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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就看见行动处的人行色匆匆地赶往处长办公室,周广玮也在其中。
我试图跟他对上眼神,但是他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见他们一脸凝重的样子,我只好乖乖地让开路,先到秘书室去签到。
他没受伤,我心里就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最担心的部分解除,接下来就只剩好奇心了。
可整个上午,局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明明昨天大部分人都在枪击现场,但他们竟然万众一致地缄口不言,好像昨天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这就是军统的纪律,凡是需要保密的事件,即便是在局内部,也不能妄加议论。
中午,许嘉函一反常态地没有来找我吃饭,我感到有点奇怪,只好自己去了食堂。
“呦,蒋茵,你男朋友没来?”有男同志看见我,笑着跟我打招呼。
谁?我反应了半天,才知道他说的是许嘉函,忙解释道:“他不是我男朋友。”
看来真的不应该总是跟许嘉函混在一处,搞得大家都误会了,要是被周广玮听见……
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一个身影敏捷地降落在我身边,成功凝结了我脸上的表情。
“呃……”我看着若无其事落座的周广玮,一时语塞。
“昨天安全到家了吗?”他问。虽是一句关心的话,可语气依然冷冰冰的。
我却听得心里甜丝丝,点头道:“嗯。你们呢?”
他沉默了片刻,我立马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却不料听到他说:“很顺利。”
很顺利——这已经是他能透露的极致了。
我低了头,为自己让他感到为难而不好意思,闷闷应了声,“那就好。”
我的余光能看见他就坐在离我仅半尺的地方,面色如常地吃饭。我的心脏不争气地砰砰直跳,想说点什么,又怕说错话,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口。
“昨天的舞还没跳完呢。”冷不丁的,他打破了沉默。
我心中一抖,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发出了个很傻的音节,“啊?”
他放下筷子,扭头瞧我,面无表情地问:“周日要不要出去把剩下的半支舞跳完?”
我的心猛地一跳,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感到受宠若惊,但同时又有些忐忑起来。
见我不说话,他略顿了顿,然后问:“怎么样?”
我收住不自觉在嘴角荡漾开的笑意,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感到好像有一只猫爪子在轻挠我的五脏六腑,说不出的滋味儿。
“周日下班后门口见。”他简短地说完,迅速站起来,身影很快消失在食堂门口。
而我,还傻乎乎地坐在桌子边上,不断回忆着刚才他跟我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
接下来的几天,对我来说是既兴奋又难熬的。我清空衣柜,只为了找一件合心的衣服,好不容易搭配好,睡一觉起来又觉得哪里有问题,于是重新再来。
我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在外人看来十分无聊的工作,心里却始终甜丝丝的。一想到周日下午可以跟周广玮共同度过,世界都好像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终于,让我激动万分的那一天到来了,我带着精心挑选的淡紫色洋装,起了个大早到局里签到。
“小蒋,有什么好事吗?怎么你今天看上去那么高兴?”办公室里的一个大姐问。
“没什么。”我赶快坐下,随手拿起一沓信件往脸上扇风,可还是觉得脸很烫。
“大冬天的,你热吗?”大姐的目光追随着我,不解地问。
“不热。”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怪怪的,可甭管我怎么心急,就是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大姐狐疑地盯了我一眼,念叨着,“这孩子怎么了!”低下头去继续工作了。
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忍不住又笑起来。
整个上午,我都过得很愉快,临近中午的时候,我把各种信件收发完毕,然后就等着下班的到来。
下班时间一到,我立刻换好洋装,回办公室取包的时候,正好又遇上被工作耽搁的大姐。
大姐扑哧一笑,拿我打趣说:“呦,小蒋,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约会吧?”
约会这个词,之前从未在我的脑海中出现过,听大姐这么一说,我的心又开始砰砰直跳。
“没有,只是去见个朋友。”我低了头,想赶快拿着包走人。再多说下去,我肯定不敌她,还要被她取笑。
大姐露出一脸精通世故的表情,“我说你怎么今天一来就神采飞扬的呢,小蒋你平时可是很稳重的呀。得了,你也别跟姐这装傻,来说说,你要约会的是局里的哪一位小伙子啊?是不是许嘉函?”
