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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艳骨曾经问过赵冰蛾,赫连御有多厉害?
彼时蓝衫女人刚用弯刀斩下反叛者的人头,闻言便笑了,指着那张不瞑目的死人脸道:“杀这个人,我用了两刀;如果是赫连御,他只要一剑。”
然而高手对战,一招之差便是生死之别。
此刻眼见赫连御现身,萧艳骨根本无暇去想“三日之期”出了什么差错,她只是紧紧握着刀,一声不吭地盯着他,没有轻举妄动。
不到三天,赫连御瘦成了皮包骨头,整个人几乎脱了形,一头浓墨似的发化成了雪白,映得面无血色,眼唇却是猩红的。
就算萧艳骨眼睛再瞎,也看得出他现在情况不对。
她眯了眯眼,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一手握着弯刀,一手抬起抹去溅在脸上的血,柔声道:“恭贺宫主功成出关!”
赫连御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目光仿佛毒蛇的尖牙,冷冷地戳在人肉上。
萧艳骨跟了他近二十年,赫连御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招揽一个小姑娘,现在仔细回想,才恍然明白那时他所看中的,就是这样含笑嗜血的眼神。
一如当年的赫连御自己。
萧艳骨懂事听话,能干利落,就像当年他在赫连沉手下办事的时候,进退得度,左右逢源,时刻不忘表忠心,暗地里拉帮结派铲除异己,如同一条最听话的狗。
然而在十六年前葬魂宫变天那晚,狗反咬了主人,赫连沉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却在离开迷踪岭不远就被赫连御亲手拿下。
他被割了舌头,手筋脚筋都被一根根挑断,赫连御并不吝啬在他身上用上好的保命伤药,让他与疯狗为伍,日夜被啖皮肉,使一代葬魂宫主在泣血窟里过了暗无天日的三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赫连御厌烦了,便把他捆在牢门栏杆上,一边让他眼睁睁看着生路,一边放出人牲把他撕咬得只剩一具残缺的骨头。
赫连御没让赵冰蛾知道这事,却在那天把四个殿主都带到泣血窟,让他们看着一个人怎么变成尸骨。
步雪遥是个娘们儿腔调毒妇心的小贱人,厉锋死板如木头人,魏长筠不论好坏从未忤逆他一星半点,唯有萧艳骨最让赫连御感兴趣。
那人肝脑涂地,在脏兮兮的墙壁上开出红白相间的花,艳丽,却不好看。赫连御就抬手沾了那黏糊糊的血浆,在萧艳骨的嘴唇上一点,笑道:“尝尝,好不好吃呀?”
当时还是二八年华的萧艳骨难得不给他面子,一口“呸”在了地上,眼里满是惊惧。
“不好吃呀。”赫连御拍拍她的脸,目光环视周围其他人,笑道,“那就好好记住,别变成下一个他了。”
因此,现在赫连御的目光落在萧艳骨脸上,缓缓抬起破云剑,舌尖舔过冰凉剑身,笑容依旧:“艳骨,还记得那个味道吗?”
萧艳骨心头一凛,她跟赵冰蛾筹谋多年,暗中抢夺葬魂宫资源,悄然分化迷踪岭势力,挑拨魔道各派的关系,甚至在任务中泄露机密,折损赫连御的臂膀,到现在羽翼已丰,她却还没有一击必杀的胜算,恨不能谨小慎微,唯恐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迷踪岭内近半数的人手,怕是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赫连御对上她的目光,“百鬼门的人,也是你带进来的,若我真在泣血窟闭关,怕是现在就见不到你了。”
那天他在泣血窟里夺了端清内力,本准备就地闭关,却想起了魏长筠临终时所说的话。
——您从来没有真正相信一个人,以后也不要信了。
正如魏长筠所言,萧艳骨能救他于水火,何尝不能反手捅他一刀?赫连御对这些个腥风血雨里爬出来的恶鬼了如指掌,所谓忠心道义都他娘的是鬼话,唯有利益才是真。
萧艳骨救他,无非是为了葬魂宫。
因此,他让厉锋乔装留在了泣血窟,自己在“蝮蛇”暗中相助下回到了惊风殿,以人血练功补气,用蛊虫秘法铤而走险,才堪堪提前功成出关。
“可惜艳骨棋差一招,比不得宫主神机妙算。”萧艳骨捋了捋鬓边乱发,下一刻人已掠过赫连御头顶,并不打算跟他硬碰,手中弯刀劈向大门,准备夺路而逃。
赫连御何等敏锐,人未动身未转,破云剑陡然向后,剑锋未至,劲气劈空,若非萧艳骨闪避及时,恐怕分崩离析的就不是门扉,而是她的血肉之躯。
大门被剑气所断,刹那间四分五裂,门外暗客张弓拉弦,萧艳骨敢偏离赫连御身周三尺就将被射成刺猬,可一旦接近了他,再想脱身就难了。
她返身落在房梁上,虽是居高临下,赫连御的存在却仍叫她背后发寒,勉强笑了笑:“宫主为了艳骨,还真是用了好大阵仗,只是眼下强敌环伺,先不说白道联军即将抵达,百鬼门的暗客已经摸进迷踪岭,宫主就不怕被人钻了空子吗?”
