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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琳琅从燕国京城赶到覃曌边境的曌国大营中时,该离开的人都已经离开,只剩下比他还不清楚出了什么变故的霍飞和心情郁闷的金明。金明除了纳兰蓝不听任何人的号令,霍飞见了玉琳琅更希望他能卜算出太女殿下的去向,谁也没能提供给他任何可供参考的消息。
玉琳琅风尘仆仆的银色面具下一片恼怒和晦暗。他如此费力好不容易排除外界干扰,稳住了她的命盘,这个女人又要干什么!
……
坛子公公拖着伤势未愈的白胖身躯咬牙守在太子殿下的内书房外,打定主意不在这个时候进去碍太子的眼!
礼部尚书大人正在里面跪着呢,都跪了五六个时辰了。太子殿下还没有从最后呈上的那些画卷里选出此次要纳的太子妃人选来。
说实在的,礼部尚书能把如此大任做到如此地步,真真实属不易了!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不近女色、喜好剁碎了人肉烹煮?虽说是归位之后未曾再出手,但凶名在外啊!刚刚经历了一番血洗的朝堂上,钟鸣鼎食的豪门中,哪个愿意把自家娇贵的女儿嫁给这么个魔头?但凡自愿送来的,不用想都是实打实的趋炎附势之辈!
在这种情况下,礼部尚书还能挑出这么十来位品貌俱佳、绝无忤逆、身份还能配得上太子殿下的大家闺秀来,真的是呕心沥血了!
但,他家主子……唉!
坛子悲天悯人地遥望向东南方的天际,人人都说太子变了,要不然也集不齐这么多贵女呈上太子殿下的书案。他也觉得太子是变了,可此变非彼变……
打发走了又一拨前来探听消息的官员,坛子公公龇着牙换一只脚撑着自己站着。内书房里鸦雀无声的气氛他在门外都觉得胆颤,亏得那位忠肝义胆的礼部尚书大人被殿下冷遇了这么多次才能撑得住太子殿下的威压。
而内书房里,此刻的礼部尚书其实远没有坛子公公所敬佩的那么撑得住。他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湿,整个身子摇摇欲坠,使劲掐着手心警告自己可不能再在太子殿下面前栽过去。上次晕了一次太子殿下让他一个月没能上朝。这次要是再晕了,这选妃的事还得拖到什么时候?太子本就名声不好,再不赶紧立妃纳美以破除谣言,朝纲不稳、臣民不安啊!
没有人愿意拥立一个性事不正常的君王,连他也是!
一张张打开的美人图前,燕国太子君荣一脸平淡地看着,目光似乎久久地停留在这些画上,又仿佛根本就不曾看到其中任何一张。他看画不语,礼部尚书也不敢起来,时间就这么随着沙漏沙沙地流走。
内书房的门忽然轻轻地打开,坛子一抬眼,礼部尚书那痛苦的眼神看得坛子公公一抖!不敢抬头去打量主子的神情,坛子纠结不安的声音屏息宁气地响起:“殿下,张敞张大人有急事求见!”
“张敞?有急事?”君荣的语气平静,看向礼部尚书的目光透着毫不遮掩其虚伪的歉意,“如此,选妃一事且等下次……”
礼部尚书也不想再熬下去了,可是今天拖一次、明天拖一次,这事儿已经拖了好些次,是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心一横,这位忠臣抱着为国尽忠而死的决心,豁出去了:“殿下,国不可无后,太子不可无妃啊!臣泣血以求:恳请殿下今日务必做出决断!”
君荣眼中那本就不真诚的一丝歉意消失,眸光冷却,冷冰冰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画。
坛子想着刚刚张敞在外面火急火燎交代的话,胆战心惊地咀嚼着张敞大人跟着殿下一路的从龙之功,一咬牙,冒着被主子煮了的风险,颤声禀道:“启禀殿下:张大人匆忙赶来,说有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荐上!”
