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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素略通歧黄之术,因此接过了那无辜受累的妇人开始医治,叶浮生一手牵着谢离一手抱着那小女娃,深觉自己越来越像老妈子。
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也没心思再喝茶聊天,几个天剑门的弟子帮着玄素把伤者抬往医馆,剩下的就跟叶浮生交谈起来。
叶浮生惯会在插科打诨中不着痕迹地套话,很快就跟这些人打成一片,从交谈中得知他们和四海帮适才狭路相逢,本只是发生了口角摩擦,不料对方打伤了他们这边上前理论的师弟,这才一时不忿动起手来,却没想到那受伤的“同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冒充,实在叫人心生后怕。
他们语气愤懑,叶浮生表面上洗耳恭听,心里则盘算起来。
那冒充天剑门弟子的人分明就是故意挑起双方冲突,更有另两个混入人群的同伙,适才若没有被他点破,恐怕那两人会趁乱杀人,再嫁祸给这两方,叫天剑门和四海帮真正结下仇来。
从那张制作精细的人皮面具,到这三人训练有素的身手,怎么看也不像一般那些没事找事的江湖宵小,只可惜跑了一个、玄素杀了一个,被叶浮生打折手臂那人也咬破毒丸自尽,一个活口也没留住。
眼下线索太少,叶浮生也整理不出更多情报,只是对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已觉异常,琢磨着等下回去跟端衡说上一声,那小老头虽然不待见他,好在正事上面一视同仁。
伽蓝城靠近问禅山,平日里来往的武林人士见得不少,大夫对于这些伤势处理颇为熟稔,只是这妇人体弱,被一掌重击伤了肺腑,很可能落下病根。
天剑门大弟子宋凌闻言又愧又叹,毕竟是他们的事情连累了无辜路人,可事已成定局,只好留下足够的银钱聊表歉意,让伤者好继续看诊。
他们赶着去问禅山,也就没多停留,颇为狼狈地离开医馆,叶浮生怀里的小女孩还在抽噎,哭得他都忍不住发愁。
谢离扯了扯他的衣角,等叶浮生把小女孩放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摸出那支桂花糖膏去哄她。
叶浮生还记得在月前,这位断水山庄的少庄主还是个倔脾气死心眼儿的小愣子,现在已经开始柔软心思,努力去学会谨慎和细致。
大夫施救,玄素一个外人也不好留在里面,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他刻意擦洗干净了染在手上的血,见到谢离在哄慰那小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浮生给了银钱拜托熟悉城里人家的伙计去通知这母女的家人,转头问道:“怎么样了?”
“无性命之忧,打在她身上的内力也被我化去,好生养上两三年,应该能恢复如初。”玄素抬手拭去额角薄汗,分明是与他无干系的事情,却尽心尽力至此,直到现在才如释重负。
适才叶浮生出手,一来是为了不让矛盾升级使有心人如意,二来也是念着太上宫久不入世,玄素又缺少江湖经验,还是不要过早引来注意。
结果没想到平日来看着温和得好像没脾气的少宫主,一出手就不留活路。
心里转了几番念头,等谢离终于把那小女孩哄得破涕为笑,叶浮生才带着他跟玄素出了门。
走出医馆,谢离才道:“二叔曾说‘殃及池鱼是无能之辈才会做的事情’,可为什么这些祸事总要牵扯到无辜?难道武林这么大,就一个有本事的人都没有吗?”
谢离本就有些早慧,又经了一场巨变,非寻常孩童可比。叶浮生虽总把他当亲近的晚辈照顾,但并不拿捏什么架子,因此也很乐意去听他的看法。
闻言,叶浮生便道:“有本事的人不少,有心去保护无辜的不多,因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倘要有人想用一己之力肃天朗日清,一般情况下就只有两种下场。”
追问的人是玄素:“哪两种?”
叶浮生闭了闭眼:“要么被世事磋磨掉热情不负初心,要么被算计利用、肝脑涂地。”
气氛一时间冷凝,谢离被他的话惊得脚步一顿,同手同脚地走了一小段路后,才问道:“那不一般的情况呢?”
叶浮生笑了:“不一般的情况,就是把自己从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变成掌舵手,才能带着满船飘摇之人乘风破浪,抵达岸边。”
谢离一怔:“这样……一个人能行吗?”
“当然不行,天下没有哪条路是自己一个人能走到顶端的。”顿了顿,玄素看向叶浮生,闻弦歌知雅意,“你不看好这次武林盟主之选?”
他们走的是一条小巷,叶浮生时刻注意着周围,自然也不怕什么隔墙有耳,嘴角一翘:“被有心人顺势挑拨,又在一堆争名逐利之徒里选拔,就算真有人夺魁,可这种情况下能选出什么好的?”
