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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耕淡淡的隐忧,还是被周兴有所察觉。
周兴是什么人?
那是连武则天皱个眉头都揣摩出圣意七八九的人精儿。
当即,他便轻声在崔耕耳边低语了几句,瞬间道出了一个瞒天过海之计,听得崔耕连连点头,彻底打消了心中那点小小的担忧。
……
接下来,此间事了,崔耕与陈元光返回了云霄半径山上,与陈元光又盘桓了几日之后,这才带着全副仪仗,直奔漳州而去。
毕竟陈元光还在丁忧守墓期间,不方便这个时候重返漳州城。
不过贾仁义也真不给崔耕这个堂堂岭南道肃政使面子,听闻御史莅临,居然只是派了漳州刺史府的别驾林孔著来迎接,他自己则以偶感风寒为由拒不露面。
林孔著是陈元光的老部下,因为性格绵软,能够忍辱负重,这几年贾仁义清洗陈元光的党羽,竟也没将他排挤走。
可见林孔著的确是陈元光手底下这帮人中,最适合混官场的小强了。
林孔著早已知道崔御史和自家将军的关系,也不顾忌什么,一见崔耕的面就臭骂吐槽了贾仁义一顿,把这三年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进城路上,他更是告诉了崔耕一个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的消息武三忠的头号爪牙,广州折冲府果毅都尉梁波,曾经暗藏在漳州刺史衙门多日,直到昨日才匆匆离去。
崔耕听完了,不由眉毛一挑,揶揄道:“看来咱们这位贾刺史是攀上了武安抚使的高枝了啊!哼,如今本官手握‘盘文迪与贾仁义勾结,破坏汉僚通好’的人证物证,别说武三忠了,就是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他贾仁义!”
盘文迪和贾仁义只是互相利用而已,如今自己身陷囹吾,当然更希望贾仁义“有难同当”。所以,不用崔耕动刑,他就把二人勾结及约定好各自获利的经过,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抖搂了个一干二净。
本来崔耕还有点息事宁人的小心思,但现在既然贾仁义自己作死,他也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当天中午,崔耕就向漳州刺史衙门要了一辆囚车,把盘文迪装进去。又写了一份弹章,命监察御史陈三和这个老神棍带着二十名府兵,押解着这辆囚车前往长安城。
往后的日子,他也没主动去见贾仁义,就一直在漳州城里低调暂住下来。
等着陈三和抵达长安办好这桩事情后,传来好消息。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武三忠和梁波他们的下限。
押解盘文迪的囚车还没到长安,便传来了陈三和的加急传信
“押解途中,遭遇强匪袭击,五名府兵战死,七名府兵重伤,囚犯盘文迪被强匪乱刀砍死!!!”
去你妈的,王八蛋!
尼玛盗匪不劫银车劫囚车,他们的眼瞎了啊?说出去谁信啊?明显就是有人要杀人灭口,毁灭唯一的人证!
这个“有人”是谁?
崔耕如果还猜不到是谁,那他就是个棒槌了!
闻讯之刻,他怒发冲冠,连发公文,要求有司严查此案,务必把这些所谓的“盗匪”捉拿归案。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武三忠的下限!
他以为“假扮强匪,劫囚车杀人灭口”就是武三忠的下限之时,这老狗又继续刷新了记录!
因为崔耕的公文发出去还没多久,多半还在前往长安的路上,朝廷的右肃政台的公文已经送抵漳州城,交到了崔耕的手中。
对,就是崔耕所属的左肃政台分权而立的右肃政台!
这份公文上说,岭南道安抚使武三忠告他崔耕收了陈元光的贿赂,诬告贾仁义,并且自编自演了这场“劫囚车杀人灭口”的闹剧,就为坐实诬告栽赃漳州刺史贾仁义。
擦!
还他妈倒打一耙?
崔耕接到右肃政台弹劾他的公文之后,肺都快气炸了!
