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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弩就指着自己颈子,刺客战栗着眼见君瑕愈来愈近,一旦被俘虏,就摆脱不得魂归西天的宿命了,拼死一搏,也许还有机会。刺客将信条在心底过了一遍,更生出一股勇气。
他惊恐地蜷缩起来,一边找机会暗中窥探退路,只见君瑕手上缠着黑纱,将手腕连拇指缠住。这种缠法习武之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手上没劲的表现,再看,区区几步路走过来,君瑕握着连弩的右手却已发生了细微的颤抖,明显是脱力。
刺客自觉洞察一切,那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在君瑕靠近时,他右脚一点,腾地跳将起来,手里亮出一截峨眉刺,这是他防身的最后兵刃,一击不成就要被拿下了。
刺客对杀死一个病弱如柳、没三分内劲的绣花枕头很有心得,这一下迅捷如鹰,先声而夺人。
正跳起来一步,还没等落下,刺客忽“哎呀”一声,人就如同断线了的风筝,一头栽落。
破了洞的伤口喷出一道血箭,刺客惊呆了,捂着伤口爬起来,只见右肩上插着一根没入几寸的竹箭,登时委屈地破口大骂:“小白脸子,卑鄙小人,我操.你大爷的,你不是说箭是钝的吗?”
君瑕的食指摩挲了下连弩,微笑,“我还说让你乖乖站好,你不是也没听么。”
“对不住了。”君瑕举起了连弩,“在下手抖,阁下多担待些。”
……
等赵潋带着两位师傅找到这人时,他正瘫在地上,巡御司的人马也倏忽赶到,本来要拖着受伤的刺客奔逃的两名同伙,见状,自知带着人没戏,于是心有灵犀地将两边肩胛骨被射了对穿、周身大穴还被封的刺客扔破烂似的丢了。
要不是于济楚已张弓搭箭,他们说不准还要回来将同伴补一刀,补死了再走。
于济楚撤弓,右手一挥,巡御司的人马纷纷上前去,将刺客衣领子一揪,连人带箭地给揪了起来。
赵潋疑惑,那人对付自己的时候,长刀如电,身法诡谲,怎的眼下竟恹恹一息尚存,伤重倒地,垂死挣扎?
是哪位英雄好汉鼎力相助?
等人将刺客拖到于济楚和赵潋跟前,这名刺客一身泡着血水,要是再不救治,这条线索便又断了。
于济楚朝赵潋抱拳,“公主,下官这就告辞了。”
赵潋还是看到于济楚就想到三年前那段往事,尴尬地朝他得体微笑,只是,没入刺客肩胛骨的两根竹箭……竹子,倒很像是她家后院那几丛湘妃竹。
赵潋玩味地笑笑。
汴梁城里附庸风雅的人多了去了,稍微有点家底的,谁还不在家种几根竹子显摆显摆自己高雅的情趣?她没觉得有何不妥,既然英雄不留姓名,她也不能非要把人家掘地三尺挖出来。
杀墨抱着两条小短腿耷拉着脑袋,困在粼竹阁主屋前的石阶上,默默数蚂蚁,先生出门两个时辰了……
正想着,眼前如风拂过,杀墨一抬头,先生回来了!