常言道“习武先习气”,没有大气度者,到底心胸狭隘,这样的人若是平庸反倒好,一旦武功高强身居上位,怕是要带起更多的麻烦。
“无相寺盛名已久,又是出家人,此番更早已放话出来,说只做筹备者,意在为武林群雄铺一个台阶,并无争权之心,门下弟子也都不参与大会。”玄素略一思量,“然而从你口气听来,似乎这场武林大会像是个阴谋。”
叶浮生道:“发起者未必就是设局人,背后还有细枝末节的东西得等我们查证再说,但是防备之心不可无。”
玄素认真点了头,把他的提醒记在了心里。
三人且行且谈,等入夜才回到客栈,本来准备直接回房不惊动别人,却没想到刚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个不速之客鸠占鹊巢。
横眉竖眼的小老头坐在桌旁,一壶热茶已经喝到冷,看来是等了不短的时间。见他们回来,端衡也没忙着开口,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如果说叶浮生之前还有些疑惑,现在听了八卦就完全不介意他态度奇差,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就干脆往玄素后面一戳。
结果他这么一退,端衡反倒出声了:“站那么远做什么?堂堂男儿就会躲在别人后面吗?”
叶浮生:“……”
虽然他觉得师父当年不地道,有心低伏让对方消消气,可这老头子真是让他兴不起敬老之心。
叶浮生却不知道,端衡每每看着他更是如鲠在喉。明明端清已经说了这是他和顾欺芳的徒弟,可端衡怎么看都觉得叶浮生像极了顾欺芳,并非眉目相貌的端倪,而是那身混不吝浑不怕的脾气像了个十成十。
他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别开脸去看玄素,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玄素交代了一下行程,把有人挑拨天剑门和四海帮之事更着重提了,端衡听罢,面色也凝重下来。
叶浮生问道:“师叔找我们,又有何指教?”
端衡抬起眼,目光从他们三个脸上一一扫过:“我检查了那封请柬,发现了一点问题。”
玄素和叶浮生一怔,请柬他们都是看过的,但并未发觉什么不对的地方。
端衡从怀里摸出请柬,又掏出一封书信,一并推了过来。
书信已经有些年头,纸张都已泛黄,但保存还算完好。叶浮生和玄素仔细一对比,发现请柬和书信的字迹都应出自一人之手。
然而请柬落款是色见方丈,写信之人却是“西佛”色空禅师。
色空禅师久不涉尘,江湖上与之有过交集的人已经不多,保存其笔墨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这封信还是他在五年前于端涯道长逝世之后写来的悼文。
究竟是色见方丈模仿了色空禅师的笔迹,还是色空禅师借方丈之名来请太上宫参会?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有诡异之处。
端衡问道:“你们怎么看?”
玄素又把字迹仔细对比了一遍,道:“若是仿笔,已到了以假乱真的境界,没有数年苦功绝到不了这样的程度,恐怕非亲近之人做不到。”
色见方丈与色空禅师皆幼年出家,又是同门师兄弟,亲如手足,如果是色见方丈要模仿色空禅师的笔迹,的确轻而易举。
端衡看向叶浮生:“你呢?”
叶浮生眯了眯眼睛:“我有两个想法,第一是把刚才的两种可能融合一下,那就是……色见方丈模仿色空禅师的笔迹请太上宫参会。”
玄素有点没转过弯:“这有什么意义?”
叶浮生的手指落在请柬上,目光微沉:“如果是这样,那色见方丈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小心伪装之人暗行替名之事。”
一言出,端衡三人同时想起了天剑门和四海帮之事,顿时一惊!
谢离磕磕绊绊地问:“可他是方丈,无相寺都归他管,为什么不明着告诉我们?”
端衡面色含冰:“能让色见方丈小心至此,很可能是无相寺内已出了问题,他已经自顾不暇,而且……”
叶浮生嘴角勾起,虽含笑却带冷意:“前来送请柬的两个人,至少其中之一不可信。”
谢离顿觉背后生寒。
端衡思量片刻,道:“不得打草惊蛇,静观其变,先到无相寺再说。”
“打草惊蛇的确不行,但也要防范于未然。”叶浮生出声道,“这次武林大会广邀群雄,各大门派都派出高手参会,山门必定空虚……如果我是幕后之人,一定趁这个机会先设埋伏于问禅山,再出手斩断后路,双管齐下,才能一网打尽。”
玄素惊怒交加:“谁敢如此胆大妄为?谁又有这么大手笔与武林为敌?”
他这话有些激动,但并非是在反驳叶浮生,而是经了这番推测,惊觉背后的阴谋太有可能出现。
此言之后,再无人说话。
端衡面色沉重地离开房间,谢离也惴惴不安地睡了,玄素盘膝在榻上打坐练功,叶浮生连喝三盏冷茶,终究是坐不住了。
他没有打扰玄素,也没惊醒谢离,推开窗户翻身而出,借着树影掩护飞掠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