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男人的心思

田大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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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待上官这种事, 赵主簿最拿手, 程平放心地交代给他办。

    众人都回去一通梳洗, 程平也终于又有了人样儿。她还见缝插针地去前衙找李县丞说了会子正事。听程平说黜陟使到了, 先去了大堤,李县丞惊讶地瞪起眼睛。

    李县丞想了想, 小心地问:“那我们的债券?今天头午债券已经印好了送了过来, 布告也写得差不多了。”

    程平摆手:“朝廷的黜陟使来了,有粮了,我们这债券发行的事就先搁置吧。回头把这些都封存起来, 若用不上,统一销毁。”

    这是程平“弄粮三部曲”的最后一步——发行政府债券, 向民间借贷, 当然这所谓民间主要是士族、豪强、富商们。

    先是让人自愿捐, 然后找人要, 最后找人借——程平也觉得自己的羊毛薅得有点狠, 行径太过流氓无赖, 但有什么办法呢?

    流民来了, 你不能看他们饿死。即便真狠心不管流民死活,本县也会被糟蹋得不像样——在面临饥饿这样关乎生死的大事时,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可以想见, 那时一定是盗匪横行、饿殍遍野的惨相。

    至于这借贷的窟窿回头怎么堵, 程平也差不多想好了。开“国企”嘛!等水退了, 这么多失地的流民百姓, 县衙就都雇佣来织布、染丝、造纸、做扇……发展本地特色手工业。然后跟商人们合作, 把货卖到北方去。在自己任期内,债券的窟窿总能堵上的——吧?

    对发行债券,李县丞、赵主簿都很不理解,为了外地流民,竟然举债?朝廷的颜面何在?关键是,怎么还?用赋税抵?但经过这么多事,两人已经学会在县令面前闭嘴。特别是李县丞,人本来就是个老诚实在的,此时早已视这位年轻的县令为真正的上司。程平说什么,李县丞便做什么,不问缘由,只管执行。

    发现不用举债,程平也松一口气。程平觉得自己就是个穷命人,十来岁的年纪就为了那点家产跟别有用心的长辈斗智斗勇;后来进了户部,发现朝廷比自己还穷,户部尚书简直穷得要当裤子去;好不容易来了这鱼米之乡,得,差一点欠一屁股债!

    程平交代李县丞:“打扫粮仓,备生石灰,等着仓里进新粮;让人跟士族们通报一声,陆相来了;这几天我不一定有空上堤,李公你去盯着,县衙让赵主簿坐镇……”

    李县丞一一都记下来。

    最后,程平笑道:“晚间一块去陪上官们吃饭。”

    李县丞不是正经科举及第通过吏部铨选的官员,而是流外官熬资历熬上来的,没赴过宫中大宴,对于陪“宰相”吃饭这种事,颇有压力。

    程平小声道:“都是往嘴里塞,没什么特别的。”又顺嘴说起听孟员外郎说过的朝中廊下食的笑话。

    李县丞为人老实,觉得不该笑上官们,到底绷不住还是笑了。

    白直走进前衙,看程平与李县丞正在说话,程平一脸坏笑地说什么,李县丞死忍着笑的样子,呵,今天挺高兴啊。

    已经有好些日子白直没在程平脸上看到过笑意了,今天却这般欢畅——想来是因为黜陟使一行的到来。

    程平心情好,看见白直进来,刚梳洗过的小伙子一身官服,挎着腰刀,格外英武好看,不由得夸赞道:“今日齐同格外英俊。”

    白直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看一眼程平,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比陆相如何?”

    程平:“……”男人也比美?雄,雄孔雀?

    李县丞抿抿嘴,放弃对白直的规劝。

    看白直掸掸衣袖,样子似不在意,却分明在等着答案,程平轻咳一声,假笑道:“这却不大好比。”又对李县丞笑道,“他们美男子的事,我们不掺和。”

    李县丞给面子地笑了。

    白直眯着狐狸眼看看程平,终究没再说什么。

    说完事了,看看漏壶,时候不走了,赴宴去吧。

    县衙离着馆驿很近,三人步行过去。到馆驿时,赵主簿已经操持得差不多了。程平很夸了两句——非常时期,馆驿中东西备得不多,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赵主簿还能收拾得齐齐整整的,确实是人才。

    诸官员入座,按照既定程序开宴。开始祝酒,说的都冠冕堂皇一些,多有涉及此次江南水灾、百姓、民生的祝词,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也就随意多了。

