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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空一开口,楚惜微就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
为人处世需得有些眼色,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话用在色空与赵冰蛾之间虽然有些不大贴切,却也的的确确没有外人可以插手的余地。楚惜微想通这一点,便干脆利落地从中脱出,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压阵,既不错过他们一举一动,又能确保赵冰蛾不会趁机从自己掌控范围内抽身而退。
屋顶上虽铺了严密的瓦片,但到底倾斜微滑,盲眼老僧站在上面却稳如磐石,对着赵冰蛾合掌道:“阿弥陀佛。赵施主,事已至此,该住手了。”
“老秃驴,这些个‘阿弥陀佛’的鬼话就莫再对我说了,我赵冰蛾执迷不悟与佛无缘,你讲再多的佛偈也不过是吵得我头疼。”赵冰蛾冷笑一声,身形一转,下一刻逼至色空面前,借着欺近机会轻声问道,“赫连御死了吗?”
说话间,弯刀逆风直斩颈侧,色空眼虽不见耳朵却灵,他右臂被点了大穴止住毒血,便抬起左手拨开她这一刀,手指似虚还实,“黏”住凌厉刀锋顺势一带,同时脚下一错侧身一转,将赵冰蛾甩了开去。
擦肩而过的刹那,老僧嘴唇翕动,传音入耳:“未死,脱逃。”
赵冰蛾的目光顿时便寒了下来。
常言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赵冰蛾打定主意要收拾赫连御,自然是决定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可她没想到自己做了这么多部署,还是棋差一招。
“废物!”冷哼一声,赵冰蛾怒从心头起,一刀逼开色空,就要屈指吹哨,然而老僧一拳已经追至,迫使她不得不变掌接下这一拳。
拳掌相抵,刚柔内劲僵持,色空低声道:“赫连御未死,必定还有所后手,你与其留在这里大兴伤亡,不若赶紧抽身退去,免教两头皆失。”
“你说得有理。”赵冰蛾嗤笑一声,“可我向来都是……撞穿南墙不回头,见了棺材不掉泪。”
他们两人在屋顶上你来我往,楚惜微压阵在后一面安静如鸡,一面将目光飞快扫过下方战局。
墙内演武场战况基本上已经被控制下来,里面的白道人士死伤过半,还能喘气的大多都被拿下,剩下几个还在奋战,但也是蹦跶不了多久了。
相比之下,外头就要生龙活虎得多。战火从寺门一路延伸到演武场外,楚惜微站得高看得远,目光所及只见整个无相寺都乱成了一锅粥,不少院落燃起火光,黑白两道在墙下廊前兵戎相见。这次虽然事出突然,但所幸之前布下的手段也一并牵出,白道虽有伤亡但未触及根本,此时力量相轧,一时焦灼。
就在此时,色空蓦地飞身而起,一拳如泰山压顶般击向赵冰蛾天灵。
赵冰蛾与色空交战,自然是半点不敢轻慢,此时倒也不慌不乱,弯刀划过一道诡谲残痕,自下而上挡住色空这一拳,闷哼一声,周遭瓦片碎了不知凡几,连连退步的同时将内劲附于脚下一扫,纷飞碎瓦劈头盖脸地击向色空,她也抓住这个机会聚气在喉,放声喝道:“谁敢再轻举妄动,我便杀光让演武场内一个活口也不留!”
她这一声含了内力,甫一撞进耳朵就像一根冰锥扎了进去,顿时脑子里刺痛嗡鸣,离得近又功力浅的几个当场吐了血,一时间演武场内外都静了下来,无论听从或是愤懑,都先按捺下举动。
楚惜微跟色空离得虽近,两人却都是功力深厚之辈,这一声魔音穿耳并未动摇他们什么,色空侧耳听见了下方从喧闹厮杀到夹杂私语的佯装平静,叹了口气,道:“赵施主,你待如何?”
赵冰蛾阴鸷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自断一臂,然后叫他们退开一条路,让我带人撤离。”
楚惜微皱了皱眉,以他如今阅历,自然能听出赵冰蛾这句话不是在开玩笑,其中甚至夹带了难以言喻的恼恨。
色空不晓得是不是修成了没脾气的泥菩萨,眼下倒也不生气,只是道:“身体发肤,于佛门弟子而言,不过是具臭皮囊。赵施主想要,自然可以拿去,只是这退路之事,并非老衲一人可以说了算数的。”
“究竟是你说了不算,还是你不愿意担这个责?”嗤笑一声,赵冰蛾将目光投向场外众人,“尔等,如何决定?”
她适才那句话亦是加诸内力,场外离得较近的人都听得真切,片刻间口耳相传,该知道的人大半都已入耳。
此言一出,白道众人纷纷大骂“妖妇猖狂”,恨不能当即抄刀子让她就地伏诛,然而刀锋刚亮出,却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条刚被割下的手臂从院墙后扔了出来,猝不及防下砸到了一个人的脑袋。
“我是在威胁你们,不是在跟你们做生意。”赵冰蛾勾起嘴角,目光落在演武场内被控制住的人们身上,语带讥讽,“怎么办?你们那些所谓的前辈同道,把正邪相争的面子看得比你们性命更重要,恨是不恨?”