“狗日的武三忠,看来老子不出大招是不行了!”
想到这里,崔耕立马让人将封常清找来。
找来封常清的目的是让这个整日披重甲的铁塔壮汉来……写公文。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历史上威震西域的大唐名将封常清,他最初赖以晋升的资本,既不是勇力过人,也不是智计无双,而是文采斐然。
史料记载,封常清未成名之前是高仙芝的贴身侍卫,有一次高仙芝率两千精锐骑兵,绕远路,连行了三天三夜,截击达奚部的叛军。
打赢了该写捷报了,高仙芝往四下里一看傻眼了,兵贵神速,这次带的都是厮杀汉,根本就没带平日里替自己草拟捷报的文办书吏来啊,高仙芝对捷报的要求又是非常高的,手底下那几个判官连连避让,不敢接这个差事。
这可咋办?
封常清一见,当即主动请缨道,这事儿好办,就交给我吧。
高仙芝一见自己这个威猛高大的侍卫居然要替他写公文,自然是不信,你个粗人会写个蛋!
封常清说,写的不好,你要了俺的脑袋!
此言一出,高仙芝不禁对自己这个贴身侍卫感兴趣了,既敢夸下海口,又是着急呈送捷报,于是他痛痛快快地把这个差事交给了封常清。
结果,等封常清写完捷报呈给之后,军中的判官刘眺、独孤峻阅后大赞,争先恐后的向高仙芝游说,希望将这个人才调到他们下面任职,说此等人才做一名侍卫,实在是太屈才了。
高仙芝自然不干,乐道,要培养人才也轮不到你们俩个小小判官啊,本帅瞎啊?整个安西军都是老子的,难道不会自己培养啊?俩二货!
于是乎,高仙芝从此关注起封常清,发现这看似粗犷的猛汉竟然文武兼备,不好好培养,真是暴殄天物。
从那以后,封常清在高仙芝的栽培下屡立战功,名扬安西军,步步高升。
所以,崔耕现在让唤来封常清来写一篇牛逼轰轰的公文痛斥武三忠,绝对是人尽其才。
果不其然,当这封公文送抵长安,交到他名义上的老大,兼管左肃政台的宰相狄仁杰手中时,狄相看完这份公文当场拍案叫绝。
当然,狄相可不知道这是封常清写的,只以为是崔二郎先前藏拙,现在被人欺负到头上终于发飙了。
狄仁杰手捻银髯,自言自语道:“这个崔二郎还真不简单啊!不仅造出了举世无双的木兰春酒,还写得如此一手好公文。条理清晰,文才斐然,这哪是公文啊,分明是一篇战斗的檄文!如此人才,老夫岂能不为他扬名?”
想到就做,狄仁杰贵为宰相,影响力岂是等闲?当天晚上,就命人把这份公文抄了近百份,传抄给他在长安关系熟稔的有头有脸的各路大佬。
就这样,没想到一封他人代笔的公文,误打误撞之下,令连长安城都没进过的崔二郎,竟在长安城中声名鹊起。
要知道这年头,长安城就是个名利场,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的风流才子借着盘缠,山高水远挤破脑袋奔长安。无非都是想借着自己的诗赋惊艳长安,最终名扬天下!
至于武三忠?
被崔耕这篇战斗檄文式的公文一闹,同样也是名扬了长安城,不过这名声就不怎么好听了。
武三思和武承嗣等人虽然很不喜欢武三忠,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当然不能任由事情发酵下去。
当即俩人动用宰相的权力,八百里加急,让武三忠上公文自辩。
武三忠先看了中书省发来的公文,后看了武三思的私信,当时掐死梁波的心都有了。
他脸色铁青,在家中破口大骂,草泥马的梁波啊,这回你可坑死老子了!贾仁义是你亲爹啊?姓贾的既然自己办砸了事儿,你让他去死不就行了,干嘛你还要让老子替他作主,为他遮掩?
