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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隐落海深处……那地方可能多少人肯去……”
胡二婶听胡老二问了半天,最后却坐在一边吧嗒吧嗒抽着烟杆半天没吭声,于是把炒熟了的藕片盛出锅后,忍不住问了一嘴。
她这一句话,乍一听像是畏惧那片水域,想要劝自己的老头子放弃,但胡老二和她虽然时不时拌嘴,却是几十年的风雨扶持的夫妻,烟斗在凳子脚上“嗒嗒”敲了两下,回道:“没多少人肯去有什么关系,我胡老二肯去就行了!”
胡二婶得了满意的答案,心情大好,就半开玩笑地啐了他一句:“你不肯去,我就撵着你去!”
“你这婆娘,就你心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送这丫头去那什么蓬莱是没问题的,但可不能叫裴家知道了,辛苦一趟咱也不能白跑了,裴家那小娘子应下的钱可是要照收的。”
“知道了知道了,不给钱难道还喝西北风呐!”
说罢,把饭菜都摆到小桌上,招呼胡老二和清歌洗手吃饭。
清歌端了饭碗,还有些不能回神,她以为胡老二老两口总该有些犹豫退缩,倒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有了决断,愣怔之余心中也不免有些暖意。
人心就是如此斑驳繁杂,胆小阴私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喊打喊杀,自然也有像胡老二夫妇这样,以诚心相待,不能说无私无畏,但至少也是良善淳朴。
胡老二晚上都要喝上半斤自己酿的白酒,胡二婶替他倒好酒,抬头就见清歌端在饭碗呆愣愣的发着呆,就笑道:“你不必担心,你二叔年轻的时候,也是去过隐落海深处的,如今也就是再跑一趟而已。”
清歌听她宽慰,又看她隐约带着关怀的淳朴笑脸,心中一暖,轻声说了一句:“多谢。”
她的性子虽然并不冷淡疏离,但多数时候太过安静寡言,从水里捞起来后至今,她虽然也会帮着做事早起晚睡的,但还是第一次直言说出一个“谢”字,胡二婶听了整一张粗黑的脸都化成一朵褶子花了。胡老二倒是什么都没说,但脸上的表情也表明他心里是妥帖的。
这老两口,还真是容易满意的很!
隔天胡老二去询问出发的时间,猫妖回话说等自己相公的风寒症状好利索了就收拾上船——清歌吃不准裴焉林是真的风寒,还是妖煞入体所累,只她如今神力全无,无论是真的风寒还是妖煞入体都是帮不上忙的,于是只能等待。
所幸也没有等很久,猫妖就收拾好细软带着裴焉林找寻过来了——他们从明炎峰离开后,一路颠沛也没有多少随身的东西,两人携手而来带的不过是三四个包裹而已。
猫妖倒还是先前见到的模样,只是她扶着的男子却带着个斗笠,垂下的黑布遮了大半张脸,一副见不得人受不了风的样子。
清歌久闻“裴师兄”的大名,但却始终没有见过面,等到他上了船取下斗笠,才微微蹙了眉——明明是个瘦瘦高高的青年男子,鬓间却已经有了几丝灰白,衣服头发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只是脸色苍白如纸,还爬残留着未褪尽的妖纹,看上去很是可怖。
难怪要带着斗笠遮面了,否则这一路走过来还不知道要吓到多少人呢!
果然就见胡二婶从船舱里迎出来,被惊得微抽了口冷气,差点没叫出来。
猫妖久在人间混迹,虽然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但人情世故却比清歌知道得多——大概也是因为少时亲眼看人打杀自己被怀疑的主人,知道不被人看出端倪的重要性——此刻见胡二婶被裴焉林的模样吓到,忙上前告罪道:“我家相公身体不好,先前一直久卧在床,后来遇到个高人,说是邪气入体缘故,就在相公脸上画了辟邪的符文,看着虽然可怕,但却很有效用。只是没想到会吓到二婶,还是叫相公一直带着斗笠比较好。”
说罢,顺手拿起斗笠就要往裴焉林头上盖。
大概平日里被照顾惯了,裴焉林冷着脸任她动作,倒没有什么不满。
如此反倒是胡二婶不好意思了,连忙制止:“没关系没关系的,也就是刚看第一眼有些不习惯,多看两眼就好了,裴相公身体不好,一直带着斗笠要憋坏了,可就是二婶的不是了!再说了能辟邪的都是好东西,遮起来做什么——你看过年的时候贴在门上的门神也怪吓人的,难道还把它遮起来不成?”
猫妖听胡二婶这样说,就把斗笠又放下了,只连声道谢。
裴家小两口是给了租船钱的,伦理说还是主顾,如今这样客客气气的,胡二婶心里舒坦,知道裴家相公身体弱,就忙前忙后安排去了。
清歌原本是想去帮忙的,但裴焉林从上船后就一直盯着她看,像是有话要说,就知道留了下来,等胡二婶走开后才打了声招呼:“裴师兄,久仰了。”
从初遇猫妖,就听说了“裴师兄”的存在,但到如今才算是初见,可不是“久仰了”。
裴焉林的目光也是微微动了动——他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叫他“裴师兄”了,这三个字是他光影交错肆意妄为的往昔,明明也没有过去太久,如今乍然听她这样称呼,却恍惚如前世一般遥不可及了。
“还是叫我裴焉林吧,这里没有裴师兄了。”
最后,他如是道,眼神却温和了许多,旁边猫妖听他这样说,面上闪过一丝心疼之色,裴焉林的目光明明不在她身上,却仿佛看到了一般,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安抚。
两人的动作不大,清歌却看得清楚,心中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莫弃——那个家伙也是这样,有事没事总喜欢拉她的手,如今不在身边,反倒是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似的,也不知道现今如何,到蓬莱了没有……
可怜裴焉林只说了一句话,清歌却兀自发呆了。他的性子向来沉稳,只静静等着仿佛不知清歌走神了一般,反而是猫妖耐不住,轻咳了一声。
清歌被咳回神,想起裴焉林说的话——她这些天跟着胡二婶,多少通了点人情,知道直呼陌生人的姓名不太礼貌,于是只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裴公子”。
不相熟的年轻人,胡二婶都是这么叫的。只是裴焉林而今这副尊容,和“公子”两字,实在是相去甚远。
好在谁也没再管这种无关紧要称谓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