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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书铂站在思明院外, 闭着眼睛梗着脖子,用最大音量一直吼着。
不多时,有人从里面过来, 虎目圆睁怒视着他:“呔!无知小儿!竟敢在这儿随意撒野!”
闵书铂看那人凶得很, 声音弱了一点点, 却还是不肯服输地道:“我找我姐。这是我家, 你管得着么你!”
那人撸起袖子作势要打他,“还不赶紧走!不然老子就动手了!”
家里都是读书人, 唯独兄长闵书钰习武。偏闵书钰还是个轻易不动手的。闵书铂哪里碰到过这种不动手只动口悍匪?当是真怕了, 撒开两腿就往旁边跑。
没几步,闵书铂觉得鞋子湿湿的。低头一看,登时不干了, 停了脚步嚎道:“啊!汤洒了汤洒了!”
心疼大过于惧怕,闵书铂停住步子,回头气呼呼去瞪那人, “你看你!都是你不好!赔我汤!赔我汤!”
孟海是看有个小孩儿在这儿乱叫唤,生怕吵到爷和姑娘,所以吓他一吓。谁知居然还牵扯到了劳什子的汤?
……而且那汤好像还和姑娘有关系……
孟海进退两难。面对着小孩儿眼圈儿开始泛红了, 他揍也不是赶也不是。饶了也不行。不然这孩子再乱叫怎么办?
孟海正想着和孩子打个商量,问问这汤怎么回事,就听后头响起了个娇软的声音。
“铂哥儿怎么了?”
看到姑娘来了, 孟海松了口气, 也不敢多待了, 匆匆行了个礼低着头就往院子里跑。
闵书铂看到君兰后吸吸鼻子, 硬是把眼泪赶回去没哭出来,心疼地看了眼手里的汤,低着头道:“姨娘听老夫人院子里的刘妈妈提了句,说是姐姐昨儿饮酒醉了。所以特意给姐姐煮了一碗汤来。”
“什么汤?”
这声音低沉有力。
闵书铂抬头望过去,正好瞧见了站在君兰身后的闵九爷,顿时吓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结结巴巴道:“我忘记问了。就是、就是养身子的汤啊。”
说到这儿,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歪着头道:“或许是醒酒汤?”
“真是麻烦姨娘了。”君兰说着,抬手接了过来。
闵清则曾留意过她身边的人,想了想说道:“章姨娘平日里怕是不容易接触到厨里材料,做这一碗汤怕是要费不少功夫。不必如此麻烦。我已经让人给她吃过一碗醒酒汤。”
君兰一听就被他这话给气笑了。
九爷也真是的。
他明明是好心让章姨娘不必多费功夫,偏偏把话说得好似章姨娘多此一举似的。
君兰看闵书铂耷拉着脑袋蔫蔫的样子,立刻接过尚还温着的汤碗,笑着与闵书铂道:“多谢铂哥儿和章姨娘。我等会儿就喝。”
闵书铂仰起头嘿嘿笑了。
闵清则担心她,问道:“醒酒汤喝多了怕是不好。”
“没甚关系。”君兰不甚在意地道:“我已经喝了两碗了,也没甚大碍不是。”
闵清则听闻这话觉得不对,走到她身旁,侧首问她:“除了今儿早晨我让蒋夫人准备的那一碗,还有别的?”
君兰道:“回来路上遇到洛世子,他也送了我一碗。”
闵清则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君兰在他身侧,没有发现。
闵书铂快被他那忽然散发出来的怒气吓哭,只觉得一声不吭寒着脸的九爷比刚才那个撸起袖子要揍他的男人还可怕。
他眼巴巴地看着君兰,一双眼睛起了雾气。
闵清则眉心微蹙,“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娇气!你这般样子,怎堪大用!”
闵书铂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眨眨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
君兰想起之前闵清则说起人心善恶的那些话,知道他是有心让闵书铂变得更好。但他一向严厉惯了,等闲温和不起来。
想到他的好意和那出口就变冷的言语,君兰十分无奈,往旁边迈了半步小声与九爷道:“不知九爷可否先回去?”
闵清则低声问她:“赶我走?”
