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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监仓的时候,四哥正坐在风场门口抽烟,看到我进来,斜眼一笑:“咋了虎子,方队给你安排过年福利呢?”
苍蝇跳过来:“咋样了,咋样了,方队说给肉给酒么?”
我干笑一声:“你进来多久了,酒这种东西好不好找你还不知道?”
苍蝇失望地摇头:“以前在石铺山的时候还能想办法搞进来酒,现在这年过的,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我没理他,转头看了看四哥:“哥,有新人没?”
四哥一愣:“说要进新人了?”
我点头:“方队找我就这事儿,说从瑞县过来一个未决的,压了两年的老油子。”
“啥面儿?”四哥站起来。
“不好说,进来是因为故意伤害进来的,但身上可能有人命。谁知道呢,方队说压了两年了都不承认。”我坐在床边,接过苍蝇递来的烟。
苍蝇拿起火柴,给我点上烟,然后呼地一声吹灭,说:“啥意思?咱要是给他打承认了,是不是就可以减刑了?”
没等我说话,四哥呵斥一声:“苍蝇,怎么哪儿都有你?滚出去背监规!”
苍蝇听到四哥的话,垂着脑袋嘟囔着进了风场,临进门,看到朱忠良正在地上坐立不安,上去就是一脚籍以泄愤。
四哥没回头,径直走到我身边:“啥意思啊?”
我看了看风场门口,发现没有什么人在,小声对四哥说:“一会儿出去说,方队要我保密,具体的事情只让你我知道。”
四哥点点头:“一会儿吧,中午放饭之前,咱们去厨房那边说。”
临近放饭时,一个管教打开门叫我和四哥出去。这几天马上就要过年了,从外面来的饮料、副食一车车的往里运,我跟四哥走到监道口时,甚至远远看到有两个教育队的已决犯正在裁红纸,想必是打算写春联了。四哥拉着我进了厨房,然后跟正在做饭的几个犯人打了声招呼,告诉他们我俩有点事情要聊,请他们帮忙看着点管教,说完又给扔了一盒烟。厨房的犯人跟四哥很熟,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乐呵呵地从保温桶里拎出两个鸡腿递给我们,让我们边吃边聊。
我没什么心思吃鸡腿,四哥倒是吃的很香,看他大快朵颐的样子,我顺手把自己那一只也递给了他,他也没怎么客气,一边吃一边听我说关于苗若文的案子。
“我之前倒是听说瑞县有这么个事儿,时间长了,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本人。”四哥从兜里拿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巴,然后用剩下的餐巾纸把鸡骨头包起来。
我点头:“苗若文的小舅子还是大舅哥什么的,好像是瑞县的公安局长,为了避嫌就给弄到这边来了。”
四哥一笑:“他媳妇儿都跟人那样了,他还把他媳妇给砍了,没想到这大舅哥当的还挺合格。”
我看了看四哥:“谁知道是合格,还是存心要报仇呢。方队就说有干扰,也没说是怎么干扰的。要有人把我妹妹给砍了,甭管谁对谁错,我得先报复一下再说。”
四哥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说你还是毛头小子,城府太低。方队什么意思,叫我们破案啊?我们那儿有那个本事。”
我递给四哥一根烟:“倒也不是破案,方队不是想着咱们能天天跟苗若文在一起么,留个心眼儿,一旦要是发现点什么,汇报上去利于破案,还能减刑呢。”
四哥叹了口气:“减刑我不想了,反正没多久也就出去了。遇到这种事我每次就特别矛盾,办吧,咱跟人家没怨没仇,犯不上要人家的命;不办吧,这方队平时待咱们也不错,这案子真要能破了,他自己也能再升个官什么的,也算咱帮忙。”
我点点头:“我也是这意思,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问问你的想法。”
四哥把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抬头看看厨房外高高的墙和不断在上面巡逻的哨兵,说:“有时候人啊,总是身不由己。你说咱们进来这儿,谁还没点过不去的理由,谁要是丰衣足食,心情畅快还犯罪啊!算了,虎子,”四哥转过头:“顺其自然吧,要能找到点什么,也算是咱们给方队帮忙,要真找不到什么的话,咱也不是干这个工作的,没有也就没有。我现在就琢么着你赶紧出去,回头我也赶紧出去,咱们在外头好好干点什么。”
我沉默,自己也拿出一支烟点上。
“虎子,你出去之后想干啥?”四哥忽然问。