现在倒好,连我都自身难保了!本安抚使焉能容你?
武三忠越想越气,当即命人将梁波找来,然后将他吊在树上,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问他你替老子招了贾仁义这个丧门星,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梁波白挨一顿骂不说,还挨了这顿狠抽,那也叫一个自讨苦吃!
无奈之下,他只得想出了一个主意长安城不是博学才子多吗?咱们花重金雇这些人,让他们也写十篇百篇的战斗檄文,和崔二郎展开论战,帮大人您洗地呗。
武三忠一听,发觉挺有道理,气也消了大半。
不过一想到要在长安城花重金那些有名的才子帮自己洗地,当即就是肋条骨一疼,苦着脸道:“那得多少银子啊?”
在金钱的态度上,武三忠可不比他死去的武良驹抠,绝对是父子相承的。
梁波小心翼翼道:“这个卑职可说不好,不过能得狄丞相称赞,真没想到崔二郎竟有如此文才!卑职估摸着,咱们怎么着也要找一些在长安城中名声卓著的才子来写吧?唔……至少得一万贯钱!”
“啥?一万贯?”
武三忠像是被踩着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要一万贯,门儿都没有!我在泉州积攒那些家当,都被我儿良驹败得差不多了。现如今到任岭南道安抚使才多久?哪来得那么多银子?”
梁波心说,你个老东西,就死抠吧,跟你那死鬼儿子一个德行!
不过没银子,上哪儿雇人代笔来跟崔二郎打口水战?
他为难道:“大…大人,这没银子,真办不成这事儿啊!?”
“那……”武三忠皱紧了眉头,最终咬了咬牙,伸出了一根手指,心痛道:“本安抚使最多给你一千贯!”
“一千贯根本不够啊……”
“那老子不管!”武三忠气道:“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就得负责,不足的九千贯,你给本官补上。”
我补你姥姥!
梁波险些没气得张口骂娘。
不过,形势比人强,谁让武三忠是他主子?梁波只得强咽心中的不甘,忍气吞声道:“卑职尽力而为。”
随后领了武三忠的手令,梁波从安抚使府的帐房领了一千贯钱。
然后…呃…从中分出五百贯钱,偷偷藏进了自己家了。
想让他替武三忠白白散财九千贯,想得美!
他拿着五百贯钱当活动经费,半强迫半收买着,没往长安琢磨,而是让一些广州本地的一些不入流的文人写文,与崔耕展开论战。
一万贯钱都不一定能行,五百贯钱的效果,自然就可想而知了。
封常清战力强悍,公文连发,极尽嬉笑怒骂之能事,把武三忠骂了个狗血淋头,都成了长安官场上的一个笑谈。
如果把这场论战比作两军对垒的话,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大屠杀!
还不如不反抗呢!
远在长安的武三思见不是事,暗骂自家这个姓武的堂兄弟真他妈是废渣啊!于是,赶紧再写私信,让武三忠偃旗息鼓,等这股风头过去了再说。
这才是正确的应对之策。
其实,论战就是争一口气罢了,双方都没什么确实的证据,光打笔墨官司的话,就是赢了又能如何?
朝廷总不会因为一点怀疑,就处置朝廷命官。
崔耕也明白这个道理,见武三忠这边蔫了,自己这边也就不再穷追不舍。
说到底,搬倒武三忠的关键,不在这种小事上,而是要拿到他确确实实,无可抵赖的罪证。
比如谋反,比如草菅人命,比如某件贪污重案……
不过这么长时间了,泉州的张、林两家和冯朴打听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令崔耕大失所望,也只能继续按部就班地巡视各州。
直到一个多月后,崔耕才终于接到了冯朴的一封亲笔信。
信上无落款无抬头,只有一句话:速往泉州一行,有要事想商,越快越好,十万火急!
这么神秘?
崔耕不由得心中一颤,心中颇有几分激动:“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难不成老冯终于抓着武三忠的把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