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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遇到那边时刘副老张和其他几个干警都先后到了,正等着他。
这边地形虽然复杂,但盘山公路多,山鞍平坦开阔,有地儿停放车子。
沈遇将车停在了山鞍平地上,熄了火,人坐在车里,手掌紧紧握着方向盘,却怎么也没勇气推开那扇门。
一路过来他满脑子都是与乔时相识以来的种种,从第一次见面,她抱着那沓不算厚的资料,站在他面前,浅笑盈盈地着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乔时。”,到那天晚上,她闷闷不快地和他告别,每一个她,都变得鲜明。
他从不知道,他把她记得那样深。第一次见面时,她白色休闲衬衫搭配黑色铅笔裤和小白鞋的清爽模样,到这么多年以来,所有与她有关的画面,她说的每一句话,至今清晰。
他想起她拒绝结婚,他在办公室,让沈桥不折手段把人轰走时,她站在门口,尴尬又无措地看着他的画面。
一直以来,他对女人的态度一向时,没必要惯也没必要哄,甚至不吝于让她知道,如果她爱闹,他不会惯着她,更不会哄她,他一度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踏实过日子的,彼此都不是小孩,有话就好好说,没必要像要不到糖的孩子,通过无理取闹的方式引起对方的注意,甚至要反过来哄她。
他没有想过,他对她说出这种话时,伤害的不是她身为女人的柔软心思,而是对她的不理解和不信任。他的这些心态,其实从一开始,潜意识里就盲目地将她归类为爱闹爱□□使小性子的女人,她看明白了,所以她会受伤。
她从来就不是那种爱闹爱作的女孩,她甚至懂事得让……他想她再任性一点。
“沈遇,你永远学不会说好话哄我。”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有什么猜忌你就直接说,别藏着掖着弄得彼此都不好受。还有你别再在我面前提这种我不喜欢惯着女人,我不会惯女人之类的话,这种话没人爱听,即使你真这么想也别说出来,听多了会把我对你的感觉消磨掉。我知道你不会惯我,但不用特地说出来提醒我。”
他从没想过,她对他说这些话时,是抱着多大的无奈和失望。
“乔时,适合而止。”
“乔时,别使小性子,我不喜欢惯女人。”
他也从不知道,他对她说这些话时,是多么的残忍,她一直在照顾着他的感受,他却从没有站在她的角度,认真为她考虑过。
“那你的意思,假如我以后也不小心在孩子还小的时候死了,你也会马上再娶一个?”
他不知道她当时是以着什么样的心态来问他这句话,他想,他的态度还是让她失望的吧。
他一直在忽略着她,一直在让她失望着,她却一直在包容着他,在为他的自以为的理智不停地找借口,不停地体谅着他。
老二骂得对,他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生老病死人生常态,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什么如果乔时真有那么一天,他也只能接受,生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他根本无法想象,以后生活里再没有乔时的样子,怎么可能还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路过来,他慌得无法再正常思考,他约莫是明白老二的心思的,明白他为什么宁愿刨着黄土,刨得十指鲜血淋淋也要将夏言挖出来,他和他一样,有着太多太多来不及说和来不及做的悔痛,明明一开始就可以更好,偏要让她带着遗憾离去,连一句“对不起”,一声“我爱你”都永远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他什么也不求,只要她能活着,他只要她能活着,别说是无条件地宠着她,惯着她,哪怕是要给她全世界,他也愿意。
此时他就在出事地点,人在车里,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推开那扇车门,去确认她是否就在那辆车上,是否安好。
刘副和老张就在车外,透过窗玻璃,看着他木然地坐在车里,握着方向盘的手臂青筋一阵阵地突起又缓下,都知道他不好受,只是在极力克制着情绪。
刘副过来敲了敲窗门。
沈遇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推开车门下车,“现在什么情况。”
他嗓音极其干涩沙哑,刘副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也是担心他,低低道,“已经有人下去了,我和老张正准备下去,要不你先在这里休息一阵,又情况再通知你。”
车子摔在崖底,有村民路过发现报的警,车里有没有人没人知道,队里一接到报案马上通知了沈遇,也都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但也都是刚到,还不知道什么个情况,刘副担心人就在车里,如果人真的在车里,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这会儿也只剩下尸体了,他担心沈遇看到事故现场会受不住。
沈遇明白他的担心,定了定心神,“我没事。”
人已带头快步往山崖下走,人刚走两步便听到了车轮声,下意识回头,看到了匆匆赶来的乔泽,一起的还有老六。
老六头还伤着,头上的纱布没拆,也没出院,一收到消息怎么也坐不住,赶紧过来查看情况,出门遇到了乔泽,也就搭了他顺风车过来。
乔泽一下车便快步朝沈遇走了过来,“什么情况?”
