老爷子摇摇头:“师傅今年都六十四了,有道是,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师傅这都过了耳顺之年,还有什么可在乎的,便是那些旧年恩怨,也都放下了,更何况,师傅六十四还能收了你这么个可心的徒弟,还有什么不满意,咱们当厨子的,说白了就是靠手艺,师傅就盼着你们仨学好手艺,将来能安安稳稳的混口饭吃,师傅就比什么都高兴。”
正说着,忽外头安福走了进来,瞧见老爷子在院子里坐着,忙紧着几步小跑过来作揖:“呦,老爷子您在这儿呢,可是小的造化,小的这儿给您请安了。”
郑老爷子瞧了他一眼:“安管事这话说的,老夫如今是你们安府的厨子,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一句话噎的安福差点儿背过气去,却也知道老爷子的脾气,伺候过万岁爷的御厨,哪能没点儿脾气呢,说白了,若不是老爷子伤了手,不能伺候皇上,便大老爷再本事,怕也请不来这尊大佛,噎自己一句,是自己的修来的福气,要不,凭自己这身份,想得御厨一句数落,还够不上台面呢。
不过,安然这丫头还真跑这儿来了啊,刚听俞婆子说,自己还有些不信呢,郑老爷子喜静,满府里都知道,大老爷特意发过话,不许搅扰老爷子,为此,还发落了好几个吵闹的小子呢,这个小院除了这爷仨,别人想在这院里待一会儿,门都没有,安然这丫头倒是哪儿来的造化。
而且,刚一进来他可就瞧见了,老爷子望着这丫头的目光和颜悦色,慈祥非常,仿佛就是看自己一个疼爱的小辈儿。
高德明颇通俗事,客气的问了一句:“福管事来,莫非大老爷有什么吩咐?”
安福忙道:“倒不是大老爷,是大姨娘,想让安然做几样吃食送过去。”说着,不禁瞥了安然一眼。
安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麻烦真来了,从自己进大厨房那天开始,安然就知道,早早晚晚有这一天,这丫头前头干的事儿着实脑残,爬床不说,还四面树敌,就看莲儿瞧自己的目光,安然就能猜到,这丫头之前不定得罪了多少人,连月姑娘一个通房丫头都跟她有恩怨,更何况上头四位姨娘了。
尤其,这位兰院的大姨娘,就看她发落自己的一连串手段,就知不是什么善茬儿,而且,最不希望自己出头翻身的恐怕也是这位。
自己爬床成功还被发落下来,可见大姨娘心里多恨自己,从三姨娘跟红棉的例子来看,自己房里的丫头能得老爷喜欢,那就是个现成的帮手啊,大姨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也不会买个会弹月琴的丫头回来,往大老爷跟前送,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却为什么撇开自己这个爬床成功的丫头不用,巴巴的跑到外头再买一个,定是因为自己前头太招恨,就连大姨娘这个主子都恨上了自己,自然不肯给自己这个攀上老爷的机会,正好大老爷没当回事,就把自己发落去外厨房了。
虽忌讳自己跟大老爷有了这档子事儿,不敢直接要自己的命,可这一招也不可谓不毒,大姨娘自然知道,自己当初为难过外厨房的人,料到自己到了外厨房,必不好过,以自己前头那个性子,也只有一死求解脱的下场。
不得不说,大姨娘料的极准,若不是自己恰好在这丫头上吊的时候穿了过来,恐怕如今安府里已没了安然这个人。
如果自己老老实实的在外厨房忍着,或许还能安生,却如今来了大厨房,恐大姨娘不会坐视,虽之前有主仆之份,经了这些事儿,还说什么主仆情份,生怕自己翻身之后,找她寻仇报复,自然要先下手为强了,故此,这会儿安福来,定是大姨娘想出招儿要收拾自己。
可惜,如今不同往日,以前自己在外厨房孤立无援,就是一个杂役丫头,如今自己可不是大厨房的杂役,而是帮厨,现在更成了老爷子的最小的徒弟,便是大老爷对师傅都要敬重客气,更何况,她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姨娘。
想到此,倒定了心,刚要跟着安福去,却听师傅道:“有件事倒该安管事知道,我今儿已经收了安然丫头做我最小的徒弟,往后这丫头在大厨房,有个不妥帖,还望福管事照顾提点一二。”
安福愕然,以为自己听差了:“老,老爷子您说啥?”
赵永丰不耐烦的道:“你耳背了不成,我师傅说收了安然当徒弟,从今儿起,安然就是我们的小师妹了,小师妹年纪小,让你瞧着照顾些。”
安福傻了,却听老爷子又开口了:“这丫头刚进我门下,手艺不精,德明你跟这丫头去一趟,大姨娘要什么吃食,你做给她,让这丫头在旁边瞧着学学。”
高德明答应一声,跟安然道:“小师妹走吧。”
安然点点头,刚要跟着大师兄出去,忽听老爷子道:“丫头刀别忘了,这可是咱厨子吃饭的家伙。”安然忙过去把桌子上的刀盒捧在手里。
安福看见那刀盒,差点儿没晕过去,老爷子这是来真的啊,连这刀都给了,这可是老爷子使的,给万岁爷切过菜的刀啊,照安福想,都得一天三炷香的供着,如今倒好,直接给这丫头当拜师礼了。
这丫头倒是走的什么狗屎运啊,不知亲眼看见,亲儿听见,打死安福都不信,大姨娘还想收拾这丫头,做梦吧,郑老爷子的关门弟子,怕是老爷都的给几分面子,大姨娘算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