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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虽然嘴硬,一见璟华,却还是立刻奔了过去,将他抱在手里。
他的气色比之前要差了许多,似乎这一次化凡令他精疲力竭。小黑放手得快了一些,阿沫还没来得及扶住他,他便身子一软,整个倒在地上。
玹华赶紧将他抱起来,一路飞奔,将他送回冬暖阁。
他的身体冷得像冰,额头上却又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紧紧拽着自己胸口的衣襟,显得极为痛苦。
“璟华!璟华!”玹华和阿沫都急得大叫。
璟华薄唇翕张,却除了吐了几口血出来,什么都没有说。
阿沫哭道:“怎么一下就恶化了呢?他之前还很稳定的,沅姐姐说撑到九功完成是没什么问题的啊。”
玹华急忙以手抵住璟华后心,想再度一些灵力给他,却反击得他身子陡的一僵,猛吐出一大口血来。
“璟华,你看看我,别吓我啊!”
阿沫唤了几声,璟华像是听见了,空茫的眼神终于朝她转去,颤颤地握住她,艰难喘息道:“沫沫,我好难受……”
阿沫与他相识这么久以来,总是再不好也会硬撑下去,绝少听到他在神志清醒的时候自己承认说难受的,便知如今真的是到了最后关头,反倒不再哭,轻声道:“璟华你忍一忍,沅姐姐马上就给你施针,施了针你就会舒服一点。”
璟华也不知听见没有,只是蹙着眉,胸膛剧烈起伏,偶尔发出一两声极低的呻*吟。
妙沅进来,一看见璟华,脸色登时大变,二话不说就打开诊箱,要去拿那个针灸的布套。她的手抖得太厉害,刚打开那个布袋,竟将整套银针都洒落在地上!
“对不起,我……我再去消下毒!”妙沅故作镇静,蹲下身子,一根根去拣地上的银针,“很快,我耽误不了多久。”
玹华突然抓住她的手,严肃道:“阿沅,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璟华现在即便施针也没有用?”
妙沅脸色煞白,仿佛听到了世上最残忍的话。她一把推开玹华,继续低头拣她的东西,颤颤道:“不会的!我能救他的,我一定能救他!”
“现在能救他的只有胤龙翼!”玹华也情急大吼。
他当机立断,对阿沫吩咐道:“去书房把阴钥叫过来!快!”
玹华的命令很简单。
璟华病势突然恶化,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剩余的四件功德,令九功圆满,胤龙翼出。
青澜不在,他们只剩四人,须分头行动。
玹华随便拿了四本命格出来,也不再挑挑拣拣,但凡能符合胤龙先祖所说的“救孽缘,抒冤恶”这六个字的便行。
“就这四本吧,我们现在就走,璟华他等不起。”玹华临行切切关照。
“那璟华他怎么办?”阿沫最后望了一眼床榻上那个犹在昏迷中的人,咬牙道。
“我们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不如快去快回。”玹华拍拍她,沉声道:“璟华他……就看自己的造化了,相信他会等我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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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守在病榻边,不时用帕子去擦璟华头上的冷汗。
这光景令他有些恍惚,仿佛似曾相识,之前在宸安宫时,他们围着重病的二殿下,也是这么战战兢兢,凄惶度日。但再凄惶,也就只有他们自己,死死活活地熬过来。
对了,那时还有静安陪他。
可如今,连静安都不在了。
长宁用小指沾了些水,擦在璟华苍白干裂的唇上。
“殿下,您可撑住!长宁除了殿下,真的就什么都没了!”他伏在床头,呜呜地哭起来。
璟华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挣扎着抬起手来,虚空地摸索一阵,低低道:“是长宁么?”
长宁忙抓住他的手,道:“嗯嗯,长宁在。殿下觉得怎么样?”
璟华勉强笑了笑,轻轻道:“没……什么,你一个人来的?静安呢?”
“静安她……没来。”长宁记着玹华的叮嘱,忍痛含糊道。
幸好璟华此时昏昏沉沉,也并没有多加追问,缓了一会儿,又问:“大哥他们呢?”
“太子殿下化凡去了,还有阿沫姑娘,他们都去了。”长宁道,替他掖好被角,安慰道:“殿下你且再忍片刻,等太子殿下他们回来,您就彻底好了!”
璟华自嘲地笑笑,似乎是“嗯”了一声,又说了句什么,声音着实太低,听不真切。
长宁将头凑了上去,凑到他唇边,“殿下,您说什么?”