君兰听他这话里透着莫名的怨气,不由笑了,横了他一眼道:“九爷吓着小孩子了。”
闵清则原本不想离开她太远。
但看她望过来的那一瞬顾盼神飞,且她话语中透着打趣的亲昵,他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低笑一声道:“我在旁边等你。”
说罢,长腿一迈往旁边的大树下行去。
走了几步,他又折了回来。
不等君兰反应过来,闵清则已经把汤碗抢了过去拿在手中,只丢下一句“这个太重”,便举步往大树下走。
等他离远了,闵书铂悄悄和君兰说:“九爷好凶。”
君兰笑道:“这还凶?我瞧着很好。你不知道,平时啊,更凶。对你算和善了。”
“是、是吗。”闵书铂磕磕巴巴说完,缩缩脖子,小声道:“那我以后还是避着他点好了。”
君兰安抚了闵书铂一会儿,待到他重新露出笑颜,这才让他回去。
而后她到树下寻九爷。
闵清则问:“刚才在说什么?”还特意让他走开。
君兰抿着嘴笑,“我们在夸您气势威严。”
“少来。”闵清则忍俊不禁,“八成在说我凶。”
“哪有。”君兰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他佩服九爷呢。”
虽然知道她这话说得九成九不是真话,但闵清则听她一句句赞扬的话,心里很是受用,也就没再多问。
回到思明院后,闵清则让君兰先进了屋。而后他叫来孟海,吩咐道:“等下让长灯去外院等我。”
“长灯?”孟海道:“爷可是要吩咐他事情做?”
“不。”闵清则简短地道。
他只不过想知道一下,为什么他回来这么久了,长灯都没有和他提起洛明渊半路送东西给君兰的事情。
*
时日疏忽而过。一转眼,腊月临近。
这天早晨闵老夫人起身晚了些,待到用过早膳,日头已经大亮。
老夫人正打算让人叫来陆氏和高氏问问家中炭火的问题,就听金珠禀道:“二老爷来了。”
老夫人忙让人把他请进来。
闵二老爷闵广平身材微胖,面带笑容很是和善。进屋先向闵老夫人行了个礼,又寒暄了好一阵,方才说明今日来意。
“……家中的男孩子都有了着落,有先生教授课业。眼看着女孩子们都大了,侄儿和内子商量许久,觉得该给丫头们请先生一起教习教习。免得往后嫁了人,咱们府上的姑娘再被说三道四。”
闵老夫人听他说起“嫁人”二字,就知道他特意指的是到了说亲年龄的几位姑娘,都是已经在十岁以上的。
闵老夫人不以为然,道:“原先孩子们从小就启蒙学了字。琴棋书画也都有涉猎,哪里还能说甚不好?”
这些话,陈氏早已想到,也一早就叮嘱过闵广平。
现下闵广平便道:“婶婶说的是。只不过孩子们再学得精一些终归更好,往后旁人提起来闵家,只有夸赞的,岂不更妙?”
闵老夫人不愿多提此事。
闵广平的声音低了些许,与闵老夫人道:“其实侄儿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六丫头。她的情况,婶婶定然心知肚明,这孩子总得好好教一教才成。大嫂自然是无法给她请来先生的,侄儿单给她请来先生,又怕大嫂和她心中有芥蒂。倒不如让年龄相仿的孩子们一起学学,顺便长长见识。”
其实这理由不过是放到台面上来说着好看的罢了。还一点原因最为重要,闵广平不方便说。
大概一个月前的时候,老太爷把他们哥儿几个召集到一起,吩咐他们往后万不可肆意行事,更不能仗着九爷的名号胡乱来。还让他们几个管好老婆孩子,都不能再如以前般任性。
闵广平听了后,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只他性子平和,又拿不准主意,回去后就和妻子陈氏商议一番。
陈氏晓得一定是九爷动了怒。虽不知动怒的根本缘由,但看老太爷发落了闵玉容身边的一个丫鬟把人撵了出去,还加了闵玉容紧闭时间十天,也不难猜出事情和这位六姑娘有关系。
当时在梨花巷的时候,闵玉容初次被九爷发落,陈氏就在旁边看着。
这一回再听,陈氏恼了,与闵广平道:“这个六丫头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就那么不省心?她们自己孤儿寡母的闹出点事来就罢了,还害得我们被九爷记恨上。”
闵广平忙问陈氏该怎么办。
陈氏就道:“如今九爷身边就兰姐儿一个人能挨得近些。旁的不说,先和兰姐儿打好了关系再说。”
这才有了闵广平劳心劳力请来先生教习课程的事情。
——梨花巷和荷花巷虽然都是一家人,但到底隔了一条街,而且走动不算特别频繁。
只有让兰姐儿时常来荷花巷坐一坐,这关系才能处得好。
闵广平看闵老夫人一时间没有表态,忙又道:“其实除了先生外,还一位嬷嬷将要过来教习孩子们。”
听闻这话,闵老夫人终于有了点兴趣,“哪里的嬷嬷?”
