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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弹完就可以无罪释放了吗……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弹完就可以回家了么?”想到这两个意思其实算是同一个意思,容安狗尾续貂地解释:“嘿嘿,王上,天快亮了嘛,王上应该累了,微臣也有些累了。”
墨琚嘴角一勾:“你的意思是累了?那就休息一下再弹?也好,孤的寝殿可以借给你用。”
这真是什么样的误会。容安在心里翻白眼,墨琚你要弄死我何需搞这么复杂,说一声我立即就可以死给你看,何必借你后宫近百位美人的手。
“不用不用,我这就弹,《梨花落》是吧?这首曲子真是深得王上的喜欢啊。”
“嗯。”顿了顿,“以前其实也说不上喜欢,那晚听你用洞箫演奏了一回,忽然就喜欢了。”
试弦的手一顿。那天晚上真是手贱嘴贱。
“……得蒙王上喜欢,容安的荣幸。”深怕墨琚再说什么不当说的,容安立即开始弹琴,匆忙间竟然错了个音。
看见墨琚勾着唇角,倒不似生气的样子,但容安知道他一定注意到了她出错的曲音。因他深似海的眸光从一排编钟上挪到了她在蚕丝弦上舞蹈的手指上。
容安立即敛了心神,专心致志地弹琴。
容安第一天跟随她师父学琴时,师父曾教导她,音乐人是有国界的,但音乐是无国界的,所以万不能让人玷污了音乐。
容安想,师父可能料到了有一天她会遇到眼下这种情况,所以才提着她的耳朵有那样一番耳提面命。他的意思她直到此时也没大弄明白。譬如现在这种情境,她一个黎国人,却委身灭她家国的仇敌国家,还要供职于宫廷之中,这究竟算不算玷污音乐?
想来想去,容安也只能认真对待她所弹的曲子。至于她的人品,只能由着别人说去了。
一曲弹完,不知道是不是她弹的太精彩,墨琚他久久没有回神,眼神放空在不知何处。
很显然,他是走神了。
容安一向对自己的琴声抱有绝对的自信,不管懂不懂音律的,还没有人在她的琴音下这样放肆的走神过……叫她如何不愤怒。
“王上叫人弹琴,却又不认真听,不知是何道理?”容安觉得没有把琴掼在他的头上,还这样客气的和他讲道理,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而此时她已经愤怒得忘了他是一国之君,他就是道理。没有把琴掼在他头上,也不过是因为这琴是无比珍贵的九霄环佩。而不是因为他是一国之君。
墨琚缓缓收回视线,睨着容安,似没看见她的愤怒,说了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容安,假如,你很想遇见一个人,但却一直被命运捉弄,没有能遇见那个人,等有一天你终于遇见,却发现,那个人已经变了,或者说,那个人并不想遇见你,不过也有可能是她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该怎么办?”
表达得真是混乱。难得容安却听懂了。
容安咧嘴:“这真是个悲伤的假如。可我并没有什么想遇见的人啊,对此实在没什么经验,所以给不了王上什么帮助。”
墨琚扶额:“不是说假如么?照你的性子,你会怎么办?”
容安望着墨琚。她想,自己没有想遇见的人,只有不想遇见的人,那就是尊驾。“照我的性子,大概会把他卷成球踢得很远。”想象着把墨琚卷成球踢的很远。
墨琚扶额的手落到半空,听闻她的话后又扶了上去,耐着性子:“是很想遇见的人。”
容安看他眼神里既无比空洞又无比真挚,心里蓦然有一根弦被触动似的,忍不住就道:“唔……即使变了,不一样了,还是很想遇见?”
墨琚点点头。
“那就想尽一切办法留住吧。人再怎么变,心却是不那么容易改变的。也许你看见的人,只是外表变了呢。”
墨琚再点点头:“嗯,你说的不错。”
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有那么点不太好的预感。墨琚很久以前就想掳她进他的后宫,及至今日,终于发现她真正的身份,却也发现她变得这样丑……那个人,不能是她吧?