君荣猛地抬头,眼神犀利如有实质地刺向坛子公公,坛子公公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这……这是张大人的原话!张大人说……说让奴才一定要在殿下选定太子妃之前禀告,奴才这才……才敢……”
一旁的礼部尚书简直要跳起来为从不交往的张敞张大人大声礼赞!好好好!简直是太好了!他选的人太子选不上不要紧啊,张敞可是太子殿下真正的心腹,张敞敢说是最合适的人选的,不说能让太子多么宠爱,至少看在张敞的面子上会收下吧?
就算仅仅封个才人什么的,那也算是太子有女人了不是么!
想到这里,礼部尚书激动得花白色的胡子都抖了起来:“太子殿下,不知张大人敬献的是何等样的女子,可否容臣在场旁听介绍一二?”
他是礼部侍郎,太子选妃的事本就是礼部的事,君荣收回目光无可无不可地扫了他一眼,眼神敛去了所有内在的情绪:“传。”
随着太子殿下掌权,如今已经身居高位的张敞并没有属于高官的雍容,穿着虽精致,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以往的赖皮恬然。他手里抱着一个一尺长的不大木盒,一看就是装画卷的,嘿嘿笑了笑刚准备跪地跟君荣见礼:“微臣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
一股大力隔空将他甩了起来。没错,就是没什么好心情的甩:“何事?”
张敞摸摸鼻子,明明刚刚他在外面听着坛子公公禀了,主子故意又问,果然如小姨子预料的那样……
看着张敞当面走神、小眼四处乱转去瞅桌案上大片美人图的蠢样,君荣眼神一缩,脸色就沉了下来:“嗯?”
刚刚获准起来旁听的礼部尚书急忙提醒:“张大人,您怀中的木盒是?”
张敞恍然回神,乱七八糟地走上来,呼啦一下把桌子上那些千姿百态的贵女们的画卷推到一边,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盒子,取出里面的一轴小小画卷放在君荣面前,嘿嘿一笑,老老实实地退后。
君荣皱眉看了他一眼。礼部尚书也有些奇怪:“张大人,您不给殿下打开吗?”
张敞揉揉鼻子,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君荣,含混不清地说:“那个,人家特意交代了,就让殿下一个人看!”
礼部尚书愕然,不会吧?这世上还有敢于在他家太子殿下面前矫情的女人?祖宗八代都活腻味了吧?
可是接下来,太子殿下冷漠的声音惊诧了礼部尚书的耳膜:“退下,都去外面候着!”
遵旨退出的尚书大人不由得偷偷看向一路神情诡异地摸着鼻子的张敞大人,看来之前他是太过谨慎了,这人看着只封了个富贵闲人,其实,以后还是要努力攀交才是!
所有人都退下了,空无一人的内书房里,君荣独坐斜阳中,面对着面前小小的画卷,神色复杂变幻,露出下属们想都不敢想的犹豫不敢的神色。
终于,他抬起手来,呼啦一下把岸上本就被张敞故意推到一边的美人图全数扫到了地上,还用一只脚踢了踢,踢得远了,觉得心里好受了些,这才轻轻地调匀了压抑不住慌张不安的气息,缓缓地拿起了那一轴小小的画卷,稳住想要颤抖的手,慢慢摊开。
简单的三尺小画,没有人,只有寥寥几笔简淡的笔触晕染出几树雪地上的红梅。树干画得有些不够认真,梅花也画得敷衍,但却不影响一纸白雪红梅的清淡明艳、直入心扉。
白雪红梅……
君荣只看了一眼便猛地合上了画卷,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画轴,低头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平抑过快的心跳。
就在这只手的无名指,赫然戴着一枚酷似画上雪梅图样的白玉戒指。
真的是她!
张敞从不参合他选妃的事,突然说要给他献上人选,除了张敞那个不为人知的娶了六个夫郎的小姨子作怪,君荣想不到其他!
想到她要掺和他选妃的事,心头的感受谁能明白!
既怕,又盼,既心痛,又忿恨!
可是她自己都已经大婚了,一下子娶了六个男人,突然在他选妃的最后关头冒出来提醒自己她的存在,是要让他怎样!
曌国有她驱逐了那六个男人的消息吗?没有!
君荣自嘲地苦笑,他明知不可能的,不是吗?