    周望川与程平的师生关系不是秘密,席间便说起齐州士子,说起程平那些同乡同年来。

    程平便道:“不知老师记不记得周通?学生来上任时,他正要考礼部试,不知道他及第没有。”

    周望川笑道:“似是及第了,我还收到他的名刺,只是未曾见到人。”

    程平点头,想来是老师调任侍郎后,按照礼节,周通去拜访过,又想,考中了就好,下面就等吏部铨选了。

    陆允明抿一口茶,“他礼部及第,但卡在了铨选上,拟去剑南道游历一番,看能不能在那里谋个职位。”

    日理万机的陆相竟然知道一个小士子的近况……看来陆相很是欣赏周通啊。

    作为周通的好友,程平冲陆允明感激一笑。

    陆允明微翘唇角,再喝一口茶。

    白直看看程平,再看看最上首的陆允明,低头干了杯中酒。

    白直敬陪末座,轮到他敬酒时,席间氛围越发松快了。

    白直对陆允明笑道:“陆相是东都人,某也是东都人。某可算是听着陆相的事迹长大的。”

    陆允明少有才名,不及弱冠之年便考取状元,对朝中事多少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听白直这么说,只以为他在拍陆允明早年事迹的马屁。

    程平对白直比较熟,看他那惯常讽刺自己时唇角略弯的样子,心说:“握草!终于找到了白直比美的原因,小时候的心理阴影!陆允明就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啊!”

    陆允明微弯眉眼,只略举杯,饮了一口,并没说什么。

    白直见陆允明如此,酒气上涌,眯起眼睛,“陆相——”

    “哎呦!”程平差点从坐榻上掉下去。

    众人都看她。程平赶忙站起身赔罪:“下官量浅,适才失仪了,还请恕罪。”

    陆允明看看她,又看看白直,浅笑道:“日间大家都辛苦了,时候不早,大家散了吧。”

    众人起身,恭送上官。

    周望川经过程平时瞪她一眼,耍小聪明!这种愣头愣脑的下属,有什么好护着的?

    程平赔笑。

    看着陆允明、周望川等都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程平对赵主簿说了明天让他在县衙值班的事,又嘱咐李县丞和白直几句。黜陟使来了,固然带来了赈灾钱粮,但也麻烦,比如,安保就得升级,不能出什么纰漏。该说的都说了,程平对属官们道:“都回去歇着吧。”

    外面带着雨气的夜风一吹,白直的酒也醒了不少,一腔少年愚勇消散,变成了后怕。白直也知道适才多亏了程平,但终究拉不下面子赔罪或谢她,看着微弱的灯笼光中她格外温润的眉眼,咽口唾沫,抿抿嘴。

    程平也没指望他说什么,疲惫地说:“回吧,都回吧,早点歇着。”

    一年多以来,白直首次真心实意地给程平行了个礼,与李县丞、赵主簿一起走了。

    程平揉揉酸涩的肩膀脖子,娘的,领导是什么,就是给下属背锅的!没奈何,只好往馆驿主院走去。

    守院门的见了程平并不奇怪,也没通报,就把她放了进去。

    程平可不认为这是县令的特权——只能是因为刚才得了陆允明的吩咐。

    程平来到屋外,正要让侍卫通禀,恰韩秀从屋内端了洗脸的残水出来泼。他小声对程平道:“进去吧,等你呢。”

    程平对他比个谢谢的手势,走进屋去。

    陆允明穿着家常衣服,光着脚坐在榻上,显是刚洗漱完,看程平进来,指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坐。”

    程平脸上赔着笑:“座主来南边还习惯吗?”又换回了旧时称呼。

    “还好。”陆允明道。

    “那就好,那就好……”

    陆允明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说话。

    程平挠挠头,笑道:“白直一向愣头青,座主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哦?这样的性子,恐怕是不堪其任的……”

    “他公事处理得还行。”程平小心地说。

    陆允明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浅淡了。

    程平小心地觑着陆允明的神色,不至于的吧?原来没那么小气啊,再说白直也没说什么。估计是因为赈灾的事不顺,迁怒了……

    看着为个愣头小子来向自己道歉的程平,陆允明心里着实有点堵。按说知道护着下属是好事,但陆允明心里就是不痛快,尤其看到程平小心翼翼满脸写着“见外”的样子,这不痛快就更严重了。

    陆允明从案头匣子里拿出一封信丢给程平,“周通的信。”

    程平瞪大眼睛。

    陆允明懒得看她那蠢样子:“没事回去休息吧。”

    程平只好告辞退出去。

    门口,韩秀冲她挑眉。

    程平撇撇嘴。

    韩秀摇头,露出个“我也帮不了你”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