一定不会是她。容安下意识地摇摇脑袋。
“你想遇见的那个人……是想她做你的朋友?臣子?还是……”容安试探着问。嫔妾二字终是未能问出口。
“我不知道。”
他摇着头说。
“那,那个人是男的女的?”容安追问。
墨琚却唇角一抿,顾左右而言他:“天快亮了,你早些回府吧,今日就不用来掌乐司上工了。”
谢天谢地,总算放她离开了。
可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件事之后,容安便开始对墨琚避而远之。如非必须,绝不与他照面,就算是必须,也是能推则推。
墨琚倒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调包之事一般,重复着以前的生活轨迹,该怎样上殿议事还怎样上殿议事,似乎该怎样宠幸女人也还怎样宠幸女人。容安听说他没少去妙人的寝宫。
去妙人寝宫能干嘛?她脑补得出来。但是不是她脑补的那样就不知道了。
只是,召见她的时候似乎少了。容安提着的心一直就没能放下。就像头顶上悬着一道天雷,却迟迟没有炸响,而你要时刻担心它什么时候会炸下来。
日子一天天提心吊胆过下来,没有迎来牵肠挂肚的天雷,却迎来了另一道天雷——一场意料之外的刺杀。真是流年多不利。
刺杀发生在一场宫宴上。
时近年尾,大家都忙着送旧迎新,整个墨宫都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
墨琚在和众大臣开了三天的总结会议四天的新一年规划会议后,在华仪殿宴请众大臣,命容安负责宴会的歌舞曲乐,且规定她必须要亲自弹奏一曲犒劳众大臣。
酒过三巡,在大部分人都已经微醺的时候,容安才抱着九霄环佩悠悠然出场。
然没弹上半支曲子,一阵嘈杂之声响起,脖子后一凉,四五道黑影以十分凌厉的身姿蹿出,手中长剑挽出成阵剑花,寒光烁烁向她和墨琚妙人三人袭来。
唔,其实应当说,袭向墨琚和妙人的。毕竟她这样一个小小琴师,素日又和人无冤无仇的,谁会刺杀她?
不晓得是哪位善于察颜观色溜须拍马的负责人,大概晓得墨琚酷爱音律,又酷爱听容安弹的曲子,故将琴架支在了墨琚一侧。真是连累死她。
容安一直以为自己是被连累的那个。
但,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
起初以为刺客要杀的是墨琚。毕竟他自十六岁承袭君王之位,少年英雄东征西战,拉下了不少仇恨。
然一阵乱打乱杀之后,刺客绕过他,手中明晃晃的剑尖直奔容安的脑门,容安方猛然醒悟,可能,刺客要杀的是她。
这种戏剧性的变故,致使墨国上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纠结于刺客究竟是针对谁而搞的刺杀。
刺客针对的人,是容安。但受伤的人却是墨琚。
当时容安本能的左躲右闪,奈何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逃出剑光的包围。厅中文官们自动找掩体避祸,武官因手上没有武器,赤手空拳围上来,其实不过是花架式,侍卫们手执刀剑护住墨琚往外退去。
容安于绝望中悲哀地想,如果褚移在,他手中的翼章刀一亮,还有哪个敢嚣张。可是褚移不在。她只有等死的份儿。深宫之中,没有人会在意一个琴师的死活。
一道冷森森的剑光由上而下直奔脑门。容安闭上了眼睛。
再见,褚移。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说再见。
可是等不到你回来了。我还有那么多的话想同你说。
想说那晚弹琴给你听,我很高兴;
想说,那天送你出征,我满心忧怖,满心不舍;
想说,你寄信给我,我很开心,你送礼物给我,我也很开心;
想说,我想你,我喜欢你……那么多的话,却再没机会说了。
褚移,你珍重。
噗的一声,是剑身入肉的声音。却未觉得疼。
眼前视线受阻,是黑色的云纹锦衣,染成红色的剑尖穿透肩胛,刺破锦衣,湿答答的液体顺着剑尖滴在粉色牡丹的地毯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墨琚。
明明看见他被侍卫们簇拥着已经走到了侧门的玄关处,为什么顷刻之间又出现在她面前。她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举起她视若珍宝的九霄环佩,狠命掼在了刺客的头上。鲜血四溅。
刺客软软的倒了下去。墨琚还能勾着唇角,对她竖起拇指,赞她一声:“厉害。”
容安伸手去扶他,声音嘶哑的像是自喉咙里挤出来:“墨琚!”紧张之下居然喊的是他的名字。
“居然敢直呼王上名字,谁给你的胆子!来人,将这个目无王上的贱人抓起来!”身体被妙人重重一推,倒在一群扑上来的侍卫身上,侍卫顺势将她反剪,扣住了她的双手双肩。
妙人喝斥完她,立即抱住墨琚,大呼“御医”,又喝斥侍卫们将刺客们杀无赦。
墨琚倒在她怀里,深似海的眸光里透着沉冷,剑还插在肩胛骨里,鲜血滴下来,染红妙人的鹅黄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