然后,她不等我回答,就津津乐道地说:“许嘉函这个人是不错的,家庭条件、个人能力都很突出。小蒋啊,你们俩可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嘞。”
我听她说话越来越不着调,有心退避却实在不能放任这种流言散播开来,忙不迭地说:“真的不是许嘉函,我和许嘉函只是普通朋友。”
大姐一脸诧异,又问:“那到底是谁啊?你跟许嘉函关系不是不错的吗?怎么你不喜欢他吗?我看他倒是……”
我赶紧说了声,“来不及我得走了。”连忙从屋里跑了出来,把大姐的说话声关在了门里。
怕周广玮等久了,我飞奔下楼。果然,一出门就看见他站在门口。
他还穿着工作装,并没有换成便服,这让我觉得自己的一身洋装颇有种郑重其事的感觉,一不小心脸又红了。
他快速地打量了我一眼,面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来,“蒋茵,不好意思,我下午要出一个紧急的任务,没办法赴约了。”
他说话的同时,我已经看见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军用汽车,上面依稀坐了几个人。
我很窘,慌慌张张地说:“没关系,你去忙吧,我没耽误你的正事吧?”
他摇摇头,跟我道别,然后迅速地向军用汽车跑过去。他矫健的身影刚一跳进车里,车马上就吐出一股浓烟扬长而去。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真的为了等我而拖延了出任务的时间。
顿时,我感到十分抱歉,懊悔在办公室跟大姐多费唇舌,否则就不会耽误他那么久了。
但我终究还是失落的,回家的一路上,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为自己落空的精心准备,也为这几天白费的兴奋。
等我回到家时,外公表现得很诧异,询问道:“茵茵,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跟朋友出去玩吗?”
我难掩低落,走过去趴在外公的膝盖上,用手卷他毯子上的流苏,闷闷地说:“朋友有事,取消了。”
外公轻抚我的头发,笑呵呵地说:“看来你这个朋友不怎么靠谱呀。”
才不是呢!我赶忙抬起头争辩,“他不是不靠谱,只是临时有任务罢了。外公,你也知道,在军统,一向是任务大过天的。”
外公微微一笑,对我慈爱地点头,“好吧,就算外公说错话了。”接着,他沉吟了片刻,喃喃自语道:“这孩子,跟她妈一个样……”
“什么?”我好像依稀听到他提起我母亲,便专注起来。
外公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将手缓缓放在我的头顶,意味深长地说:“茵茵,很多事情,要你亲身经历了才会明白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暂且先将这句话记住,等到我亲身经历的那一天,再想起外公的话,会觉得很奇妙吧。
但是,我还是很介意母亲的事,以及,我的父亲究竟是谁,他又在哪里?
那样想着,我便问了。
外公的神色微变,若是放在从前,我一定不会发现的。可是在军统的这段时间里,我学会了察言观色,并从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我推断,他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只不过,这或许是难以启齿的,或许是对我们有危险的,因此他才选择沉默。
他考虑了好久,而我就那样静静地等待着。我的想法是,他并非不想告诉我,只不过时机还不成熟。
果然,外公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郑重地对我说:“茵茵,等到你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外公会给你看些东西。但是你要答应外公,在那之前,你什么都不能问。”
我从小就很听外公的话,我知道他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有道理的。
也罢,亲生父亲对我来说,从来就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我好奇,但却不迫切。外公说让我等到十八岁,我就可以耐心地等下去,反正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然后,我们爷孙两人就心照不宣地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和外公聊了一会儿,我沮丧的心情渐渐消散,重新变得有说有笑起来。我伏在他的膝头,跟他讲局里的家长里短,他竟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我第一次知道,虽然外公离开了军统,但是对于这个自己曾战斗、奉献过的地方,他还是抱有很深的牵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