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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大合见束文正已经下楼,端起一盏酒,仰脖饮下,沉吟片刻,一个踉跄,薰薰欲倒。张君宝不知所以然,忙伸手搀住。陡然着手处一股大力涌来,压到手臂之上,如排山倒海一般,只压得张君宝半只手臂酸麻不已,这力量绵绵不绝,张君宝直觉得手臂沉重,竟然吃不消这股力道。
张君宝还当是伍长老已然醉了,忙伸出另一只手臂圈住伍长老的肩膀。双臂才陡一使力,却如蚍蜉撼树,直感觉伍大合身子晃了一晃,徒地又沉重了数倍,这重量原不似一个瘦弱的老人所有,比起师父挑水的大铁桶犹过之,足足有七八百斤之重。张君宝大为诧异,生怕伍长老跌倒摔伤,愈发不敢泄劲,当下力沉丹田,双腿扎弓,双膀举力才将伍长老的身体微微扶起。
只听脚下碗口粗细的横梁“吱吱”作响,伍大合扶住桌子踉跄站住,睁开惺忪的双眼,冲着张君宝摆了摆手,道:“张兄弟倒有两膀子力气,若要依这两膀子力气抵挡住昆仑三圣何足道怕是远远不够吧?”
张君宝手臂徒轻,吁了一口气,额头微微浸出汗来,心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千斤坠”?又听伍大合说到昆仑三圣何足道,更是大吃一惊,心想自己尚自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别人却对自己了如指掌了。本想着自己下山后尽走山路,一路奔波,远离少林寺,这驿州城里当无人识得自己才对,却不想被伍长老一句道破。心想,达摩堂的师傅们脚力当真之快,都已经追到了这里来了。若非如此,伍长老又如何得知前日刚发生的事情。随道:“伍长老这话着实吓了小子一惊,小子仅从少林寺下山两日而已?竟被伍长老知晓得一清二楚,伍长老深藏不露,是晚辈唐突献丑了。适才伍长老言及昆仑三圣何足道,莫非少林寺达摩院的师父们已经来过这驿州了?或就在附近?望请伍长老示下。”
伍大合又拍开一坛酒,笑道:“张兄弟莫慌,你我虽是初识,但小兄弟的大名,已是如雷贯耳,非我浮夸妄言。我丐帮被称为天下第一大帮,却非浪得虚名,丐帮耳目遍布天下。十日前何足道挑衅少林寺,天下皆知,我丐帮又如何不知呢?前日里在少林寺山门前,你力拒何足道,显露神功,日后在江湖上必定名头大响,可喜可贺。少林寺当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号称天下武功正宗,实至名归也。”
张君宝道:“小子功夫低微,也没练过几日功夫,前日里也不知如何情况,竟能在何居士手下走了几招,小子的功夫比他还差得远,最后还是被他摔扑在地上,痛的半天起身不得呢。少林寺的师傅们武功造诣确然非比寻常……”张君宝本就练过十几天的罗汉拳,见伍长老夸自己武功好,自是不敢当,但伍长老言语少林寺乃天下武功正宗,这点却不能否认。可是自己没见识过少林功夫,想来天鸣方丈,无色禅师,无相禅师的功夫定然是极高的,便又接着道:“寺中方丈禅师,达摩堂首座,戒律堂首座师父们的武功是极高的。只可惜小子缘浅,我虽然自幼在少林寺长大,但是未曾剃度,若言说是俗家弟子,都还牵强,我只不过一个烹茶扫地的小厮而已,并无有师傅专门传授武功,想来寺内高深莫测的武功甚多,于我却是无缘识得。”说道最后,不觉有三分底虚,自己明明没有见过,却还夸口少林寺武功极高,这岂不是觉远师父教导过的妄言?转念又一想,别人都这么说,向来不会错的。但讲到寺内的武功高深莫测以及自己却缘浅无识便不由得声音低小,无所适从了。
伍大合捻着几根碎须道:“你这孩子太过委实,一点也不隐瞒。这世人都是长自己士气,灭他人威风,就算被人打得满地找牙,自己也绝不会说将出来。你自己尚且如此言语,怕以后别人以讹传讹就会说你被何足道打得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呢。”伍大合的话倒也不错,谬种流传,三人成虎。世人都笃爱名声,张君宝尚自年少,不谙事理,不逐名利,倒显得十分可爱可亲了。