君瑕微笑,将连弩收回袖中。再不回来,他们家小朋友等不到他,估计要哭了。
杀墨被他捡回来时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家破人亡的,年幼失依怪是可怜。见到他的第一天,小家伙拽着他的一截飞扬的裙裾,惨兮兮地喊了一声“叔叔”。
君瑕自觉得,他虽然面貌老成了些,但年岁上做杀墨的叔叔……但谁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呢。
后来杀墨就成了老头子的耳目,专替老头子看着他,不让喝酒、不让动武、不让独自出门云云,杀墨拿老头子的话当圣旨。因为君瑕本人偶尔不着调,总之,他们对他这个“叔叔”其实不是很敬畏,就当是一个不靠谱的大哥哥。
但是这趟出门前,老头子下了死命令,要是他不能活着回姑苏,就打断杀墨两条短腿。
所以,看给孩子吓的。
还等杀墨冲上来,君瑕就做好了准备,一掌抵住他的小脑袋,“我渴了,还是烧点茶来罢。”
“哦。”先生又要压榨童工了,他悻悻地往回走。
君瑕对着一院竹光,揉了揉眼睛,将手上缠的黑纱一圈圈地解了下来,随意系在一株湘妃竹上,又将虎口和手腕捏了捏。
也只有将杀墨支使开,才有闲暇做这些,不然等他看到,估计要小题大做,鸿雁传书递到姑苏去了。
君瑕这只右手方才虽没用力,但点穴时还是吃力的,刺客蛮横嚣张,一点不将他这个柔弱小白脸放在眼底,自然要多给他点颜色。
等杀墨煮好茶水端过来,君瑕又从容地摆好了棋盘,两根白嫩细长的指,拈起玉色的白子,怪是好看的,杀墨懂公主为何一见着先生就春心荡漾。只是他恼火,没什么好脾气地将茶往石桌上一搁,差点没将杯盖摔出来。
君瑕诧异地伸指碰了碰瓷杯,烫得握不住,于是极快地收回手腕,“竟然有……这么生气么?”
杀墨不理会,傲娇地抱着小胳膊往里屋去了。
他前脚一走,后脚赵潋就不请自来了。
她几日不来临幸粼竹阁,君瑕都觉得一庭萧萧很是寂寞。可是见着了,却又不知道拿什么话说,赵潋又喜欢对他动手动脚的,君瑕无奈地低头失笑。
“我以为,公主不会来了。”
“办了件大事,就来见见先生。”赵潋风流地撩开衣袍坐下,她今日这身男装衬得她的修姿如树,濯濯灼目,飘逸长发用一道白玉冠扎成一束,利落而潇洒,铁扇一展,与君瑕对坐,竟不像是公主和门客,而像是恩客调戏小娘子来了。
“先生在家反省得如何?”
“反省?”君瑕疑惑,“反省什么?”
赵潋:“……”
合着她心心念念两天,刻意压着一颗躁动不休、揣满少女心事的心不来见他,就是为了给他机会改过一下,就算不改,只要他把她那意思想一想,领会透了也行啊。
可是人家压根没想过。
君瑕就没有想过她。
赵潋不知道胸臆之间哪来一股邪火蹭蹭往上窜,窜得冒过了头脸。
她赤着耳朵,咬牙道:“那先生,你这两日在做甚么?”
君瑕含笑道,“破解了一道残局。”
赵潋眼睛一睁,铁扇一收,“啪”地一下打在了她的左手手骨上,疼得两眼汪汪,但幸好君瑕看不见,她一边挤着眼泪,一边装作没事地冷笑:“这么好,先生又可以扬名立万了?”
这个人真是,同他说话,赵潋满肚子火。
君瑕摇头,“一个人对弈,也很无趣。”
赵潋心说:那你找人带个话给我啊,我陪你下棋啊,陪你做什么都行啊。
她揣着满怀希冀,直觉君瑕下一句就要说到自己了,但是,君瑕似有若无地抬起了眼睑,低声道:“公主,听闻璩公子的棋下得也不错,在下不知能不能请公主搭个线,与他手谈两局。”
赵潋那点儿希冀被一棍子敲碎了。
找谁不好,那个璩琚,连学下棋都是跟在师兄屁股后头的,她不喜欢,更懒得与他有任何交集。
赵潋火大,正瞧见石桌上摆着一杯茶,心说喝两口降降火,将魔爪伸将过去。
君瑕眼风一动,也许是用过连弩之后,故意装的残废撕开了一条口子,那点灵敏的肢体反应又重新回溯到了身体里,来不及思索,右手就赶在赵潋碰到青瓷前握住了赵潋的手腕。
“……”
“……”
莫名其妙地对视了良久。
君瑕低着眉眼,淡声道:“公主,茶烫。”
“先生……”赵潋内心如万马奔腾,差点将表面那点风流倜傥踩成泥渣,好半晌,才找到一点颤抖的声音,“你、你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