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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弃醒过来的时候,清歌已经不在身边。
明亮的灯笼,衬得暗夜越发的黑沉,离天亮,好似还有一段时间的样子。他揉了揉眉心,一瞬间竟觉得与清歌的别后重逢,就像是一场幻梦那样不真实。
所以,他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竟是“清歌在酆都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样的念头。
等他起身俯望,看到水池边独自站立的那抹白色身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终究不只是一场虚梦。
他从假山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向着池边走去——并没有刻意地去压低脚步,然而距离一点点缩短,水池边上的清歌,却好似全然没有发觉他的靠近,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只见她独自一人站在岸边,临水而立,垂目盯着一池幽冥水——幽冥水黑沉沉不见底,映照在她的眼里,也是黑沉沉得不见底,乍然看去好似全无情绪。她就这样兀自独立,好似发呆,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那模样,就像是北荒雪原最初相遇时,那个无波无绪的天界斩魔神女,平静漂亮得好似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娃娃,不带一丝人间烟火之气。
他脚步顿了一顿,才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与她并肩而立。
“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她侧头,正好见他侧过脸来微微而笑,神色关切。她顿了一下,大约是才回过神来,眼眸中还带着几分空茫和失措,眨了眨眼才勉强隐去。
“醒了?”她不答反问,眼里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他伸了个懒腰,也不点破,只轻声笑了起来:“天还没亮,看来我只是眯了一会儿——方才醒来见你不在,还以为我只是做了一场梦,梦到了你而已。”
清歌听了他的话,好半晌都没有说话,却在片刻之后,难得主动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并不是梦。”
是的,并不是梦。因为此时此刻,彼此从手中传来的触感,是真实的。
莫弃回握她,笑容变得舒展自然。
……
……
他们相携站在水边,相视而笑,一瞬间仿佛无声胜有声,像是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
透过微微荡着水纹的清晰水镜望过去,男的俊朗含笑,女的平和淡然,乍然一眼,是一副神仙眷侣的模样。
“呵……”水镜的另一端,鬼后托着腮,骤然发出了一声冷笑,眼角眉梢间尽是幽冷的凉薄笑意,“这样美好幸福的样子,都叫我有些不忍下手了。”
“可不忍下手,却不代表不会下手。”
少年的魂魄隐没在她的身后,苍白而飘悠,也低着头垂着眼,静静地俯望水面里映照出的景象,眼眸里带着莫名复杂的神色——看着他们,有那么瞬间,他竟是想到了因他们而最终消失的蓬莱幻境,想到了那些归墟而去的族人……和絮芳,以致于一瞬间的心神恍惚,话已经说出了口。
他们正站在波光粼粼的水池边上,同样是临水而立——和清歌他们所见的黑沉沉的池水不一样,这里的水池下面仿佛沉没着无数的灯笼,水面之下星光璀璨,一池的水宛如阳光之下最夺目的水晶,有着炫目的光芒,靠近岸边的地方,莫弃和清歌相携而立的身影,清晰地映现其上。
他们所处的地方,同样是夜晚,然而,无尽的黑暗里,却有着微弱的星光从天际洒落——虽然没有月光,但至少今夜的星光,要比往常明亮几分。
星光之下,阴魅的鬼后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少年的神色,神色并没有意料中的恼怒不悦,反而似笑非笑:“怎么?觉得我卑鄙了?”
少年立刻垂下眼睑,遮掩了眼眸里的神色,道了一句:“不敢。”
他说的是“不敢”,而非“不是”。
一字之差,其中的含义,确实千差万别的。
然而,出乎意料地,鬼后并没有生气,甚至漫不经心地对他道:“没有什么可不敢——阴谋和算计,也是力量的一种。成大事者,过程是无谓的,只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须得记住,只有达到了目的,才是成功的,成功者,才能变为强者。”
她一言一句,说的清晰冷定。少年重新抬起了头,眼中的神色重新变得清明笃定——他知道,眼前这个强大得过分的“鬼”,在一点点地教他怎样变得更强大,一如当初他们所约定好的。
他认真听着,并不反驳。
“况且,天界的斩魔神女,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说道最后,她冷冷地笑了起来——大约是想到了数千年前那场被六界称为“幽冥鬼劫”的变故,她的脸色着实有些难看。
而与她相反的,是水面的另一端——璀璨光点弥漫的水镜里,清歌带着轻浅的笑,虽然依然是安静和淡然,但看上去,即便是不甚了解她的外人,也能看出她的心情是不错的。
看着看着,鬼后的眼眸之中,仇怨和厌恶一点点地流露而出,再也抑制不住:“那个时候,若是没有她……若是没有……”
仿佛是心里的仇恨和厌恶再也压抑不住,她霍然挥手,带着曼珠沙华花纹的暗红色衣袖如流云一般拂过,水面宛如一面真正的镜子碎裂,瞬间爬满了无数细纹——乍一眼望去,就好像是莫弃和清歌的身体,在转瞬间碎裂开来一般。
她是统御鬼界的鬼帝之后,心思坚忍深沉,手段狡诈毒辣,鬼界在她治下,不曾显露过半分颓势和软弱,六界九道的众生只知她的强势阴狠,却不知道在她的心底最深处,蛰伏着一个魔鬼!
若是没有清歌,她不会失去挚爱的夫君……
所以……所以……
要让她,也尝一尝这样的滋味,尝一尝这样的绝望无助和痛彻心扉!
这只深埋在心底的魔,日复一日地如此叫嚣着,她已经需要用尽所以的气力,才能勉强按耐住从心底蔓延而上的暴虐和仇恨。
身侧,隐隐感觉到了什么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和犹豫,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开口:“打算要动手了?”
“不。”她被一语惊醒,回头瞥了少年一眼,虽然冷着脸,但目光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幽冷,“还要再等一等,时机,还没有到……”
少年有着不俗的卜算天赋,但终究只是凡人的魂魄,拿不准她所谓的“时机”,会是什么样的,所以只是点了点头,就重新默然不语。
水面里,莫弃和清歌的影像,已经完全碎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