我摇摇头:“不知道。以前还能找个工作,写个代码,现在我都进过监狱了,真要出去估计也没人敢要我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四哥冷笑一声:“有时候二进宫的案子真不是自己愿意的,可咱出去也得生活啊。你说像我这种,还能好一点,出去之后至少还有个书店盯着,你也差不了多少,大不了就是在家自己接点活儿干。可那些没什么手艺的人,你让他们出去怎么找工作。”
我更加沉默了,四哥也叹着气抽烟不说话。过了好久,四哥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扔:“算了,先不想这些了,先好好过年,等苗若文来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等年过完了,你就可以倒计时你出狱的日子了。”
中午吃过饭,林子和苍蝇正呼三喊四地指挥朱忠良等人收拾碗筷,忽然监道里传来方队的声音:“五班新收!”林子赶紧招呼众人停手,并以最快的速度到风场蹲着。苍蝇蹲在号房门口,随时等着新收进来。
过了一会儿,方队带着人过来了,从窗口看,那人各自挺高,大概得有一米八几的样子,身上穿着单薄,但脑袋上正冒着白气好像很热的样子。今天安检是另外一个安全员做的,他的衣服被脱掉之后,我看到了他一身结结实实的腱子肉。
“可以啊!”四哥赞叹“关这么久了,这身肉还这么结实,看来是个练家子。”
苍蝇在下面有点失望,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说:“这个……我干不过吧……”
四哥耻笑他:“你也就抓面怂可以,遇到真正练过的你也是个废物。”苍蝇有点不服气,想要争辩,但还是什么都说出来。
安检完成,监仓门被打开,苍蝇一把抓住新收的胳膊往后一拽,方队叫了声:“新收收了。”苍蝇随着喊:“收了!”然后一使劲,把新收拽了进来。四哥马上把大门一关,方队迅速地锁好仓门。
新收倒是懂规矩,也不多挪窝,只是低着头抱着脑袋蹲着,没人问就说:“班长好!各位同学好,我叫苗若文,瑞县过来的,故意伤害。”
苍蝇一瞪眼:“问你了吗?”
苗若文不说话。四哥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心知肚明,便说:“咱们号是文明号,没有哥,只有班长和同学。我是这个班的安全员,之后你只要听话,肯定过的舒舒服服。”
苗若文没敢抬头,但声音一直洪亮:“是班长,我一定遵守监规和看守所条例。”
我点点头,转头对苍蝇说:“先给洗个澡吧,都已经进了小年了,用热水。过年期间咱们不开课。”
苍蝇知道我的意思是就不给他洗礼了,加上看着他一身腱子肉的确也有些羡慕,便也没再为难苗若文。
洗漱完毕之后,进入例行的“案情分析会”,在看守所,这几乎是每个未决或者已决犯最喜欢的时候——人总是有个猎奇之心,听到别人是怎么犯事的,就好像在听普法节目一样新鲜刺激。
苗若文也老实,痛痛快快地交代了任平怎么雇人杀他没杀了,他老婆怎么跟任平睡觉被自己发现,自己又是怎么砍了他老婆之类,当然,也提了任平失踪,他老婆说他杀了任平等这些细节,听得大家目瞪口呆。
“妈的,这是我进来之后听到最悬疑的案子,跟看小说一样,过瘾!”苍蝇瞪大了眼睛看在地上蹲着的苗若文。
四哥扔给他一支烟:“那这人到哪儿去了呢?”
苗若文淡定如初,从地上捡起四哥扔下来的烟,说了声谢谢,接着说:“人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我要是能找到,真说不定跟我那个婆娘说的一样,弄死他。”
四哥问:“这么说你是真不知道?”
苗若文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四哥说:“班长,我要是知道他在哪儿,我可能早就弄死他,而且被枪毙了。”
四哥嘴边抹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点头说:“行了,看守所条例和监规都会背吗?”
苗若文重新低下头:“会,在瑞县的时候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
四哥点点头:“行,先去风场蹲着吧,咱这儿和瑞县的规矩差不多,只要你不扎刺,我们也不为难你。”
苗若文点头,蹲着身子打算往风场去。忽然苍蝇叫住他:“苗若文,你这一身肌肉怎么练的?”
他一笑:“报告,我每天要做1000个仰卧起坐和1000个俯卧撑。慢慢练出来的。”
苍蝇一咋舌:“你练多久了?”
苗若文说:“进来就开始练,以前一身赘肉,现在好很多了。”
苍蝇冷笑一下:“你还真是闲的,你这出的去出不去都不好说呢,练它干嘛?”
苗若文又一抬头,眼神中出现一丝寒光:“出不去就不说了,如果能出去,我一定杀了任平和我家那个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