有年长男子张口就骂:“妖妇不必多言!如你这般心狠手辣的毒妇,我等只恨当年没有将你早早诛杀,造就今日祸患!总算老天有眼,如今教你断子绝……”
话没说完,背后就挨了重重一脚,男子被人踩住脸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睛却正好看到自己满眼惊恐的儿子。
在他们身边,除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就是如刑场待宰囚徒般被押下的白道留守人员。现在面对紧张局势,有人满脸愤恨宁死不屈,也有人目露殷切,满眼求生之意。
他的儿子今年未及弱冠,此番跟着他来武林大会长长见识,却也没想到会遭逢大劫,眼下早就六神无主,见父亲看来,终于忍不住哭嚎起来:“爹!我不要死!我、我想家!我想娘了!”
这声哭嚎就像铁锤砸开了核桃布满裂痕的壳,露出里头或白或黑的果肉,一时间场内嘈杂起来,哭声骂声不绝于耳。
“各位不必管我们!除魔卫道是我辈使命,别让这些魔道妖人离开!”
“别动手!我不想死啊!”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大家别迟疑,动手!”
“不要啊!求求你们,救命!”
“……”
一声高过一声,除了哭嚎呼喊,更夹杂着相互斥责和怒骂,如此杂乱不堪的声音却叫人更加取舍两难。
侠义,道义,孰轻孰重?
大局,私情,孰是孰非?
赵冰蛾笑了起来,她脸上的阴霾仿佛都被这一声声呼喝震散,低头看向那挣扎不已的男子,道:“我记得你,无双派冯若谷冯大侠,当年我身怀有孕倒在数九寒天,见你路过便求你相救,可惜你拘泥正邪之见,不仅没有救我,还要将我就地打死讨声名……那时你没能杀了我,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话一出,众皆哗然,白道中人自恃正义,从来把名声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此时冯若谷被赵冰蛾揭了底,一时间羞愤交加,中气不足地喝道:“妖妇胡言!”
“胡言也好,真相也罢,我又不是为己辩解求你们同情,只不过……”顿了顿,赵冰蛾冷笑一声,“适才你说我活该断子绝孙,可曾想过你自己的儿子活不过今天?”
话音未落,就有一名杀手得了令,挥刀向那惊恐少年砍去。眼见就要一刀断首,楚惜微眉头一皱,脚下提起一块碎瓦劈风而去,在刀锋切肤刹那已经砸在行凶者脑袋上,顿时披面流血当场倒地,刀锋贴着人落下,只割开一道血皮子。
“罪不及无辜,祸不及妇孺。”楚惜微冷冷看向赵冰蛾,寒声道,“赵前辈,别太过分。”
赵冰蛾没想到他会出手想阻,当即一笑:“好啊。”
话未尽,踩住冯若谷的那名杀手抬脚重重一踏,这一次踩的是脖颈,只闻“咔嚓”一声,颈骨断裂,人当场就不活了。
少年惊魂未定又见亲父惨死,一时间嚎啕大哭,涕泗横流,场内安静下来,外面人心惶惶。
曲谨代表场外众人发声道:“住手!赵冰蛾,你适才所言,真能做到吗?”
“色空一条手臂,你们让一条路,我就放了这些人,说到做到!”赵冰蛾挽了个刀花,冷冷道,“我耐心不多,你们也别想着拖延,赶快做决定。”
外面一时间议论纷纷,义愤填膺者有之,瞻前顾后者有之,简直吵得不可开交,楚惜微三人站在屋顶上,仿佛在听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
赵冰蛾看向色空,语气讥讽:“老秃驴,只恨你这双眼睛瞎得太早,否则你亲眼看看这芸芸众生,不晓得该有多好!”
楚惜微心头一惊,西佛色空禅师闭关多年,眼盲之事也是如今方知,现在听来这其中还有文章。
然而色空被提起旧伤,只手虚抚眼眶,道:“见与不见,是或不是,心开澄明,俱都一般。”
楚惜微眉头蹙紧,提气将内力聚成一线,传音道:“赵前辈,不管你与禅师有何私仇,现在并不是解决这些的时候。赫连御未死,你又调离了魔蝎,现在这些人随时可能超脱你的掌控,当心被双刃剑所伤。”
赵冰蛾轻笑,却不答话。好在场外众人终于拿定了主意,勉强压下不合之声,由曲谨开口道:“好!我们可以放尔等离寺,不过禅师的手臂我等决不答应,你也不必再提!”
“那就是谈不拢了?”赵冰蛾分毫不肯让步,她直直看着色空,“老秃驴,佛祖肯舍身饲鹰,你今天愿不愿意舍一条手臂救这些个同道?你若是肯,我便认了你‘西佛’之名非虚;你若是不肯,倒不如立地还俗免装假慈悲,好歹落个真性情!”
这一次她没有动用内力,轻飘飘地开口,一出声就被风扯碎,若不是楚惜微耳力过人,几乎要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色空自然也听清了。
赵冰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刻也没有移开,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无比漫长,尽管只是短短三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声佛号,老僧左手搓掌成刀,毫不迟疑地向着自己右臂肘部落下。赵冰蛾一直不变的讥笑神情终于破裂,她骤然色变,翕动的嘴唇苍白一片,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血色。
楚惜微离得近,色空佛号刚起就觉不妙,当即抬手就是连鞘长刀挑向色空左手,奈何老僧早防着他出手阻拦,身体一转避过这下,掌刀眼看就要切上关节!
电光火石间,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