张君宝搔搔额头,笑了笑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何必要存眷别人怎么说呢?别人就算一时间添油加醋说说,于我也无大碍,又何必计较别人怎么说呢?”张君宝言毕不觉浅笑,适才言语之时徒地想起三年前在华山之巅上遇到的一位老前辈,号称中顽童的周伯通。当时在华山,当时就自己年岁最小,周伯通更是稚气犹浓,一起下山之余,很是跟自己谈得来。讲到打架这件事情,周伯通那是如数家珍,曾道:“打架最是好玩,打得过就是打不过,打不过还是打不过。打不过就一定要跑,跑就最好玩,你一跑他就会追你,他越追你,你就装作怕得要命,他就会加劲地追你,就像捉迷藏那样,最好追个十天十夜那就最好玩了。如果打得过那还是要跑,如果你不跑,被你打败的那个人就会想尽办法来打败你,他就会像苍蝇一样缠住你,不让你开心地玩,一旦他烦你烦得要命了,你就会想办法更打得过他,如果你想尽办法去打得过别人,那么你就会挖空心思地去想,一旦你的心思都被挖空去想怎么打得过别人,那你就没有心思去玩了,如果不能开心地玩耍,那么你打得过别人又有什么用呢?一旦你打不过他,他就会高兴,他一高兴就会陪着你玩儿,所以打得过还不如打不过。总之武功这种东西用来打架,那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如果用来玩,那用处就是大大的。”张君宝本就率性天真,灵台明镜,很是对老顽童的脾胃,以至于两人在华山聊玩得非常愉快,至于前日里与何足道打架胜负之事,自是不去计较。想了一通老顽童周伯通的歪理言说,不觉冁然而笑。
伍大合见张君宝如此随性洒脱,也不觉哈哈大笑,道:“张兄弟深藏不漏,禅悟匪浅,日后必定大成。你又如此淡泊坦荡,我辈之幸,江湖之幸啊。不过这江湖上可由不得你,天下之大,鱼龙混杂;江湖之远,泥沙俱下;这江湖充斥着明争暗斗、假仁假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令人防不胜防。入江湖易,出江湖难啊。不知张兄弟日后有何打算?”
张君宝想到以后,以后却很渺茫,天下之大无处可去,倒也成了天下之大随处均可去了。随道:“伍长老可折煞小子了,小子自从进来这驿州城,就一直懵懵懂懂,未能明了的事儿太多。小子本无处可去……”张君宝本想说要去襄阳去找郭襄的爹爹妈妈,才欲出口,觉得不妥,自己也是七尺堂堂男儿,如何便不能混一碗饭吃呢?若言说要去投奔别人,倒显得自己没骨气了,便说道:“反正天涯之大,四海为家,随处均可去,索性就任其自然吧,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有一个容身之所的。只不过现在还是不要被少林寺的院僧师父们寻到,然后再作打算吧。”
伍大合道:“也好,老朽也一时未能晓畅,既然小兄弟能激走何足道,为少林寺扬眉吐气,又因何故被达摩院捉拿?我看多有误会。天鸣方丈乃是有道高僧,德高望重,宽博有容,自会明了是非,兴许不出几日,便会另传法旨,让你再回少林。到时候小兄弟定会被少林重收为门下弟子,他日成就不可限量啊。”
张君宝听伍长老这么一说,略有一丝暖意,若如此便是有处可去,省却了去多烦恼。可若当真如此,张君宝陡觉得也没比有莫大的欣喜。与其在藏经阁粗茶淡饭,淡泊一生,倒不如在集市荒野,流浪漂泊呢。
张君宝略一沉思,说道:“何去何从,听天由命吧。我师父觉远已然圆寂,少林寺若没有了师父,也不是那么值得留恋。至于日后有何打算,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姑妄由之。何作强求呢?”张君宝这几句话说得老气横秋,佛理颇深。因常听师父教诲,万事莫要强求,强由,强为之。便一念游走心神外,不再拘束来日。
伍大合羡心不已,连连竖起大拇指道:“张兄弟果然是人中翘楚,老叫花子佩服。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饥与荒。不过眼下就有一场热闹在此,择日不如撞日,相请不如偶遇,今个咱们撞巧,这阁楼也是妙极,你瞧,这驿州就已经很热闹了。”伍大合言语间示意楼下的酒肆大堂。
这酒肆的二楼阁楼本是堆放杂物,伙计休息之处,左侧可以俯视外面的戏场,右侧又能全瞰酒肆内的全局,实在是个看戏的绝妙之地。本来这地方是不待客的,束文正多使了银子,让小伙计给收拾了一下,便在此喝酒看戏。束文正离去之时又丢给店小二一块银子,那小二千恩万谢,是以伍大合与张君宝留在二楼阁楼喝酒,他们也不敢前来打扰。
张君宝正待言语,伍大合却挥了挥手,止住张君宝,道:“束文正果真是用兵奇才,镇守一方绝非浪得虚名。在这阁楼喝酒很是选得妙:阁楼隐蔽,楼梯窄小,这叫易守难攻;阁楼前后通透,俯瞰左右,这叫总揽全局;翻过栏杆就是南北侧的房舍屋顶,四通八达,这叫进退自如。我大宋有此人才,幸之。若非贾似道倒行逆施,我大宋何惧蒙古鞑子?今日机缘巧合,碰得一场好戏,你我就在这里瞧瞧热闹吧。”
张君宝知道丐帮消息灵通,伍长老所言定然非虚,随往右边瞧去,酒肆内已经三五成群,坐满了好几桌。各人均携刀配剑,武行打扮。各桌上摆满酒肉,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