可是既然如此,纳兰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努力地平息下自己汹涌而来的情绪,君荣面无表情地扬声:“张敞!”
张敞磨着边儿进来,远远地觑探着君荣的神色,腆着一张油滑的笑脸:“殿下看过了?”
君荣看着他笑容下小心戒备的神色和停留的距离,微微眯了眼。
张敞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搓着手干干地笑着:“呵呵,殿下,其实答不答应都可,都可……”
君荣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下压着的画轴,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打开到底。这才看到原来画轴的最底下还有一句话。
是他熟悉的字体,熟悉的口气,一如当年的霸道——“给我正妻之位。”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凶名满天下的燕国太子心头经过了怎样的浪涌熬煎,他的喜、他的怒、他的痛苦、他的狂喜在这一刻无人知晓!
张敞小心等了半天没等来主子半丝反应,忍不住抬头偷看,就对上一双看不出丝毫情绪的冷眸。
“姓名、身份!”
“啊?哦哦哦,我家小姨子,纳兰。”这就是命中的鸳鸯啊,就像他和他老婆孟清雪……富贵闲人张大人再次内心无比感慨中!
君荣微微一震:“桃纳兰?”
“不是,不姓桃,就姓纳兰。”张敞赶紧解释,“不是内人的亲妹子,是结义的。她说本名叫纳兰蓝的。但蓝字是曌国这一代皇室的避讳,只有曌国太女幻九蓝能用,所以请殿下您看着办,名字而已,她说反正也就您一个人叫,对外用什么都行。”
跟他家太子一起商量着怎么合谋骗朝臣和天下人,这事儿他干多了,无感!
她要用“纳兰”的名字,嫁给他为正妻!可能吗?
君荣垂眸看向手中已经合起的画卷,眼中碎开深幽的黑色灿烂风暴——可以吗?他可以答应吗?
应该拒绝!他绝对应该拒绝!他应该立刻把她赶出去!伤透她的心,永不许她出现在他的面前!
君荣猛地睁开眸子:“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急步前来接旨。
“传旨!”
……
燕都最近最大的事是太子选妃。可是今日黄昏,一条更大更惊人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操纵下迅速地传遍了整个京都、传向了燕国的每一个角落!
太子殿下是有妻子的!
据说,多年之前,当太子殿下第一次从前大将军王手中逃脱进入鬼城后那一片死亡沼泽时,便邂逅了一位医术精绝的少女,将命悬一线的太子救下。后来太子殿下带兵远行,途中再次遇到此女,便毫不犹豫地娶之为妻。但为防被前大将军王知晓,雪藏不为人知。
太子殿下被册封为玉王之后,被曌国接走受控于曌都,大乱中也是这位出身于鬼城的妻子纳兰氏借助鬼城势力帮助太子殿下逃离曌国、并一路辅佐他夺权归位!
据说,前段日子的朝局混乱中,因纳兰氏身怀有孕,太子殿下将她郑重交托给张敞大人家,张敞的夫人与之义结金兰。
就在今儿傍晚,纳兰氏的身份终于昭告天下。太子有令,选秀照常,选出的秀女赐予功臣良将。而他自己,将在三日后举行册封太子妃的大殿,亲迎妻儿回宫!
“你是不知道,礼部尚书几乎是疯癫着跑出宫门的!”桃清雪笑叹着握住纳兰蓝的手,“我在宫门外马车里候着你姐夫,就见礼部尚书跟疯子一样拎着袍角跑出来,一出来就大喊着‘殿下有妃’、‘殿下有后’,一边笑一边又催‘快走快走,三日后就要大典,要了老命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纳兰蓝揉了揉额角轻笑:“嗯,看来是个忠心的。”
“好了,你也累了,早点儿歇着吧。”桃清雪起身告辞,转了身却又回头,犹豫着问道,“曌国那边……”
纳兰蓝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桃清雪。
桃清雪收了声,自嘲一笑:“如今我是燕国妇,倒是白操了一句闲心。行了,你当我没说过。”人家是当朝太女都不担心,她担的哪门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