“是原先在宫里伺候过的。”闵广正道:“因着年纪大了,就在各府各处教习姑娘们规矩礼仪。原本侄儿也请不到她,还是听闻咱们是左都御史的家眷,这才点了头。”
闵老夫人缓缓笑了,说道:“宫里的嬷嬷最是懂得分寸和礼仪。有她教一教兰姐儿她们,我也能放心些。”
闵广平连声说是。
老夫人又问:“不知何时开始?”
“那位嬷嬷不好请。她家中早已无亲人,出宫后并无旁的去处,定然是在教习的人家住下。眼看着临近年关,若咱们不紧着些请她来,怕是要被旁人家恭迎了去。依着侄儿看,这事儿宜早不宜晚。”
“嗯。”闵老夫人也想着早一些好,“不若赶紧定下来罢。若是能的话,下个月初一就开始也未尝不可。”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距离腊月初一的日子,一个手都能数的出来。
闵广平笑着应声,“侄儿一定赶紧把事情办妥。婶婶放心就是。”
等到他走后,刘妈妈借了上茶的机会悄声问闵老夫人:“老夫人怎地同意了姑娘们过去?先前门房的人不还说,荷花巷那边的人不懂规矩,请了个什么公子哥儿来闹事。还是九爷把事情压下去的。老夫人吩咐过,年前要远着荷花巷一些。”
“这你就不懂了。”闵老夫人撇着茶末说道:“远宁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袭爵之家的那些规矩,咱们可是半点儿都不知道。既然荷花巷那边能请到了嬷嬷教习规矩,兰姐儿多学学总是有好处的。”
刘妈妈这才明白过来老夫人的想法。
远宁侯夫人对八姑娘的印象不错。闵老夫人最近还说过,八姑娘年纪不小了,过了年的正月里就要满十四岁。
五夫人虽然舍不得女儿想多留两年,最近也有些按捺不住,开始打听起合适的人家。
侯府那边成不成,这几个月里总得有个准主意才行。
倘若八姑娘的规矩礼仪半点儿都不出错,和洛二少的事情成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还是老夫人的主意多。”刘妈妈喜上眉梢地赞道。
闵老夫人心满意足地搁下茶盏,“你让人多裁些布料给八丫头多做几身好衣裳。宫里来的嬷嬷,眼光可是很好的。”
“是。”刘妈妈躬身应道。
*
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芙蓉院。
君兰正在屋中看书,红梅趁着她翻书页的空档把这事儿提了。
“……听金珠姐姐说,怕是下个月初一就要开始了。金珠姐姐还说,不知姑娘有没有需要准备的东西?老夫人吩咐了,姑娘尽管提,老夫人给安排妥当。”
虽然闵老夫人很高兴孩子们能去荷花巷学习,但,君兰听了这个消息后可着实欢喜不起来。
她到底不是原先的闵君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梨花巷人口简单,而且这里的人她都熟悉,还能应付得过去。
如果到了荷花巷,人生地不熟的,穿帮了怎么办?