赫连御挑起眉:“有朋自远方来,葬魂宫若不开门迎客,才是连面子里子都一并丢干净了。”
他话说得大气,萧艳骨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疯狂的狠戾,她想起心头大患,当即沉下了脸色。
她不能折在这里。
念头刚起,耳中便传来一丝微不可闻的动静,萧艳骨愣了片刻,旋即将心一横,足下在房梁一点,身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出,竟然不顾背后空门大露,直扑门口弓箭手。
她的人如皎月出云,她的刀如天光倒转。
相比赵冰蛾随身的挽月刀,萧艳骨手中这一把要小上许多也细上许多,与其说是刀刃,更像一道月牙似的钩子,然而她将机括一合,月牙就成了满月,于指尖旋斩出去,活生生在人脑袋上开了瓢。
转眼间,萧艳骨人已闯出大殿冲进了杀手群中,她身法迅疾多变,一转一折已难窥虚实,唯有月光似的寒芒起落,如飞环,似银钩,人身所至兵戈铿锵,刀锋过处血红飞溅。
“赵冰蛾的徒弟,果然是不差。”赫连御轻笑一声,脚下一动,抬剑砍向萧艳骨背后!
就在这时,房顶突然破开了一个洞,碎瓦迸溅纷飞之际,天青色的影子如飞鸟般掠到赫连御身侧,速度之快以赫连御如今功力竟也看不清楚,他皱了皱眉,长剑兜转回刺,却扑了个空。
落在他身边的只有一道残影,一阵风。
叶浮生人已到赫连御身后。
破云裂风,惊鸿出鞘,赫连御反手一剑与叶浮生直斩一刀相接,一股劲力以刀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冲击过去,惊风殿内的瓷器尽数崩裂。
甫一交手,叶浮生便觉一股强劲诡异的内力顺着刀刃爬上身体,其功底与在安息山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目光一沉,手中惊鸿刀反转卸力,身躯在半空中生生一折,眼看就要退出三尺之外,赫连御却忽然还剑入鞘,左手五指倏然张开又缓缓收拢。
强大的吸力从他掌心出现,惊风殿内气息陡变,叶浮生只觉得身体一滞,竟是不由自主地向赫连御飞去!
一惊之下,叶浮生倒是不慌不乱,手中刀势一沉一起,“断雁”顺势刺向赫连御掌心,刀尖与肉掌相抵,竟然发出了金石碰撞之声。下一刻,“惊雷”之力在刀尖炸开,赫连御眉头微皱,叶浮生却没有抽身后退,反将刀劲柔化,一式“拈花”缠上了他的掌力。
“幽梦”之毒,已解,叶浮生眼下也非安息山之时可比,他对《惊鸿诀》的掌握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于“速”一道更是天下罕见,当他全力展开身法,赫连御干脆闭了眼,凭着耳力和感觉出手。
刀光迎面飞来,赫连御一剑架住了惊鸿刀,同时屈膝上抬,叶浮生一手撑住刀身,躯体向上翻转,内力灌注足下,狠狠踏向赫连御头顶!
然而他这一踏之力被赫连御护体罡气反震而回,喉口窜上一抹腥甜,叶浮生不动声色地将其咽下,捉隙一看门外,混乱中已经不见萧艳骨踪影。
惊风殿外已经围了离散圈外三圈的杀手,就连屋顶也被罗网罩住,除非叶浮生变成个钻地老鼠,否则就真是无路可逃了。
他只能后退。
赫连御眼仍未睁,剑却出了锋。
“一剑破云开天地”,叶浮生从小就听过这句话,也为之神往憧憬,只恨自己晚生数十载,没能有幸目睹那破云一剑。
直到如今。
赫连御这一剑很慢,从起手到出招,甚至是剑锋如何逼近,都清清楚楚地映在叶浮生眼中。
可是他全身空门、周遭方位都已经被这倏然弥散的剑气牢牢锁定,上天无路,避无可避!