“我说……咳咳咳,我说……”
璟华突然出指如风,指尖激射出一道浅蓝色的法力,长宁连哼都未哼,便应声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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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也是一口鲜血喷出。
但他只是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并未多加耽搁,便速速掀开被子,自床上起来。
灵力枯竭到今天这个地步,竟还能一招制住长宁,他已经很满意了。
他的病况是真的,但他的反应夸张了点。本来以他的隐忍,断不会表现出那种虚弱的样子,引得别人为他担心。
他咬咬牙将长宁抱到床上,盖上被子,远看去和他原来睡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委屈你了。”他喘了几下,苦笑道。
随后,他又走到偏厢,取了那件白色的衣袍换上。
那件是沫沫前两天新做的。身上的这件,被背上贞鳞的伤口弄得血迹斑斑。他不想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时候,不修边幅地去见那个人。
他的父君,他们有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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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他生过很多次病。
但病得再严重,父君也没怎么来看过他。
后来他长大一些,便严厉地警告长宁和静安,即便病了,也不许再跟别人说起。说了也不过是自己扛着,又何必徒添困扰,让别人看小了去?
但今天,他的父君倒是要来看他了。
因为他答应过,在九功功德圆满前,在胤龙翼出世前,会病重身亡,然后大哥就会理所应当地将胤龙翼呈现给父君。
显然,父君并不是来看他的。
但,反正都要死了,就当父君是来送他最后一面的又如何呢?好歹还心里舒服些。再说,他也不是第一次自欺欺人了。
他面无表情,缓缓走向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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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広果真在书房里等他。
就像东渊说的,他特意隐了身,再从人迹罕至的北天门而出,偷偷潜入冥界。所以此行,并没有人知道。
“璟儿!”轩辕広看到他很是热情,甚至还从书房里快步奔出,想来搀扶他。
璟华本能地往后退了退,站直了身子。
“儿臣见过父君。”
轩辕広还没等他拜下去,便虚虚扶住他,“璟儿有病在身,无需多礼。”
他打量了璟华一眼,还是微微吃了一惊,“璟儿的眼睛?”
“毒性侵蚀到了眼睛,便看不见了。没事,并不妨碍什么。”璟华淡淡道。
他在桌上摸索一阵,寻到了杯子,倒了水,放于轩辕広案桌前,自己在他对面坐下,疏淡而有礼道:“这里没什么好茶,望父君莫要嫌弃。”
轩辕広浅浅呷了一口,道:“璟儿为我奉的茶,纵平淡如水,父君也甘之如饴。”
他顿了顿,似有些惋叹,慨然道:“只是没能喝到璟儿大婚时给父君敬的茶,是为可惜。”
璟华淡淡笑了笑,“以后儿臣不在,亦有大哥和三弟会替儿臣尽孝,父君不必担心。”
轩辕広点点头,有些不放心道:“你大哥他并未察觉么?”
璟华凄楚一笑,轻咳了两声道:“儿臣惭愧,骗了大哥。他只当儿臣病情恶化,加紧去人界为儿臣积攒功德,好唤得神翼出世。”
轩辕広双眸一亮,“现在已有几件功德?”
璟华将盛着一衡的那个笔洗端到轩辕広跟前,“只要一衡的纱尾全部都变成琉璃之色,那九功就圆满了,遵照先祖遗训,也就是胤龙翼出世的时候。”
他说完,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个笔洗。一衡仿佛睡得正熟,只是略略扭了下身子,连动也不动。
璟华笑了笑,将一衡放回原处,似不经意道:“父君心急了些,来得早了。离大哥他们行完功德,恐怕还得有段时间。”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副棋盘来,淡淡道:“左右无事,不知父君愿不愿与儿臣对弈一局?只是要辛苦父君,儿臣如今只能下盲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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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自幼好棋。
在他还是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天庭罕逢敌手,高超的棋艺令大他几千几万岁的天玑和南极都刮目相看,最终与他成了忘年之交。
但当他今天摆子开局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这一生从未与父君下过一盘棋。
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那么陌生。
其实不止下棋,很多事情,他都是第一次。
在普通的人家里,最为普通的事情,于他来说,都是第一次。
从来没有过,也就慢慢地习惯了。
突然一下改变,反而变得受宠若惊。他尴尬,父君亦是。
就像方才进门时,父君奔出来扶他的那一把,他下意识便退了一步。
就像他今天来见父君,却特意要将自己弄得精神抖擞,尽量看不出什么病态来。
他敬父君一杯茶,父君忐忐地受了,还要唏嘘一番,叹些可惜的话。而他也再赔个笑脸,说几句恕儿臣不能尽孝,以慰老怀。
他们俩,都虚伪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