君兰心里甚苦,思来想去,从房间里翻出闵君兰以前练过的字,趁着九爷不在的时候,在思明院里认真的开始练习模仿。
最近临近年关,九爷愈发忙碌,时常不在思明院中。所以君兰经常在她的几间屋子里练习篆刻。
因为除了九爷外,其他人不能随意进入她这儿,所以不用担忧被发现。
她在这儿落得逍遥自在。
只是,原先闵君兰的字着实算不上好学。
君兰因着联系篆刻的关系,很是用功地习过字,本身的字清秀温婉。可她要模仿的这个,字架散得很开,还有些凌乱。显然不曾沉下心来练过。
学习这样不规整的字迹,根本没有规律可寻,只能依葫芦画瓢地来模仿。
君兰练得很是辛苦,也很是专注。因为不用担忧有人贸然闯入,她未曾多去留意周围的环境,故而连屋中来了人都没有发现。
闵清则静立窗前,透窗看向屋内认真习字的少女。许久都不曾见她往这边瞧过来,他这才挪移视线,往她桌上的纸张看过去。
这一瞧,顿时忍俊不禁。
……竟然是在模仿这个。
怪道她急得额上都冒出了细微汗珠。依着她这样端正的姿势,哪里能写得出那样飘忽不定的字儿来?
闵清则生怕突然而至会吓到她,故意将脚步放重,沉沉地迈步而入。
君兰听闻声音,朝门口看过来。
闵清则行至她的身后,探手执着她的手,稍微一拉。君兰的身子便略歪了点。
闵清则又微笑着在她腰间轻点了一下。
君兰一个不防,腰间痒了痒,笑了声的同时整个的身体就趴在了桌上。
面上笑容来不及收回,她回头问道:“九爷这是何意?”
先前戳她腰间那一下的柔软触感尚在,闵清则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淡笑道:“没什么。我看你这字迹,一定是这样歪着身子乱写的。所以看你现在端正了来写,觉得有趣而已。”
君兰正要反驳,忽地想起他这话中字句有些意思。仔细琢磨了下,她抬手在纸上写了个字。
闵清则提醒道:“左手莫要按着纸。”
君兰趁着这样歪扭的姿势不按着纸写了几个字,果然,很有点松散飘忽的感觉了。
她暗松口气。
闵清则似是无意地说道:“其实若认真写的话,字会慢慢工整起来。原先是没有人严格要求,学了字后没有好好练而已。往后有人教,想必书写能有极大改善。”
君兰笑问:“九爷知道二老爷给请先生的事情了?”
闵清则抿了抿唇,道:“有请先生?我本以为你会让我来教。”
闵九爷的字苍劲有力,君兰早已见过,只是仅有赞叹和羡慕的份儿,没机会去学。
如今听闻他肯教,她哪里还去惦记荷花巷的先生们?当即朝着九爷福了福身,“那就劳烦九爷了。”
闵清则本在懊悔自己刚才那句说得快了,见她如此,不由莞尔。
于是稍往前探身,和她指点了几句。
君兰认真听着,暗自思量,跟九爷好好学是一方面,模仿是一方面。两边都不耽搁。等有了教字的先生,她再慢慢地把字“学好”就可以。
主意已定,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其实这个想法早就有了,只不过之前不敢提起。但看今日九爷这般用心地来教,这个念头就重新冒了出来。
君兰回头笑问:“前些时候我叫九叔叔,九爷未曾拒绝。不知往后我可否还叫九叔叔?”
她喜欢这样亲近的称呼。
因为九叔叔是家里待她最好的人了。
两人离得很近,少女笑着说话的时候,闵清则甚至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再听了这一声甜甜的轻唤,他忽觉这冬日里的屋中有点热过了头。
闵清则“嗯”了声后,忙调转视线看向旁边。
结果正好瞧见袖口上粘着一根她掉了的发丝。许是刚才教她习字时衣服相擦事弄到的。
闵清则手指微勾把发丝小心捏起。明明应当是冰凉的,却灼得指尖有点发烫。
君兰写完了几个字后半晌没有听到他的评判,便主动问起:“九叔叔,我这字写得如何?”
闵清则看她似是要回过头来,忙快速把手中之物塞进袖中。语气淡然地问道:“你说的何事?我刚才想起了案中一个疑点,未曾听清。你再说一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