沈遇往崖下看了眼,“先下去吧。”
人已带头往崖下走。这个地段距离崖底不算特别远。崖底处在一个被四面山峰环绕的盆状地带中,底下无道路通行,这里是唯一能迅速到那里的地方。
车子无法判断具体从哪段路摔下去,整个车子几乎摔解体了,解体的窗口能看到一件黄色的韩式呢子大衣,一大半飘在了车顶,衣服不远还遗落了只黑色松糕鞋。
沈遇认得那衣服和鞋子,乔时那天晚上离开时穿的就是这衣服和鞋子。
他突然不敢上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已被夜雨淋得脏兮兮的呢子大衣,心脏狠狠抽搐着,颤抖着,需要花极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铺天盖地的晕眩感,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害怕,掀开被摔得稀巴烂的车顶,等着他的是她几近被压成肉酱的尸体。
乔泽也停下了脚步,眼睛紧紧盯着那一处,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蜷起,又松开,低低道,“她不可能在车里。周围没有任何血迹,也没有腐尸味。”
大跨步往前。
沈遇却没动,他的常识和经验告诉他,车里不会有人,事故现场和味道太干净,可是如果他再次判断错误呢?那天让老六送乔时就是他的判断错误所致,他以为,事情才刚发酵,不会有人想到要动她,六年前的旧事,没人对她有这么大的恨意,所以他想在这种恨意被撩拨起来的时候把她送回去,结果呢?
老六也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担心地看着他,叫了他一声,“五哥?”
沈遇吐了口气,“我没事。”
往前走去。
乔泽已经和刘副几个合力掀开了车顶,车子下确实没人。
从掀起车盖到确认只是短短的几秒,沈遇却觉得仿似经历了一场生死,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难熬。
车盖掀开时,沈遇整个心情都陡然放松下来,甚至有点想落泪的冲动,他从没有过这样两个极端的情绪变化,他已经要被逼疯了,乔时再不出现,他想他真的要疯了。
他走了过去,与乔泽和刘副一起检查车里情况,想从里边找出点蛛丝马迹,而后在乔时那件几乎被缠绞撕裂的呢子大衣口袋里,沈遇发现了老六车上失踪的那只行车记录仪。
老六车里的行李记录仪为什么会在乔时的大衣里?是她带走的吗?
她的衣服里藏着老六的行车记录仪,又将这件带了行车记录仪的衣服留在了车里,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是乔时还是绑她的人故意留下的线索?
有没有可能,这起车祸就是她制造的一个求救信号?
沈遇和乔泽互看了眼,心跳陡然加速,某种类似于活过来的情绪开始在四肢百骸流转。
几乎同时的,两人手臂迅速伸向了那只行车记录仪,同时握住。
乔泽看了他一眼,松了开来,“你来吧。”
沈遇拿起,试着开了下播放键,老六在一边道,“这个是锂电池的,都这么多天了,估计没电了。”
沈遇按了按,果然没反应。
他将东西翻转了过来,黑色背面,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暗红的字,沾着血写的,歪歪扭扭,但还是能辨得出来,一个“昭”字。
老六也看到了,某些模糊的记忆突然电闪雷鸣般,从脑海里一划而过,而后慢慢清晰起来,他兴奋得一拍脑袋,“徐昭……对,徐昭,我想起来了,有他,一定有他。有个人身形和他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