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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机要处的译电室里,监听着本股的电波。门口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我知道,行动处今天又要出去执行任务了。
脚步声共有六个人的,我听见周广玮也是其中之一。他们的步调很紧张,能听出每个人的谨慎,即使是他们队伍里最外向的人,今天也没有说话。
这个任务一定非同寻常,我的心里这么想,隐隐有些担忧。但想到周广玮出任务的战绩,又默默地安慰自己,他们应该不会有事的。
结果,整整一下午,我也没有听见他们回到局里的脚步声。我告诉自己,作为外勤人员,长时间的盯梢和等待也属工作范畴,或许行动是在夜间罢了。
回到家,我和外公一起吃了饭,他见我神色不对,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我很感谢他的理解,只因有些事,即便他问,我也无从讲起。更何况,他非常清楚作为情报人员的原则,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我躺在卧室的床上,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眠。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无望地希冀着能探知一些蛛丝马迹。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到局里就听到了消息,据说昨天出去的六个人,只回来两个,还是被担架抬回来的。至于这两个人是谁,无从得知,组织上出于保密原则,暂时封锁了消息。
我年纪虽轻,却已经历过生离死别,这种东西并不是经历多了就会习惯,反而经历越多越使人害怕。
我拒绝周广玮,本也是源于心中的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的担忧会成真,却不想,这么快就应验了。
如果他在那四个人之中,岂不是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了吗,难道老天在惩罚我之前对他的冷淡吗?还是老天只想惩罚我,却白白连累了他?
我稀里糊涂地想着,感觉到口干舌燥,连喝了几杯水,还是无法镇定下来。
我如坐针毡,根本无心工作,想请假回家,可总觉得呆在局里会得到些进一步的消息。偏偏今天工作很多,组员们都忙着手里的活计,空气中漂浮着紧张压抑的情绪,竟没有人有空去打听消息。而我,根基既浅,认识的朋友又不多,更是没办法。
中午,跟何娇艳一同吃饭的时候,她明显发现我的情绪不对。
“蒋茵,你怎么了?”她的手覆在我的胳膊上,忧心地问。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神在飘,尽管食堂里有众多同事,旁边还坐着我的挚友,但我就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剩下乱糟糟的心情和难解的忧虑。
“蒋茵,到底怎么了?”何娇艳的眼神也变了,要不是顾虑到周围还有别人,她肯定会采取更极端有效的方式来唤醒我。
我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行动处一组伤亡名单出来了吗?”
想是她被我吓到了,竟一把将我搂到怀里,摸着我的头,“怎么了?那里面有你的熟人?”
我拼命点头,趴在她又温暖又柔软的胸前,强忍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伪装的坚强也终于彻底瓦解。
她一下一下地顺着我的后背,轻声安抚我,“你先别在这里哭,大家都看着呢,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说。”
身边有朋友,好像有了主心骨,让我的心安稳了些。我点头,在她的掩护下站了起来。
本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一站起来反倒没法清净了。在特训班里跟我各种不对付的8414,正叉着腰,一脸鄙夷地看着我。
我知道,特训班毕业以后,她就被分配到行动处二组去了。虽然是个女人,但在强手如云的男人堆里,她倒也拼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呦,哭鼻子的习惯还没改呢?倒也是,在这里装装柔弱,肯定有人会买账的。”她嘲讽我说。
我没心情跟她斗嘴,拉着何娇艳想绕道而行。何娇艳却扯住我,一副打算对战到底的架势。
“8414,我说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呢?在特训班里挑衅也就罢了,到了军统,请你不要破坏团结。”她义正辞严地说。
我觉得很奇怪,她本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人,况且我今天又这么难过,她为什么执意跟8414牵扯不清?可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站在一边,默不吭声。
8414冷笑,“真要讲破坏团结,你可得好好说说你旁边这位,大白天的在食堂哭什么?哭丧呢?”
何娇艳微微一笑,不气不急地凑到8414耳边,小声说:“可不是哭丧嘛,昨天行动处一组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虽说你是二组的,但也得小心点不是,万一哪天你……我们是不是也得哭一哭?”