毫无花俏,却最能让人无能为力。
在赫连御剑出的刹那,叶浮生耳中忽然一空,仿佛万籁都被这一剑破风之声撕裂,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就连眼前也只剩下不断接近的剑尖上那一点寒芒。
这一剑,他接不下来。
叶浮生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败象。
可他依然出了刀。
惊鸿十六式,其中十五招早被他练得滚瓜烂熟,平时用起来都如臂如指,唯独最后一式从学成至今二十载,都鲜少用过。
这一刀名唤“朝凤”,是惊鸿十六式的巅峰所在,一刀胜百招,却对肢体和内力的损耗都极大,若是一刀不能制敌,死的人就一定是自己。
叶浮生没有选择,也不曾犹豫。
他双手合握惊鸿刀,自下而上地一挽,狂风裹挟满地碎片破瓦平地而起,在风中旋转展开如飞鸟张翼,以刀气形成了漩涡将剑气阻于狂风之外,风与石飞快地摩擦碰撞,耳边似有百鸟齐鸣,穿云裂石,震耳发聩。
然而赫连御已经人剑合一,化成一道天河流光生生劈开狂风屏障,强势欺近!
他依然很慢,可是狂风之内唯有方寸囹圄,一旦欺近就算再慢,也是瞬息而至!
叶浮生忽地想起当日在忘尘峰上,自己与端清那场点到即止的切磋,彼时白发道长的最后一剑,正是赫连御这一招!
化简为繁,是为一击必杀;返璞归真,是求化剑于天!
天生风云本不测,若得武道化自然,便是一剑破万法!
可惜赫连御终究不是端清。
他的剑气强横无匹,杀气也纵横肆意。
苍天无泪也无情,生杀自由命数定,何谈嗔恨落人间?
此一剑有了杀机,就是最大的破绽。
叶浮生知道自己的内力不如他,因此将这一刀的力气用得极为精准,不肯浪费半点,也不肯少用半分。
长剑刺入叶浮生胸膛的刹那,赫连御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那人明明就在眼前。
长剑明明已入胸膛。
可他手中没有穿骨入肉的实感,叶浮生脸上也没有痛色。
若有第三者插入战局,便可见剑尖离血肉还有寸许,可咫尺之差,却在这刹那被融入刀气的风力刻意引导偏移,模糊了双眼,欺骗了剑锋。
“朝凤”一招,是在“盘风”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使护体的风力更为灵动机变,外敌一入风域,若生急切暴躁之念,便易被散于风中的刀气分走注意与劲力,而咫尺之差,便是生机一线。
叶浮生挡不下这一剑破云,却让它落了空。
剑气透骨伤及肺腑,可是比起一剑穿心,这几乎是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他趁此机会抢先一步,惊鸿刀在手中化为踏水飞鸟掠影而去,仿佛他在这瞬息间出了上百刀,看似虚影的刀光落在人身上却有实质!
赫连御目光一冷,他看得出叶浮生这一刀精妙,然而如此招式是建立在筋骨负荷和内力巨大损耗的代价上,他就不信这一刀过后,这人还能再躲他一剑!
冷哼一声,三千白发狂舞,赫连御提气凝力,长剑如长空落流星,任刀光把自己掠过数十道伤口,一剑劈向叶浮生头顶!
叶浮生的确没有了再出一刀的力气!
门外一道黑影瞬息而至!
楚惜微一身黑衣颜色比离开时浓了不知多少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纵然他速度如此之快,衣袂依然沉重地贴着身体,淌下一路触目惊心的血珠子。
这是他平生最快的一次,在电光火石间贴到赫连御身后,一刀横抹割喉,一手擒臂控剑,脚下一错身躯一侧,赫连御在他双臂间一转一撞,于断水刀下割裂了一缕白发,人却脱出禁锢落在了门口。
一个回合之间,断水刀在赫连御脸上开了条口子,破云剑也在楚惜微手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看也不看,袍袖一甩将正压制内息的叶浮生挡在了背后,苍白的面孔上溅了几点血花,妖异又森冷。
赫连御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先前留在外面的守卫一半都成了死无全尸的残骸,一半正跟一群黑衣蒙面的暗客交战,血肉横飞,隐有鬼哭狼嚎之声。
适才交战,赫连御没有花心思注意外面,自然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来的,可是偌大一支队伍爬上惊风殿,山下却没有信号引燃,要么是这惊风殿下的经年恶鬼破土而出,要么就是……
“你冒险放走萧艳骨,就是为了让她给百鬼门开路。”赫连御看着他们,“你们两个,倒还真是情深义重,不离不弃呢。”
楚惜微冷笑着刺了他一句:“如你这般的畜牲,也懂得‘情深义重’四个字?”
赫连御的神情阴鸷下来,随即却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几乎把眼泪也笑出来,忽而一震手腕,破云剑倏然而至,结结实实地跟断水刀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