8414气得脸都抽了,咬牙切齿地说:“你少诅咒我,我们二组跟一组可不一样。”
何娇艳笑呵呵的,我听见她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行动处总住的医院是哪一家来着?到时候我和蒋茵会提着水果去看你的。”
8414铁青着脸说道:“连山军总医院,不过谢谢你们,水果钱可以省了。”
我的心情豁然开朗,望向何娇艳的目光里充满感激,她也正看着我笑,然后不再搭理8414,拉着我走出食堂。
想来8414心中也是糊涂的,预想中的一场口角怎么就戛然而止了?
我们回到机要处,何娇艳在我身边坐下来,“蒋茵,你认识的什么人在行动处一组啊?”
说来话长,我不太好和盘托出,便沉默着没吭声。
何娇艳似懂非懂,倒也没继续问下去,只是耐心地劝我,“不管怎么样,今天下班你就到军总医院去看一眼。万一你认识的那个人还活着,你就不必这么担心了。”
我点头,心里到底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花,我紧紧地抓住这点侥幸,不断暗示自己不要慌。
下午,我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的电码,草草译完交了上去,没多一会儿就被股长叫到了办公室。
“这是你亲自完成的工作吗?”股长把我的译文丢在桌面上,面色十分凝重。
“是。”我心虚了起来,确知自己是没用心的。
“跟你以往的水平相比差的甚远,我很吃惊。”股长十分严肃地说:“你在特训班里的成绩是很出色的,组织上也打算好好培养你,可是如果你以这种态度工作的话,毁掉的可是自己的前程。”
“对不起。”我无力地说。
对不起,我的确不在乎什么所谓的前程,以前不在乎,现在更无心去争取。我在军统里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通通都跟周广玮有关系,现在他生死未卜,前程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对不起也没有用,拿回去重做。”股长将电文摔在桌面上,不耐烦地说。他从不在工作上马虎,做的不好就只有重做。
我情绪低落地接过译稿,倒不是因为我挨了训,只是这样做下去,免不了还是要重做的。我被幽禁在局里,还怎么去军总医院了?!
看看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我只能硬着头皮把译稿重新修改了一遍,再次交上去时,股长当着我的面就审定了起来。他的表情很严肃,我心里暗暗叫苦。
“马马虎虎,放着吧!”他皱着眉瞄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我如蒙大赦一般,逃也似的快步走出办公室,生怕他一改主意,会把我叫回去。
临近下班的时间,我早早地收拾好东西,盯着钟表的时针一点一滴地向前走。几个同志发现了我的异常,还取笑我是不是违反纪律,交了个局外的男朋友。
我无心与她们玩笑,一到点便冲了出去,直接拦了辆黄包车,直奔连山军总医院。
其实我这么做是有风险的,既然组织上没有公布伤员的所在地,那么私自去探望就是违反纪律的,可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黄包车夫跑得很卖力,我让他在军总医院附近停了下来,剩下的一段距离,就由我步行过去。
到了医院,我不敢找人询问,便从一楼的病房开始一间一间地看过去,终于在三楼最里面找到了个不寻常的病房。
尽管只有一个伤员,但他从头到脚被纱布裹了个严严实实,受伤如此之重,竟然没有一个探病的亲人,我心里约略估计到,这应该就是军统伤员所在的病房。
可是,为什么是一个人?不是四死两伤吗?难道,又有一个人故去了?我那残存的希望,还要残忍地消失一半吗?
我的内心慌乱,既想进去确认,又不敢迈动脚步。如果那个人是他,自然要感谢上天垂怜,但我也要忧心他的伤势竟如此之重。可如果那个人不是他……我不愿意再想下去。
之前那么担心,迫切想要确认的真相就在眼前,我却有种想回家的念头。如果不去确认,是不是我还可以骗自己说他没事?
脚下发软,但到底不受控制地往前挪步,突然很鄙视自己,就这样的心理素质,也能在军统工作?
答案就在眼前,我浑身颤抖着向它越走越近。